多氏第二日就开始打点礼盒子,拿着块腰牌就叫宜春送了进大厨房,只道是那头国公爷用来送礼儿的,各项都精细着来,有甚好用又精致好看的都装点上。虽说这般,朱姨娘那头早就同国公爷吹了枕边风,她敢这般明目张胆,自来不怕甚的。
多氏不说这几项费用怎么出,自然是公中的钱财,如此便是二房的有甚不乐的,难不成要同公公算计钱财?一边多氏又拿着库房册子一边可劲儿想挑些贵重的,一边又肉疼自家花销忒大,光是送去的一卷古画也要上两千两银子,秦正林的年俸也不过近二百石。可是同爵位比又不算甚,挥挥手便叫宜春几个同管库房的心腹妈妈几个一同小心整理了。
一边不用上早课,意姐儿同几个姐妹相约在未时泛舟,现今天还早,她懒得出去受冻,便窝在小暖阁里抱着一只暖炉,套上足袋踩在羊羔绒的雪白毯子上,叫银宝几个拿了往日长公主给她的几串珠链子,把丝绳都剪断,再重新编几个花样出来。
旁的不说,那几串合浦珠的项链好是好,颗颗饱满莹润,可她只七岁,怎么样戴这个也要过个五六年才不嫌老气,自家外祖母每季流水似的送些女儿家的衣裳头面,过个几年也不知压在箱底那个角落。
意姐儿又叫拿了两串粉的和一串金粉的,拆开重新穿着,她预备着穿五条小手链,她们五个姐妹一人一条便是,几种颜色穿一块儿戴在手上,她们几人又都是皮子莹润白皙的,戴着定然灵动好看。
穿完了便戴在手上,又觉着太单了些,便又叫金珠重新剪开,拿长些的丝来,打个小巧的盘长结,又点缀几股流苏。意姐儿戴着试了试,流苏垂在手腕边上,倒是有些意趣儿,当下便名云钗放在她的荷包袋子里。
云钗接过四根手串,只小心放进捻金霞色秀白玉兰的小荷包里,仔细照管着。她自离开吕府这一年多该吃的苦头也吃了不少,便是长公主身边的贺姑姑多留了一只眼睛在她身上也叫她害怕。
云钗自知是那吕老太太身边带出来的,在这国公府不似从前还有人巴结着,起初在吕府那争强好胜的心思也歇了。如今她靠着自家资历,虽比不得银宝金珠两个,可到底比后来的几个小丫头强些。
意姐儿也渐渐看着她明白,肯放些差事给她。云钗便知这主子姑娘虽年纪小了,却极有主意的,平时看上去不温不火,凡事懒懒散散的,自家却立的起来,便也咬牙要挣出个好前程,给娘老子几个都多些体面。
另一边,二太太蒋氏也拿着本开支册子,带着一溜丫鬟和清姐儿来了潸濛小洲。
清姐儿一道暖阁便直道暖和,她斜了意姐儿两眼,不客气地叫润雨给她脱了垫了羊绒的鹿皮靴子道:“全府上下再找不着比这儿更暖和的地儿了。”
意姐儿撇撇嘴道:“只我怕冷,便叫多烧了些红罗炭去,哪里是这地儿了。只你今儿个,怎么有空跑我这儿来?春天一到你便犯困,好歹躺着不累。”
清姐儿看她白嫩的脸蛋儿,伸手捏了两下,不乐道:“你个小促狭,有你这么说姐姐的么?”又在绒绒的毯子上滚了两圈,闷声道:“还不是那边大房的又使坏,闹得我娘不得安生,我又不愿和二姐姐待在一起,她只会教训我,上回点梳儿印的事儿她还在嘴边叨叨,竟比娘还唠叨!”
大房的也罢了,长公主同贺姑姑说话也不曾刻意避开她,意姐儿多少也听了一耳朵。
意姐儿只道她大抵又同淑姐儿拌嘴了,便散了花苞髻随手叫玉钗收着几多小金花,也和清姐儿一同躺着,扯了她的衣袖同她聊起些花样子和府中琐碎来,更不提淑姐儿的事情,她既不能说淑姐儿的不是,也不好反着清姐儿来,这年纪的小姑娘最是容易因着小事情闹不开心。
正院里,长公主倚在火炕上,膝上搭着挑镶兔毛的锦被,手上拿着本方正的小册子。一边抬眼对着端坐的蒋氏道:“如今虽不如严冬了,可春捂秋冻的道理也不是白说,你且叫府里的丫头婆子都多穿些,若是着了风寒指不定传给谁。”
蒋氏心里明白,便笑着称是,又抱了手炉道:“可不是,咱们金禧院里自来都叫多穿些的,旁的院子媳妇自要多加些规矩,免得那几个年轻小丫头太轻狂。”
这话暗指那朱姨娘院子里一对叫柳绿,荧红的小丫鬟,谁不知这两个成天在国公爷面前现眼,一把水蛇腰扭得像没骨头似的,也就年纪小些才压得住一身的鲜嫩颜色。这两个也不知是命好还是不好,前两日叫国公爷一起收房了。
蒋氏心里轻嘲那朱氏为了固宠真是老脸也不要了,又喝了口香茶。
长公主拿着册子丢在一旁的小几上,皱眉道:“这几日几样吃食采买上怎地这般花销?同你们说过要省着些用,全给本宫当了耳旁风?!”
蒋氏也不喝茶了,心道这不是来了,便起身恭敬道:“是媳妇治家不当了,只这国公爷的的花销媳妇也不敢不批。”
长公主哪里有不知道的,只装作不知道:“国公爷是要请伯府侯府几个侯爷吃宴还是要吃家宴?”
蒋氏为难道:“旁的也罢了,只大嫂说是代送些家里的秘制糕点同几样精细小食给几个相近的人家。”
长公主道:“同桂嬷嬷说,不准再做了,若是做也给我自家出例钱,国公爷一年不过一千两的银俸,平日里多吃些燕窝老参也罢了,如今这些东西一准备可不上三百两?国公爷那边,你自去同他说道。”
蒋氏心里暗暗叫苦,长公主这是有些恼自家拿她老人家当矛使了,可也不敢多说,便温顺应了下来。又坐着说了些家常话,蒋氏觉出若是说到意姐儿,长公主便会格外柔和几分,她便可劲儿地往几个孩子那里扯,直说道长公主留了她吃午膳,才眉开眼笑地应了。
蒋氏一边小小尝了口马奶糕,一边直道:“这糕子竟和媳妇那边大厨房做的不同些,吃着像是奶味足得很。”
长公主知她是有歉意,便露出三两分笑意,道:“你们若喜欢,本宫叫他们日日做着,你们要吃了便使人来拿。”又叫知棋拿了一小碟给意姐儿送去,嘱咐她们两个小的莫要贪吃。
如此一事便是揭过了。
到了未时,几个姐儿都带着一两个丫鬟相约到了长乐湖边,清姐儿同意姐儿因着本就在潸濛小洲了,只跨了桥便是湖,两人带着两个食盒,里面分别装着些精致的点心,相协到了湖边。
早春虽然湖上冰早就化了,可仍旧是冷的,一边的淑姐儿同姵姐儿外头都罩着见绒绒的袄子,看两人神情却也很是期待。没有旁的,只因他们平日里至多就是在自家院子里活动活动,或是几个姐妹在洛神台说笑玩耍,却还未曾一起泛舟,饶是淑姐儿稳重端庄心里也颇期待的。
意姐儿拉着清姐儿,只问道:“大姐姐怎地不见人?”
一边淑姐儿笑道:“大姐姐说她身子不爽利,叫咱们玩得快活些,回去好同她说道呢。”
意姐儿点点头,道:“可是呢,春寒料峭的,咱们可穿得多些。”说罢拿了荷包里的珠链子分与三个姐妹。
清姐儿拿了奇道:“这般花样的真是少见了,难怪阿萌之前藏着掖着也不先给了我。”
意姐儿皱了张白嫩的脸道:“凭四姐姐这般促狭,下次拿了来再不给你。”
清姐儿知她玩笑,作势要掐她,一边的淑姐儿忙蹙眉看她,又对意姐儿道:“阿萌这珠链子可好看呢,咱们妆奁里多的是花啊草啊的,其余的碧玉翡翠年纪小了又压不住,这条手串倒是能戴了吃百芳宴。”
一边的姵姐儿也对这颜色鲜丽的手串爱不释手。
说罢几人上了船,怕几位姐儿冻着,贺姑姑早就命人都在位置和桌子上垫了绒垫子,又各人送了一个暖炉子,叫了知底细的两个婆子来撑船,一叶小舟便悠悠荡到湖中心。
看着早春淡绿的湖水,几人都惬意吐气,不料风有些大了,淑姐儿便命人拉上后面的绸帘,只四人这边的小窗还开着,透出湖水的微腥,不过和着清风倒也醉人。
淑姐儿这边带来一盒樱叶糕,并半屉枣糕,枣糕她们都见惯了,一人吃了半口一口也就放一边了,只那樱叶糕又卷着樱叶,色泽淡粉,里面还裹着一口温温的樱花酱,清姐儿一咬便差点流出来脏了衣裳。
意姐儿倒是喜欢得紧了,喜道:“如今就是樱树也少开花的,二姐姐哪里弄来这个?”
清姐儿吃完一个,边拿着帕子擦手边道:“自来是娘亲陪嫁的庄子上的。”
清姐儿又拿了她的,便是出来前才叫人做好的四喜汤包。意姐儿学清姐儿拿了著先把上头的青豆、鸭肉、火腿肉和鸡蛋粒挑出来吃了,才咬破汤□□子,吸出浓厚温热的汤汁来。
到了意姐儿,她便拿了食盒,小心端出几碗水来,不过是几碗清清润润的茶水,却散发着难言的清香。
姵姐儿道:“我闻着倒像是桂花香,却又像是梅花。”
清姐儿凑近轻轻嗅了嗅,道:“我看还有玉兰花味儿。”
淑姐儿拿着纨扇道:“我看涂在脸上也是好的。”说罢几个姐妹也都笑起来。
意姐儿也不恼,托腮笑道:“这是我作的诸花露,不仅放了玉兰、桂花、梅花,还有兰花和橄榄之类的,我想着这些都是容易烂的,兰花吃起来也不怎么可口,只胜在香味清奇,便具放在一块儿隔水蒸着。”
淑姐儿饮了一口,便惊讶道:“这味儿道也清香,真真是满口留香。”
意姐儿笑嘻嘻道:“可不是,外祖母那边的太医我也问了,只道这些蒸着喝对身子有益呢,便是擦在脸上可保芳龄永驻。”
清姐儿忙多喝了两口,引得其余三人掩口直笑。
姵姐儿又小心端出了半壶酒,淑姐儿见了便面色一变。姵姐儿只温温笑道:“二姐姐可放心罢,这是蜜做的酒呢,吃不醉的,我只带了半壶,姐妹们一人一小杯吃着尝尝鲜,我爹爹的友人自广州带来的呢。”说罢一人斟了小半杯子,剩余的只说留给茉姐儿。
几个姐儿都小心尝了一小口,味儿倒是甜蜜蜜的,还有些酒的醇香和微微的辣味,意姐儿一连两口便喝完了,她上辈子冬日里体寒,便时常喝些蜜酒暖暖身子,如今喝来味道倒很相似,只是人已不是从前的人了。
几人说笑着,喝花露喝蜜酒,又吃点心,赏湖景倒是彼此间又拉近了几分距离。
蓼风轩。
茉姐儿看了看意姐儿给她送的手串,倒是笑了笑:“这小玩意儿倒是新奇的。”也不戴着,便叫翠微拿了收在妆奁里。她也不看几个姐妹送来的几样吃食,便只道:“你们几个分了罢,我实在无甚胃口,留着也是白糟蹋了。”翠微几个也嚅嚅应了。
茉姐儿把诗集放在一边的几子上,心中不由叹息。
看她娘的架势,大抵不把她嫁给那临安郡王也不罢休了,这几日她娘未曾少找过她论道这事儿。
她听着仿佛这临安郡王也不似传闻中那样的,娘还说他颇有些丰姿英姿,便是当年给圣人舞剑也得了无数美誉。她又想到他是郡王,她若嫁了可不是郡王妃?又想到淑姐儿那张明眸流盼的脸,端庄娉婷的样子,便生出一阵不服气来。
她不甘心的,淑姐儿样样不输她这个长孙女儿,甚至极可能最后二叔连本属于他们大房的爵位也能夺走。
她若是个郡王妃,她这一辈子都能扬眉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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