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都城里的北城下街是穷人们呆的地方。
街口便是最下等的暗娼馆子, 馆子门口挂着破破烂烂的红纱,在寒夜里摇在簌簌的寒风中,窘迫得像是戏台子上一开口便哑了嗓的垂暮的青衣。
顺着街道往里走, 排水的暗渠常年失修,潲水和着便溺溢了满街道的两边,脚边还会偶尔蹿过两只可怕的老鼠。
走到尽头有一处铁栅栏, 将前半条街那些茶寮酒肆内带着粗口的喧嚣都关在了外面。
里面静得可怕。
几口巨大的木笼子撂在院墙边上,里关着不少孩子, 他们三三两两地挤在一团取暖,笼子上只搭着几块破洞的草席就算是挡风了。
人牙子已经进屋歇下了, 笼子边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正对着长满冻疮的双手哈气, 可那点微弱的温度却只能是聊胜于无。
又是一个惨惨柴门风雪夜。
这个凄冷的寒夜好像把院里散养的几只公鸡都冻得懒得打鸣了,人牙子却已经醒了。
他走出房门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手里还握着根糙了皮的鞭子。
“起来了起来了!”
皮鞭抽打在木笼的栅栏上, 笼内的孩子们都吓得不自觉地往里缩。
今儿是齐重北带领北境军得胜凯旋的日子,隗都城内定然热闹非常, 人牙子也想赶个早凑个热闹, 没准儿能将笼子里的孩子能卖个好价钱。
孩子们被挨个从笼子里拎出来, 长绳捆住腕子拴成一排,被赶着往院外走。
昨夜对手哈气的小丫头因为最是矮小, 便走在最后一个, 人牙子的鞭子就跟在她屁股后头,吓得她连忙往前快走两步。
院儿内散养的公鸡终于懒懒地啼了两嗓子,扑腾着翅膀从一群孩子的间隙中蹿了过去。
这世道便是如此, 鸡都能在破院中信步,人却只能关在笼子里。
今儿个好巧不巧,人牙子押错了宝,街上万人空巷不假,可所有人都只给他摆在闹市边的小摊位看后脑勺。
人群伸长脖子垫着脚,都深怕错过了一代名将齐重北和他家几位公子的卓然风姿。
人牙子靠在一把破烂的藤椅上,翘着二郎腿摇晃着脚尖儿,嘴里哼着不着调的艳曲儿。
“诶——小丫头你过来。”他伸手唤来队伍后面最小的那个姑娘,点了点手边的破茶碗,又眼神瞟了瞟隔壁的茶寮,“给爷爷弄点水去。”
人牙子圈起来的孩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小丫头脚下那两步道儿走得不稳,在人牙子跟前怯怯地抬起头,举了举被绳子绑住的手。
那截腕子还没有个杯口粗,被粗糙的麻绳摩出一道暗红色的印子,好在冻僵了的四肢也不太能感觉到痛。
人牙子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伸手帮小姑娘解开了绳索。
当小姑娘小心翼翼双手捧着茶寮讨来的热水往人牙子这边走时,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齐重北领着几位公子进城了。
这突如其来的沸腾吓得小姑娘差点没端稳手中的茶碗。
人牙子也被人声吸引了过去,他走不开摊子,便索性起身站在了藤椅上,伸长脖子往人群里瞧。
“水,水。”小姑娘怯怯地唤了好几声,那把子小声音都淹没在了欢腾的人海里;她只得费劲地腾出一只手拽了拽人牙子的衣角。
“哎呀!”
人牙子还没瞧清人群里的状况,这回更是不耐烦了,他胡乱伸出手接过茶碗就往嘴里送。
茶碗刚到嘴边,小姑娘一直拽着他想提醒他里面是开水,却是怎么也不能得那人牙子瞧自己一眼。
果不其然,人牙子刚嘬了一口就喷了出来,“呸!你要烫死爷爷啊!”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条破鞭子便挥了出来。
那小丫头见状立马要往旁边的小案底下钻,人牙子跳下藤椅就要将人拽出来。
丫头死死地拽着桌腿,人牙子火大,索性一把掀翻了小案。
鞭子终于落了下来,破絮薄袄上裂开一条血道。
最讽刺的是,人牙子卖力的吆喝没能为摊子吸引来哪怕一点点的生意,而此刻这边大打出手,倒是立即吸引了方才不肯回头的那群人的目光。
气头上的人牙子可管不了那些,皮鞭再一次高高地扬起……
但这一次却用力地拽了两拽,却怎么也挥不出来。
他一回头,看见身后一匹神气的小马驹上坐着个粉扑扑的小少爷。
那时的齐钺左不过六、七岁模样,刚刚学着骑马,胯/下是齐锏专门从北境给他牵回来的小马驹子。
为着怕他出事,当年也还是一脸稚气的荆望紧紧跟在他身旁,此刻正一手牵着齐钺的缰绳,一手稳稳地握住了人牙子的破鞭。
齐钺身着隗文帝日前刚赐下的软皮小铠,那是隗文帝专门着工部里老练的工匠照着孩子的身量打造,鲜红的颜色印着他一张稚气又骄傲的小脸。
一身利落的北境军少将甲胄的齐锏引着座下高头骊驹穿过自动让道的人群来到幼弟身边,“怎么了?”
他那时的年岁也不大,却已经被北境战场的风沙磨砺出一副威严的嗓音。
“大哥——”小马驹上的齐钺回身,指了指身前的人牙子,“他打人!”
“嗯,大哥瞧见了。”齐锏宠溺地揉了揉齐钺的小脑袋,“是他不对。”
人牙子或许不认识小马驹上的孩子,却不得不认识已经一战封神的定北候长子,他吓得一下松了手中的鞭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齐大公子饶命啊!”
地上的小丫头怯生生的抬眼往这边瞧,许是这些时日的调/教,见着了大人物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会跟着人牙子跪下磕头。
齐锏打了个眼色让荆望将地上的孩子扶了起来。
“大哥。”齐钺拽了拽齐锏的衣摆,“我们能带这女孩走吗?”
“府上不能进来历不明的丫头,”齐锏伸手,一把捞起幼弟抱到自己的马鞍上,“这事儿就交给你荆望哥去处理,好吗?”
齐锏调转马头走前朝荆望抛出个钱袋子,“给她找个好人家。”
荆望给那小丫头找了户老实人家,可日子不久那户人家因为征兵失了家里的壮劳力,她又被一再转手。
直到有一天,她和一群丫头被带进了一个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豪华府邸。
院中的凉亭四面都罩上了厚重的棉布帘子,亭内点着暖炉,规规矩矩地坐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儿。
付妈妈掀开帘子,带着她们一群小丫头片子进了亭子,天上便恰好开始飘雪。
亭内规矩漂亮的女孩儿瞧了眼从棉布帘缝儿里飘进的雪片。
“你一来便带来了今冬的第一场初雪。”小丫头瞧见亭内的漂亮姐姐朝自己走来,步子迈得轻盈,她听见那姐姐温柔地对自己说,“如此,你便叫雪信罢。”
雪信抬头的动作还是怯怯的,看着面前温柔的姐姐,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儿。
她紧紧地将那日骑着小马驹的男孩儿走后遗落的那枚玉佩攥在手心儿里。
后来她常与林诗懿一道爬上墙头,慢慢读懂了那枚玉佩的含义。
玉佩上的纹饰和北境军军旗上的纹绣一模一样,那是齐家的家徽;而玉佩另一面的斧形纹样是旧时的青铜兵器——
其名为“钺”。
作者有话要说:小三不洗白,但每一个反派都不是天生无脑坏,他们因为一些原因做了错事,可是有原因也不能改变错了就是错了的事实!!!
这里只是揭开过往,但之后没有任何要洗白的意思。
今日的短小是为了来日的粗长!
惨惨柴门风雪夜。出自《别老母》【作者】黄景仁·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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