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 林诗懿听见,脑中紧绷的那根弦,断了。
上一世,她是真的爱过齐钺。
而不仅仅是放不下那个说要娶她回家的小男孩。
齐钺的高大, 齐钺的挺拔,齐钺英隽深邃的眉眼, 以及那眉眼中他幼年时的热诚善良,他青年时的坚韧沉毅。
隗都人人都道她与秦韫谦是一对青梅和竹马,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日日爬上墙头盼着的, 才是她心中的竹马。
她看着他在风中抱剑而立,也看着他在雨中策马疾行;她看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长成了心怀家国天下的大将军。
齐钺的优秀, 她不得不仰慕;就如同齐钺为她的优秀而倾心。
一般无二。
他们有同样优秀、善良、不畏艰险、勇担责任的灵魂。
他们本该是世上一对无双的璧人,却生生被捉弄为两世生分的怨偶。
可以这一切到底是情深不寿的天意,还是蓄谋已久的人祸……
“砰、砰、砰——”
林诗懿耳边除了齐钺胡乱的呓语就只剩下她哪种那根弦崩断的声音。
那一根弦是警觉也是恨意, 提醒着今世的她离齐钺远一点,再远一点。
毕竟就算重活一次,齐钺的优秀还是那么明显。
“砰、砰、砰——”
那声音还在不住地响起,她痛苦地捂住耳朵, 想大声喊出来——
“离我远点!”
天终于亮了,这个夜晚过于沉重, 她已经不能承受更多。
“砰、砰、砰——”
可那声音没有远离她,反而离她越来越近,直到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表妹, 你在里面吗?”
林诗懿瞬间吁出紧闭的一口气,慢慢清醒。
不是什么弦断的声音,至少现在不是了;是秦韫谦在敲门。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
榻间的齐钺虽然再次昏睡过去,却和之前一样好像还留着半丝清醒;他在林诗懿起身的一瞬间就伸手拉住了对方的裙摆。
林诗懿的眸子轻微的颤抖,她没有再向之前一样粗暴地从齐钺手中拽出裙摆,却也实在无法做得更多。
且不说齐钺的话混乱得形似梦呓,当中有许多漏洞她来不及细想,尚不知能信得过几分;权且当对方一腔真心从未改变,可他们毕竟也已经在两世的光阴里渐行渐远……
骤然地靠近还是让林诗懿无所适从。
她只能缓缓拉过齐钺的手腕,塞进了被子里。
卧榻人中好像不能满足于这清浅的安慰,在睡梦中仍是蹙起了眉头。
林诗懿走到房中那面布满尘垢的铜镜前,她用帕子拭开了铜镜上的蒙尘,露出当中一角美人的倩影。
她真的很好看,即使满面的倦容与泪痕也无法遮掩的光泽与华彩。
对着铜镜,她收拾好自己的一切,仪态或是神情,转身步出屏风。
晨鸡初叫,昏鸦争噪。那个不去红尘闹?
“表哥。”林诗懿拉开半扇房门,颔首对门口的秦韫谦福了福身,“早。”
秦韫谦立马恭敬地回礼,“臣请郡主安。”
“也没有外人——”林诗懿抬手免了秦韫谦的礼,“表哥不必多礼。”
“是。”秦韫谦客气地起身,眼神越过林诗懿往屏风后探去,“定北候……可还好?我进去瞧瞧他罢。”
林诗懿一步跨出门槛,伸手轻轻带上房门,“外子无碍,不劳表哥挂心。”
秦韫谦的瞳孔难掩瞬间的震动,但又在转瞬间恢复平静,“是,全赖表妹妙手回春。”
林诗懿莞尔,“表哥谬赞了。”
北境的云层向来稀薄,夏日的朝晖已然刺目,林诗懿迎着晨光,看见秦韫谦的额间结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稍后叫荆望去煎药送与你家将军服下,他那里有我开的药方。”林诗懿转头吩咐左右看守的近卫,“定北大将军病中虚弱,你们稍后换班时手脚也放得轻一些,莫要扰了他的浅眠。”
左右近卫连忙恭敬答“是”,一溜小跑赶着去完成林诗懿吩咐的差事。
旁人或许不晓,但林诗懿和秦韫谦都是这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谁扰了谁的休息,不言而明。
林诗懿无声的敲打力道刚好,秦韫谦只觉得——
这天儿,更热了。
是时候回隗都了。
林诗懿看着秦韫谦略显局促的表情,心中自明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带着秦韫谦步下台阶,话锋一转,浅浅道:“表哥这么早来寻我,可是有要事?”
“昨夜……”
想起昨夜堂前种种和今早林诗懿态度的明显转变,秦韫谦心有余悸地斟酌着字句。
“我担心你,便想着一早去你房中看看,不想走到你门前,看到那房门都未拴,大抵是被风吹开了条宽缝。见你人不在,我便忧心定北候是否有恙,更是忧心你在那边别吃了什么亏,便急着赶去查看……倒是失了礼数,教表妹看笑话了。”
自己有意的敲打被对方以一句“笑话”轻轻带过,林诗懿浅浅一笑,从善如流地化解了二人间的尴尬,“表哥多虑了,齐钺现在废人一个,他的命都握在我手里,何能给我吃什么亏。再者说,我与他现下到底还是夫妻,二人共处一室,也不算是败坏了名节。”
“是,是。”秦韫谦连连点头,“是韫谦思虑不周了。”
“表哥做事向来周全,父亲也是看重你这一点,时常教我多向你学学。”林诗懿回头打量着秦韫谦,目光狡黠,“只怕表哥是有话还没说完罢了。”
“表妹慧眼如炬,韫谦叹服。”秦韫谦拱手作揖,“昨夜韫谦回房后,收到了隗都传来的书信,圣上忧心定北候伤情,只恨不能亲往北境探病,所以着韫谦多多留意,替他老人家聊表关心。”
“这仗总算是打完了,草原内乱已起,巧那接连痛失爱子两名,都是北夷骁勇善战的猛将,草原上的金帐只怕是这几十年内都再难翻身。所以——”林诗懿望着初升的红日,面似蒙雪,语似含霜,“圣上这是急着传齐钺回隗都了吧?”
“这……自然是也有的。”秦韫谦踟蹰道:“定北候一战封疆,泽被北境,圣上已经着手与众大臣商议后续的封赏事宜;只待定北候凯旋,表妹只怕就要坐上本朝第一位异姓王王妃的位子了。”
“表哥不必拐弯抹角地提醒我,我说过会与齐钺和离,就算是为了相府——”林诗懿回头盯着秦韫谦,“我也不会忘。”
屏风之内,烛火明灭,齐钺昏睡了一整天才终于安静下来,停止了口中胡乱的呓语。
“什么?”荆望气得想拍桌子,可看了眼榻间好不容易熟睡的齐钺,一巴掌终是只能趴在自己的大腿上。
“你轻声些!”卫达急忙去捂荆望的嘴,“还想把将军吵醒是怎么的!止疼药都没用了,将军好不容易睡熟……”
“可是……”
荆望心里委屈,替齐钺,也替齐家逝去的英烈。
齐家满门忠烈尽数殁在了这片茫茫的草原之上,剩下一个半条命的独苗,气儿还没喘匀乎,就又要被隗都算计上了。
“不回去!”荆望难过地抽了抽鼻子,“跟隗都的大老爷说,咱们再也不回去了!死也死在着草原上,就是见着了老候爷,他也挑不出小侯爷半点错处来!”
“拥兵自重,奉召不归,荆望——”林诗懿坐在案边幽幽地开口,“你这是要替你家侯爷反了?”
“夫人,荆望不是那个意思,他这个人您是知道的,心直口快罢了。”卫达急急地解释道:“现下将军这个状况,我们又都对朝中局势不甚了解,还是要仰仗您救救侯爷。”
“那你们早些打点行装,给你家将军备下一辆舒服些的马车。”林诗懿沉声道:“准备回隗都罢。”
“夫人!”想起齐钺在隗都时满身渗血的奇症,再想到除夕夜来路不明的苍鹰弯刀客,荆望急得绕着小案直打转,“您就是不救侯爷也不能趁着他不清醒推他进火坑啊!”
“荆望。”卫达的声音也不自主地颤抖,但还维持住了最后的分寸,他拉住身旁上蹿下跳的荆望,沉声道:“听夫人把话说完。”
“齐钺这两日烧退,人就会清醒,没人能不明不白地抬了他回隗都。”
林诗懿沉静地抿了一口桌上的清茶。
“裴城万人坑的五万白骨,齐重北和齐家满门死后的声名,你们以为齐钺他真的能放下吗?他若是醒了,便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回隗都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有事耽搁了,完了一小时,抱歉抱歉!
剩下的谜题会在隗都尽数揭开,我们冲!
晨鸡初叫,昏鸦争噪。那个不去红尘闹?出自《中吕·山坡羊》【作者】陈草庵·元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