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灶台旁, 林诗懿用抹布裹着药罐的把子,小心翼翼地将汤药毕到台上放着的小瓷碗里。
刚煎好的汤药腾起滚滚的热气,烫到了她的指尖,她放下药罐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夫人……”荆望见状急忙上前搭手, “还是让我来罢?”
“已经得了,等这药晾凉点儿就成。”林诗懿放下手中的药罐子转身问道:“吩咐你办的事儿, 都办妥了?”
她早前给齐钺抓药时特意在里面加了一味安神散,能保齐钺这一夜雷打不动地睡到天明。
她吩咐荆望一定要在今晚看着齐钺服下。
待天亮了,一切便成定局。
“那个……夫人……”荆望一脸担忧地望着那个还在冒着青烟的小瓷碗,“这药, 真的没事儿吗?”
“我自己开的药,能有什么事儿?”林诗懿瞪了荆望一眼, “人在服药之后半个时辰以内会起高热,进而昏睡。我会提前自己回房躺好,你叫人在门外守着便是。”
她神情严肃地继续交代着。
“若有旁人问起, 你便说我是昨夜淋雨,着了寒气,染上了风寒急症,需要静养, 受不了路途颠簸便可。只一点——”
她认真地盯着荆望。
“这病寻常人看着与普通的风寒并无二致,只是略微严重了些, 可是若不严重,便也不能让我们脱身留下;可是若有大夫来搭脉,便会立刻原形毕露。你一定要与齐钺交代清楚, 无论他想什么办法,切忌要拦住来为我请脉的人。”
“我还是觉着这药……我来吃最合适……”荆望哭丧着一张脸,嘟囔道:“可侯爷非说我不够资格……”
“他堂堂世袭侯爵,圣上亲封的定北大将军,要为你一个近卫耽误回隗都述职的行程。”林诗懿叹息道:“你想想,这若是传了出去,有心人是会说你与齐钺袍泽情深、胜似亲兄弟,还是会说他定北候视功狂放、目无君上?”
她知道朝廷的事并非三言两语能与荆望说清,也见不得荆望那张快要拧成抹布的苦瓜脸,随口带开了话题,“刚问你事儿,办妥了吗?你家侯爷可睡下了?”
“这……这……”荆望抓耳挠腮了老半天,这这那那的没一句准话。
林诗懿心中生疑,刚一回首,便看见身后蹿进一个高大的身影,紧接着,她便感受一掌落在他的侧颈上。
那一掌力道很轻,却不偏不倚的打在昏睡穴上。
她两眼一黑,便没了知觉。
齐钺伸手,接住马上就要倒下的林诗懿揽在肩头。他本就只有一只手,劈出那一掌后就不住地战栗。
荆望看着齐钺紧蹙的眉心和颤抖的右手,只当是对方力有不逮,马上上前要接过林诗懿,“侯爷,我……”
我来罢?
他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齐钺两道能杀人的眼神瞪了回去。
“你去门口吩咐他们瞧好路上,别被旁人看见。”齐钺一把将林诗懿扛上肩头,“我先送夫人回去,你端着药,去我房里等我。”
齐钺把林诗懿扛回卧房,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榻上,用他仅有的一只手,扶了林诗懿的后颈将人放平,才回身拉过被褥帮林诗懿搭上。
他瞧着林诗懿沉静精致的睡颜;这张脸醒着的时候总带着点拒人千里的凉薄,可睡着了原来是这样沉静如水的温柔。
只可惜,他没有太多的机会瞧见。
他轻轻替林诗懿掖好被角,脑子里全是对方刚才在小厨间被药罐子烫着后捏着耳尖的小动作。
那样高高在上的天骄贵女,现在竟能把这样的杂事也做得如此娴熟……
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但他就是觉得胸口钻心的疼。
那日活生生地刨开皮肉取出锈蚀的钢针都没有这么疼。
“对不起……”他俯身低嗳,“是我,对不起你……”
情不自禁地,他想要吻一吻他两世深爱又愧对的女人。
他勾着头,一滴泪从眼眶直接低落在林诗懿的颊边。
那滴泪似乎带着灼人的温度,让昏睡中的林诗懿也有了知觉,她发出一声轻浅的闷哼,皱了皱眉头。
静谧里的没一点声音,就算林诗懿的一个蹙眉都好像一个巴掌将齐钺扇醒。
他恨自己的情不自禁差一点变成趁人之危。
轻叹一声起身,他抬手想拭去那一滴还留在林诗懿颊边的泪水。
可那只手还在不听使唤的颤抖。
从他劈下那一掌起,那只手就好像不再是他自己的,完全不听使唤,抖得厉害。
他现在都没办法回忆起自己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但他了解林诗懿。
林诗懿太犟了,两世都是一样,认准的人和事,就是一辈子。
连性命都可以弃。
他没把握说服林诗懿,但也绝对不允许林诗懿代他受了那份罪。
他欠她太多了。
“侯爷?”荆望轻轻地敲了敲房门,“您还在里面吗?”
齐钺抬眸瞧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终于还是掏出一方帕子为林思懿拭去了泪水,他又替林诗懿拉了拉被角才起身道:“来了。”
齐钺带上房门,转身看着荆望蔫儿得像霜打的茄子。
“药快凉了……夫人说过……”荆望垂着头,“药凉了,不好……”
“侯爷……”房中的荆望端着药,迟迟不肯递到齐钺手上,“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吗?我怕你这一碗药下肚,躺下去容易起来难……”
“哪儿就那么柔弱了。”齐钺从荆望手中夺下药碗,眼都不眨一下便一饮而尽,“夫人之前还与你吩咐过什么?你可还有别的瞒着我?”
荆望把方才在灶台前林诗懿的吩咐又再复述了一遍,临了还交代了一句:“没了。”
齐钺长吁一口气,解了外衣躺下,“你小子学坏了,胳膊肘朝外拐,竟然敢伙同夫人,想把我蒙在鼓里?”
“那我们不也是也你好吗?”荆望不甘道:“侯爷,我还是不明白,我端药进来可是什么话也没说,你怎么瞧出来今晚那药不对的?”
“我又不是大夫,哪儿能瞧出来药有什么问题。”齐钺惬意地倒在枕头上,还砸吧了两下嘴,好像刚才服下的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一杯美味的琼浆玉露,“我是瞧着你这个人有问题,那脸挤得,跟刚吞了苍蝇似的。”
“嗐——”荆望了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荆望,我问你——”齐钺偏头盯着荆望,“我今天要是没发现,你是不是真的打算瞒着我?”
“不知道。”荆望诚实地答道,他这辈子,别说是对着齐钺,就算是对着旁人也不曾扯过什么谎,“但我心里其实……我不想夫人吃那药的。我知道,夫人也是好人。”
齐钺也知道,荆望的世界有时单纯得像个孩子,只有好人和坏人。
“你就不会撒谎。”齐钺说得很直白,“刚才若是我不出现,夫人也马上就能发现你不对劲儿了。”
“那还能咋办!”荆望泄气地自暴自弃道:“你们两口子的事儿,以后能不能别总让我夹中间儿了!”
两口子?
齐钺忍不住垂眸笑了笑。
虽然两世他都不与林诗懿有过什么夫妻之实,连靠近都很难,但被旁人不经意地放在一条阵线上,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隐秘的幸福感。
“荆望,你答应我一件事罢。”齐钺觉得脑子已经开始有些昏昏胀胀的,“以后,不管再遇到什么事儿,你要保着夫人,先于保着我。她如果有什么不测,我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你又说什么胡话呢!”荆望气恼地上前,恨不能把齐钺拉起来比划比划,“药又给你脑子吃坏了是不是?”
“别装睡!”他盯着齐钺已经阖上的眸子,“别一说到关键时候你就……”
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林诗懿在灶台边说过的话。
他伸手搭了搭齐钺的额头,已经开始发热了。
林诗懿醒来时已经不需要多问便能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打开房门,发现门口齐钺的近卫依旧站得如常笔直。
“你们家侯爷是不是病了?”她低声问道。
近卫正要答话,看着远处秦韫谦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来,便马上低头闭了嘴。
林诗懿长吁一口气扬了扬下巴,端稳了她侯爵夫人的仪态。
“微臣见过懿宁郡主。”不管是不是又旁人在场,秦韫谦也向来礼数周全。
“秦大人有礼了。”林诗懿的笑容端庄谦和,“各位也都起来罢。”
“郡主。”秦韫谦起身,“我一早起来便接到通报说是侯爷病倒了,可有此事?”
“正要去与秦大人说。”林诗懿颔首,“定北候昨夜着了点潮气,染上了风寒,原也是不打紧的毛病;可他旧疾未愈又添新患,只怕舟车劳顿他受不起。思懿知道秦大人与众大人皇命在身,也不好耽搁了。好在我略略也懂些医术,这里便留我一人看顾外子便是。”
林诗懿先是抬出定北候的威名,又把齐钺为整个隗明所受的旧伤摆在台面上,教人绝了嚼舌根的勇气。
接着,她又将“外子”两个字挂在嘴边,隐晦地表态,照顾齐钺是他们定北将军府的家事,让廊下一众外人都免了参和一腿的心思。
她连自己大夫的身份都不讳言,不叫任何人钻了空子。
林诗懿的话滴水不漏,秦韫谦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圈身后惴惴不安的人群。
他靠近林诗懿身旁低声道:“表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诗懿了然地点点头,侧身让出房门的档口,“表哥,里面请。”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下阿鱼昨天为什么断更..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不信的话..如果有人想看,我可以把截图发微博里o(╥﹏╥)o
我昨天,为我下一本要开的预收去算了塔罗牌..说我下一本会失去小可爱单机到完结!
阿鱼原地爆哭满床打滚!所以...但我这两天会补上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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