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柏本就是个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本分读书人,兼之一场大病初醒,这会被人揪住衣领一通摇晃,险些把刚聚回来的三魂七魄又摇散了架,吓得根本顾不上答话。
荆望急得双眼冒火,一把丢开愣成木头的康柏转身便要走,却被林诗懿一把拦住。
“那是候府,有护院有亲卫,不差你这一个。”林诗懿抬眸道:“你总该先把事情问个清楚。”
“有个屁!”荆望一把撂开林诗懿的手,“未免圣上疑心,侯爷这次回隗都一共就带回来二十人,现在除了我,另外十九个都猫在相府外的雪地里!”
昨天夜里,齐钺从北境前线带回的二十个亲卫都接到了同一纸军令——
明日一早护送夫人回府后轮班值守相国府,直至夫人返家。各自隐匿行踪,勿现人前。
“那是玄铁弯刀啊!侯府那几个废物脓包护院顶个屁用!”
荆望第一次这样愤恨地盯着林诗懿,全然不顾礼仪尊卑,近乎满眼皆是战场厮杀的男儿血性。
“侯爷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连街边乞儿都倾力去救,却独独不在意他的性命。”
荆望留下最后一句便摔门而去,两步蹿上墙头,没入治平二十九年最后一场风雪里。
被一把甩开的门扉吱吱呀呀地摇了两晃,林诗懿怔怔地望着荆望离开的方向发了好一会呆。
齐钺到底做错了什么?
至少这一世,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侯门世家联姻,本也是寻常。至于旁的,她与齐钺实在没有太多的交集。
嘴上说一句把爱恨留在前世总是容易,但她心里对齐钺,还是有怨的。
但这份怨始终停留在要提醒自己离齐钺再远一些,至于齐钺的生死,她却从来没有多想。
毕竟上一世,她离开时齐钺还活得好好的。
为何这一世这许多的事都不一样了。
腰横弯刀,在上一世,林诗懿也是听说过的。
弯刀形似玄月,只适合近身作战,因其形状特殊,极难操控,是以使用者需从小习练,但其运用纯熟后的杀伤力惊人,是北夷人特有的武器。
但她却不知道,要练成一名合格的弯刀客极为困难,几乎万里挑一,即使在北夷人中能熟练掌握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为了完美发挥这为数不多的弯刀客的杀伤力,北境所有的弯刀皆为玄铁所铸,吹毛短发,削铁如泥。
而这玄铁,偏偏产自南疆。
北境人要获得这珍贵的玄铁,需要跨过整个隗明王朝版图。
随着时间推移,历代北境统领发展至今,现在的弯刀客都是由现任大统领自小养在身边,自幼勤习苦练,一波波淘汰后剩下来的都是最精锐也最忠诚的心腹死士。
弯刀客一生只听命于北境大统领,几乎不上战场,专职护卫与暗杀;即便是齐钺,也从未真正与他们交过手。
而整个隗都城里,唯一与弯刀客打过照面的,怕是只有荆望一人。
当年齐家大公子,齐锏,一战封神,年少有为,便是在荆望面前,殒命在一柄玄铁弯刀之下。
当荆望连滚带爬越过侯府一地尸首赶到齐钺卧房时,齐钺正半袒着上身裹伤。
他经年自律勤勉的操练与战火中浴血历练出的一身劲瘦的肌肉纹理本如浮雕玉刻般精美无暇,现在却已是布满了长短不一、形状各异伤疤。
“侯爷!”荆望几乎是一个趔趄扑倒在齐钺脚边,看着他左肩胛的旧伤患处渗出的新血,几近哽咽。
“我还没死呢,别急着哭丧。”齐钺低头清洗着伤口,眉头微蹙,“你回来了,夫人怎么办?”
荆望本就是所有喜怒都写在脸上的人,听到“夫人”二字,便即刻没了好颜色,他吸了吸鼻子起身答道:“她好好的在相国府呆着,什么怎么办?”
齐钺闻言横了荆望一眼,“你这么没规矩,当年没少挨我娘揍吧。”
“侯爷。”荆望现下可没有心情继续跟齐钺唠家常,俯下身问道:“是弯刀客吗?”
齐钺颔首,只答了四个字:“苍鹰图腾。”
苍鹰是北境人信仰的神祗,是自由翱翔与睥睨天下的象征。
北境兵将武士须得立下首功,才有资格在左胸口纹上苍鹰图腾,由北境大萨满亲手绘制,是北境最至高无上的荣耀。
而胸口刺有苍鹰图腾的弯刀客,当是整个北境精英中的精英。
荆望平日里看着虽是憨直了些,但只要与北境人有关的事,他却无不机敏。
“弯刀客共几人?得苍鹰图腾者几人?”
“九人。”齐钺垂眸亦若有所思,“皆被苍鹰图腾。”
“这不可能!”荆望旋即大惊出声,“侯爷带回来的亲卫一个都不在身边,九名苍鹰弯刀死士,你就只是撕裂了肩胛旧伤?”
齐钺沉默不语,荆望却已是双拳紧攥,咬牙道:“那可是当年……”
“大哥的本事我自是知道的。”
齐钺不忍见荆望继续说下去,抬眸示意身边下人承上一物,又点了点下巴示意荆望上前查看。
荆望掀开下人手中托盘上蒙着的黑布,一柄寒气森然的玄铁弯刀静静躺在托盘之中。
荆望拿起弯刀细细摩挲打量了许久,才道:“这刀,太新了。”
齐钺也不再言语,只是微微颔首。
北境人训练弯刀死士,向来一生一人一刀。
自小便刀随主人,共死同生,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磨砺才得一名出色的弯刀客,当不会有一个苍鹰弯刀客手中弯刀如此这般的铮亮簇新。
“可还有活口?”荆望沉声问,“我去审!”
齐钺摇头,“都是一等一的死士,舌下藏毒,事败便即刻自裁,一个不留。”
自此堂上二人便都不再言语,齐钺还是埋头为伤处撒药,心思却早已不在此处,一不小心又不知道触到了何处,刚刚止住的血便又顺着胸膛淌到了腰间。
荆望赶忙上前抢过齐钺手中伤药,“侯爷,我来吧。”
“你这粗手粗脚的……”齐钺瞟了荆望一眼,抬了抬下巴,“行不行啊?”
“夫人倒是轻手轻脚。”荆望没好气地白了齐钺一眼,“可她忙着给别人裹药,哪儿顾得上你?你就将就着吧!”
“别人?”齐钺闻言即刻脸色一沉,“秦韫谦也受伤了?”
荆望倒也不是撒谎的主,便把白天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都与齐钺说了个明白。
“啧。”齐钺听完脸色也没有好一点,喃喃道:“怎么又多了一个白面书生?”
“可不是?白净着呢!”齐钺虽是喃喃自语,但架不住荆望耳朵尖,立马接过话头,“那小子,可太弱了,我那一脚啊,是真的轻!”
齐钺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怼了一句,“就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以后还想不想讨媳妇了?”
“要是讨来的媳妇都和你一样啊——”荆望和齐钺斗起嘴来也是没有好话,“我便就真的不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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