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即使不抬头也能感受到来人的怒气,苏凤章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倒出一杯清茶来,希望来人能够消消气。
诚亲王二话不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这般对坐的姿势带着一种僵持,她嘴角的弧度绷成了一条直线,眼底的怒气显而易见。
但在苏凤章面前,诚亲王还是先压抑住这种怒气,喝下一口茶平心静气了一些,才开口问道:“凤章,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凤章又帮她倒了一杯茶,才说道:“我的意思都已经写在奏折上了。”
不咸不淡的话一下子激怒了诚亲王,她一把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除了苏凤章手中那把茶壶一样都没留下,整个人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苏凤章叹了口气,放下茶壶说道:“王爷,您又何必这般生气。”
这句话就像是一壶清酒倒在了怒火之上,诚亲王怒火滔天,瞪着他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人,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心底一阵阵发凉,牙根都被咬得麻木了。
“苏凤章,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今年才几岁便想着告老还乡,这奏折一上,陛下都吓得浑身发抖,差点没直接出宫上门来。”
苏凤章笑了一声,说道:“陛下真的是吓得,不是高兴的吗?”
“没有我这座大山压在头上,苏某还以为朝中大部分人都会觉得高兴呢。”
诚亲王猛地一捶桌面,石桌都颤抖了一下,她手指节都在发痒,恨不得站起身揪住这个人的衣领狠狠地来上一拳,看他到底还能不能笑出来。
“苏凤章,本王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年纪轻轻的为何说要告老,如今朝堂难道还有谁敢为难你,还是你觉得有哪里不如意了?”
诚亲王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神态僵硬的说道:“你若是觉得哪里不如心意,只管改了就是,如今朝堂之上难道还有人会不答应吗?”
苏凤章叹了口气,抬头盯着她说了一句:“王爷,这就是问题啊。”
诚亲王脸色一变。
就听见苏凤章接着说道:“王爷,我们都年近五十了,难道还不够老吗?”
诚亲王抬头看着苏凤章,但见他须发乌黑,眉目舒展的时候说是四十也是有人信的,事实上这位苏大人除了才华之外,也就是养生之道最让人称道。
甚至前几年还有一位老大人上门求问,也不愿意反对苏凤章了,就为了他能够毫无保留的传授养生之法,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诚亲王冷哼一声,反问道:“怎么,你觉得本王老了?”
苏凤章笑了起来,说道:“在苏某眼中,王爷一直很年轻。”
“只是人老了就要认,苏某私底下也觉得这些年精力越发不足,年轻的时候没日没夜的处理公务,睡一觉就都回来了,如今若是熬夜,三四日也缓不过劲儿来。”
诚亲王听他这般说,倒是想起来这些年苏凤章多么辛苦,缓和了语气说道:“如今朝堂行事自有规矩,也不需要你时时刻刻去盯着。”
苏凤章笑了一声,又说:“王爷,你不如再想一想方才自己说过的话。”
诚亲王皱了皱眉头,回头一想却也皱了眉头。
苏凤章继续说道:“王爷,苏某在朝为官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如今说了什么话,朝中文武居然都奉为经典,不管不顾就要实行。”
“这不好吗?”诚亲王反问道。
苏凤章摇了摇头,说道:“苏某见了只觉得心底发寒,十分想念几十年前那时候。”
“那时候不管苏某提出了什么,朝中总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他们在朝廷上头政变,或许并不能让我改变心意,却也能查漏补缺。”
“可是现在呢?当年那股子精神去了哪里,难道苏某说的,便是对的吗?”
诚亲王大约知道了他的担忧,只说道:“他们尊敬你,仰慕你,将你视作领袖。”
苏凤章无奈说道:“可苏某也不过是凡人,是人便会犯错。”
诚亲王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些年来,你从未犯错。”
苏凤章看着他并未避让:“现在不犯错,将来也会,人老了就会糊涂,一糊涂就会犯错,苏某现在地位非同寻常,若是有朝一日犯错,带给大周的将是灭顶之灾。”
“王爷,苏某花费了一生的心血,才让大周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如何能把他毁在自己的手中,这次提出告老还乡便是因此。”
诚亲王想喝口茶缓和一下心情,才发现桌上只剩下一个茶壶了,她倒是也不在意拎起来喝了一口,这才说道:“不至于。”
苏凤章却坚持说道:“至于!”
不等诚亲王说话,他继续说道:“当年苏某上门,劝说熙郡王交出兵权,用的便是这一套的说话,兵权不能一直掌握在一个人手中,朝政也不行。”
“当年苏某并未立刻告老,只因为心中报复还未能完成,可是现在不同了。”
“该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能做的事情,也都做了,如今再留在朝堂之上,也不过是老生常谈,对大周无用,对天下百姓也是无用。”
诚亲王看着他,不理解苏凤章这般的人物居然会说自己无用,他皱眉说道:“除了你,谁能领着大周走向繁荣。”
苏凤章却笑了:“王爷,你这么说视天下良才为何?苏某这些年来倡导选材,岂不是都做了一番无用功。”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诚亲王无奈解释。
苏凤章笑了笑,又说道:“我知道,王爷,没有了我,大周依旧会向前走,之前你也说了,如今朝堂各部各司其职,苏某在不在已经无关紧要了。”
诚亲王还是说道:“可没有你在前面带领,本王怕有朝一日他们走错了方向。”
苏凤章却笑了起来,反问道:“王爷,你看我像是能活一万岁的人吗?”
诚亲王一愣,就听见苏凤章继续说道:“人都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死,既然如此,现在不走以后也是会走的。”
“至于他们会不会迷失方向,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等到那时候苏某都死了,说不准骨头都烂了,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
诚亲王皱眉说道:“哪有人这么说子,凤章,你为了大周付出那么多,难道真的舍得看着他走错方向吗。”
苏凤章无奈说道:“错不错,可不是苏某说了能算的,若是我定下一个规矩能够切切实实的实行一万年,那倒是不错,可惜人心多变,能管得住的也只有眼前。”
“□□创立大周的时候,也不会想到有今日吧。”
“王爷,我们把能做的事情做好,无愧于心就罢了,何必再想那么多。”
“再者,潮起潮落乃是世间常态,就算是神仙也无法力挽狂澜,不必再管。”
诚亲王长叹一口气,忍不住说了一句:“过了这么多年,本王有时候还是不知道你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想法总是异于常人。”
“若是这世间人人都如你这般,天下也总会太平了。”
苏凤章听了只觉得忍俊不禁,笑道:“人人都像我的话,岂不是太过无聊。”
诚亲王叹了口气,又说道:“你决心要走,那我也是拦不住的,只是不能晚几年吗?”
她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的说道:“陛下倒是无碍,他向来都不觉得现在没什么不好,但我瞧着那几位侄儿多有想法,将来怕是不安宁。”
“你就不怕你前脚刚走,后脚朝廷就来一场大动乱,一朝回到改制之前?”
苏凤章却笑道:“若是新法如此不堪一击,早早的变回去也没什么不好。”
诚亲王瞪着他,没好气的说道:“你倒是想得开。”
“罢了,左右我是劝不了你,从来也改变不了你的主意。”说完此话,诚亲王整个人都有些颓丧,越发失落,站起身就要离开。
谁知道苏凤章一把拽住她,盯着她问道:“阿放,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诚亲王脸色震惊,一时之间心思百味陈杂。
苏凤章继续说道:“我们可以去湖山,买一处无人的小山头,到时候男耕女织,过没有人打扰的生活,若是觉得清苦,便拿积蓄请几个人,每日只需要出门游玩就好。”
诚亲王看着他,半晌才问道:“你是真心想带我一起隐居,还是怕本王留恋朝政,不肯放手?”
苏凤章并不心虚,道:“前者是我真心,后者不过顺带。”
“好一句顺带。”诚亲王笑了起来。
临了,她低头亲了一口苏凤章的额头,笑道:“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邀请我,不去的话岂不是不给苏大人面子,那你就先买好了山头,最好种上四季果蔬,本王爱吃桃子。”
苏凤章由心的笑了:“好,你喜欢什么便种什么。”
于是第二日,让皇帝更加崩溃的是,不但苏凤章说要告老,连诚亲王也撂摊子不干了,明明昨日他是让诚亲王去说服苏凤章,怎么她自己反倒是被说服了。
哎,早知道女儿外向,如今他可算是知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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