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到浑身冰凉,就差连最后一丝热气都要被寒风带走,苏凤章才终于找到那个山洞。
这还得感谢他极佳的记忆力和方向感,尤其得感谢刘威生怕出现这种意外,在第一日就将几个地方点了出来,不过想必除了苏凤章之外使团无人能原原本本的记得。
他踉跄着闯入这个山洞,第一眼看到的是山洞内已经熄灭的火堆。
在他们之前有人来过这里,他伸手摸了摸那些木炭,现在已经冰冷一片,即使何隽等人还活着来过这里,这时候也已经走远了。
苏凤章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诚郡王放下,后者此时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额头摸起来十分烫手。
苏凤章皱了皱眉头,又往他嘴里头灌了几口灵泉,这才在山洞里头翻找起来,炊具和粮食还在,甚至角落还有一些使用过的白绷带,上面的血红证明那几个人中也有人受了伤。
苏凤章迅速的堆起一个篝火,上头锅子里头是满满一锅子的雪,里头埋着几个干饼。
做完这一切他回头摸了摸诚郡王的额头,还是一样的火烫,显然灵泉对降温的效果一般。
苏凤章皱起了眉头,即使是健康的成年人也扛不住高烧不退,这温度放到现代估计都要直接拖到门诊挂点滴了。
看了看诚郡王被雪水浸湿的衣裳,露在外头的手脚也有被冻伤的痕迹,苏凤章更是大皱眉头,伸手想要替他解开衣服。
谁料到刚拧开领口的第一颗扣子,原本烧得昏昏沉沉的人用尽全力抓住他的手,口中喊道“不要。”
“郡王,我点了火堆,山洞里头不会太冷,穿着湿衣服你会更加难受,也不利于退热。”苏凤章解释道。
“不要”抓着他的手的诚郡王却坚持这么说道。
苏凤章皱了皱眉头,道“都什么时候了,先把礼仪那些放一边,你不会想烧成傻子吧。”
诚郡王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的,却还是按着他的手说道“不行。”
苏凤章叹了口气,下一刻却掰开他的手“郡王爷,得罪了”
诚郡王再一次按住他的手,他的一双眼睛蓦地抬起,这一刻苏凤章从中看出了许多复杂,甚至觉得自己帮他脱衣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但是下一刻,诚郡王却放开了自己的手。
苏凤章微微一愣,迅速的剥开了他的衣服。
用瞠目结舌大惊失色来形容此刻的苏凤章再贴切不过,他的手指都在颤抖,这一刻绝不是因为寒冷,而是过于吃惊。
这不能怪他,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苏凤章便知道诚郡王五皇子的容貌过于出色,但这一位向来气势惊人,行为不羁,身上哪里有半点女子的娇媚。
在此之前,苏凤章一直以为女扮男装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在古代这个环境,恐怕一眼就能认出来。
可现在他对自己的感知产生了怀疑,诚郡王怎么可能是女人,又怎么可能瞒过这么多年。
皇帝等人奇怪的态度从苏凤章脑海之中一闪而过,苏凤章很快明白过来,诚郡王能隐藏身份至今绝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
他甚至发散思维的开始琢磨,皇帝不喜欢蓄须,以至于朝堂上大部分人的下巴都是干干净净的,是不是也与此事有关。
相比起大惊失色的苏凤章来,诚郡王反倒是镇定如常,看到苏凤章的面孔他甚至还有心情自嘲笑道“苏大人,你在害怕。”
苏凤章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着方才的动作,一直到将他湿透的衣裳全部剥下来晾起来,他才说道“比起怕这个,下官更怕您发烧死去。”
诚郡王却忽然大笑起来,反问道“你知道了本王最大的秘密,难道就不怕本王杀人灭口吗,毕竟此事若是传出去,本王也得担一个欺君之罪。”
“那郡王爷您有欺君吗”苏凤章抬头直视着他。
若不是胸前的白布,光凭着诚郡王的厉色也让人不相信他会是个女子。
如今反过头想想,皇帝对诚郡王奇怪的态度,放任京城的谣言不说,对他与其他皇子的态度截然不同,这倒也罢了,谁家皇子会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声誉呢。
苏凤章仔细打量着诚郡王,在他是皇子的时候,人们会夸他面如好女,但若是女性,这长相也未免太过于硬朗了一些,剑眉星目,英气多于秀气。
大约是没想到苏凤章的态度这般寻常,诚郡王微微挑眉,道“大约是欺君了。”
两人默契的略过这个话题,苏凤章找出仅有的药丸喂他吃下,又说道“郡王爷,你的手脚都有冻伤,下官需要用雪帮你摩擦皮肤,以免坏死。”
诚郡王只是点了点头,苏凤章很快行动起来,这时候再说什么男女有别就矫情了,性命在前一切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的动作迅速又柔和,感受着手脚慢慢恢复温度,身体似乎也舒服了一些,诚郡王发出一声喟叹,忽然说了一句“苏大人放心,若是能活着回去,本王也不会恩将仇报。”
苏凤章手中动作不停,笑道“我相信郡王爷。”
诚郡王微微挑眉,又说道“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你可以叫我秦放。”
不只是外形和气质像是皇子,诚郡王的名字也十分的男性化,也不知道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导致他不得不以皇子的身份生活。
苏凤章心中略有好奇,却并没有打探的意思,却没想到诚郡王主动开了口。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身在皇室,本王却能弄虚作假”皇宫与民间不同,即使是民间一个孩子想要转换性别生活不被发现也很难。
苏凤章只是说道“殿下愿意告诉下官,那下官也愿意听。”
诚郡王笑了一声,眼神落到了燃烧的篝火上“你可听说过刘家”
苏凤章说道“大周武将,曾经最为出名的便是刘家军。”
“是啊,刘家军,何家军,镇北军,便是曾经大周的脊梁。”
“只可惜多年战乱,刘家何家人才凋零,到了我母妃这一辈,刘家更是只剩下她与舅舅两人,陛下恩德,让母妃进宫伴架,也算是给刘家一个依靠。”
说着这话,诚郡王的脸色却是嘲讽的,当初皇室忌惮刘家和何家,让德妃进宫当了妃子,又让荣和公主下嫁何家,其中的意味显而易见。
“凤章,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从未见母妃笑过,我出生之后,她便住在冷宫之中日日念佛,每次见到我只说一句话,放儿,你可还记得舅舅”
“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一直是刘家,即使刘家已经败落,舅舅早就死在流放途中,我们这位德妃娘娘却还不能忘却刘家。”
“当年为了给刘家求情,她不惜故意早产,谎报诞育皇子,只是为了给刘家求得一线生机,她确实也做到了,为刘家留下了一条血脉。”
“对刘家,她有千万份担心,但对我这个儿子,却有千万个要求。”
身在宫中,母族凋零的德妃能要求什么,自然是刘家的东山再起,这一刻苏凤章听懂了诚郡王心中的悲哀,恐怕他的母亲未曾有一日期待过他,爱过他。
诚郡王自嘲的一笑,又道“我的好父皇呢,他明明知道这一切却纵容母妃所作所为,只为了弥补心中一丝愧疚,对他而言,我是儿子是女儿有什么区别,只要让母妃乖乖的待在冷宫不要闹腾,不要去他面前哭诉就是好的。”
“我胡作非为也好,得罪文人也罢,终归不是能继承皇位的儿子,左右也是不相干的。”
“亦或者,我的名声越差越好,越不成体统,反倒是能衬得他心爱的儿子成材,至于将来会落到什么下场,高高在上的陛下又怎么会担心”
这一刻的诚郡王看似冰冷,嘴角都带着讽刺的笑意,却又显得脆弱万分。
苏凤章忽然有一种心疼的感觉,以至于他冲动的伸出手,将他揽到自己的怀中“如果不想再提,便不要再提了。”
“你在可怜我吗”诚郡王的声音是冰冷的,眼神却显得脆弱。
苏凤章却说“不是可怜,是心疼。”
“我想郡王爷您也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诚郡王伸手推开他的手,盯着他说道“我确实不需要。”
“我只是不甘心。”
“若我是女儿,他们为何不疼我,爱我,若我是儿子,为何又不能行走朝堂。”
“或许在他们的眼中,秦放什么都不是,不过是用来较量的一颗棋子。”
苏凤章欲言又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
沉默良久,他才说了一句“这世间从来没有公道,相比起男儿来,女子生存更加不易,郡王爷不如想想身为男儿的好处。”
“就像我家中弟妹,明慧的聪明才学胜过兰章,但她是女儿,不能去书院读书,即使是在家中勤学也会被姨娘劝阻,将来长大之后便要嫁人生子,一辈子困在后院之中。”
“此事对郡王爷确实是不公平,但是王爷,这何尝不是一个机遇”
诚郡王不知怎么大笑起来,一直笑到眼泪都流出了眼角,这才看着苏凤章说道“苏大人,你可真是个奇人。”
“既然知道我是女子,不是应该劝我老老实实待在家中,装模作样当个泥塑的菩萨吗,怎么听着倒像是劝我为所不能为的”
苏凤章却道“男女天生,本无差别。”
“好一个本无差别,苏凤章,你要牢牢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诚郡王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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