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歌行很难描述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
震惊与无措混着其他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把任歌行的脑子搅成了一片浑水,他后背一层凉津津的冷汗,额头却热,像数九寒天里被架上炭火,他喉头哽了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杨晏初一直看着他,那企盼回应的眼神让人拒绝不得。
任歌行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先坐下,你现在不能这么激动。”
他把晏初拉到榻上坐下,低垂着眉目一言不发地护住他的心脉,杨晏初猛地扑过去搂住了任歌行的脖子,拼命地把头往他的颈窝里埋,任歌行一把拎住了杨晏初的后颈把他拉开,无奈道:“别乱蹭,我先给你……”
“让它疼,我现在不想管它,”晏初的眼神像个高烧的病人,“任歌行,我……你喜欢什么,我会努力去学,我……我都可以,和我试一试,哪怕只是试一试,我能做到让你高兴的——”
“我抽你,”任歌行越听越不对劲,听到后边简直有点想打人,他恨铁不成钢地一把捏住了杨晏初的嘴,认识这么久第一次全名全姓地叫他,“杨晏初。”
杨晏初打了个冷战,不知道为什么任歌行突然就生气了。
任歌行叹了口气,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抿了抿唇,开口道:“你听好,你是个顶惊才绝艳的人,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委曲求全取悦讨好,天王老子都不配,更何况我任歌行,你明白吗?”
他顿了顿,又道:“我是个不喜欢做梦的人,也不喜欢让别人做梦,情爱之事,也不应该被放在一场美梦之中。”
杨晏初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惨白。
任歌行看不得他那样子,开口道:“你别这样啊。”
他手足无措地撸了一把额前的碎发。
扪心自问,自己对眼前人真的没有心动吗?
那些关心呵护担忧和心疼真的没有一丝杂念吗?
听见他剖白心意的时候,除了震惊,心头脸上翻起的热浪真的只是因为尴尬吗?
也并非如此。
任歌行把手放在额头上,再开口时就带了几分无助和茫然:“说实话我现在心思很乱,毕竟是终身大事,小杨儿,你,你让我再想想,你也再想想,行吗?”
他还有什么需要再“想想”的,先陷进情爱里的人,本就是一招不慎,继而方寸大乱,色授魂与,病入膏肓。
需要想想的人,只有任歌行罢了。
杨晏初惨白的脸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他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好,我等你想明白。”
任歌行说:“对不起啊杨儿,我没有要拖着你的意思,我就是……我就是现在心里很乱,我……”
“任歌行。”杨晏初又凑了过去,轻轻笼住了任歌行的手,眼底露出几分清浅温柔的笑意。
“我等你,多久都不会觉得烦,”杨晏初说,“但是在那之前,能不能不要看别人?”
任歌行点头道:“好。”
杨晏初低长地出了口气,慢慢地把头抵在任歌行的肩膀上。任歌行犹豫了一下,没有推开他,半晌,抬起一只手按在杨晏初的后背上,任歌行的内力像充沛而温和的潮水,缓缓地安抚着他绞痛的心脉。
两人一时间俱是无言。杨晏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是至少任歌行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了。
至少任歌行没有拒绝他。
他明白任歌行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这个人长这么大几个月前才第一次见到鬼手凤袖这么一对儿活体的断袖,震惊得眉毛差点没拱到后脑勺儿上,这会儿有男子对他猝不及防剖白心意,任歌行没有断然拒绝,至少说明任歌行不反感他。
甚至……可能对他会有一点点好感也说不定。
时至今日,他非常想得到这个人的爱,他愿意花很长很长的时间等他想明白,等他决定怎么做。
任歌行干咳了一声,拍了拍他后背:“好点没有?”
杨晏初从善如流地直起身子:“我好多了。”
任歌行嗯了一声,他有点尴尬,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就又撸了一把头毛,说:“那就走吧。”
他们俩离开这么长时间,李霑和段西泠都吃完了,饭菜都不热了,他们俩只能坐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尬聊,看见任杨二人回来了,段西泠站了起来,说:“杨少侠身上不舒服吗?现在怎么样了?”
杨晏初笑了笑,刚想说自己没事,任歌行到桌边坐下,抢先说:“哦,他没事,他每个月总得不舒服一次。”
李霑:“……”
段西泠:“……”
段西泠看向杨晏初的眼神变得奇异起来。
任歌行浑然不觉,还往杨晏初的碗里夹了块排骨:“你这个毛病我总得找点药给你调理一下。”
半晌,段西泠磕磕巴巴地说:“哦……那个,没事的其实,我……我也有这个毛病,多喝点热红糖水,少吃凉的就行了。”
任歌行啊了一声:“你也有这个毛病?”他又转向杨晏初,“喝红糖水有用吗?”
听着怎么跟坐月子似的,靠谱吗,任歌行想道。
杨晏初:“……”
他这是喜欢了个什么玩意儿啊!
那边儿李霑已经快不行了,捂着脸吭吭吭笑得直拍大腿,杨晏初现在不仅心脏疼,还他娘的非常蛋疼,他对任歌行虚弱地翻了个白眼,干巴巴地转过去对段西泠说:“段姑娘,我是心脉不足,一月之间偶尔会发作一次。”
段西泠还是很茫然,很迷惑,她和杨晏初对视了一眼,很状况外地说:“啊……哦,那是该吃药调理一下。”
任歌行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声儿都劈叉了。
然后没绷住,笑出了声:“对,他那个……他是心脉不足之症,喝红糖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管用。”
杨晏初崩溃地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任歌行还在那儿咧着大嘴丫子傻笑,哎呦了一声,又往杨晏初的碗里夹了块排骨:“吃肉,吃肉。”
段西泠也有点尴尬:“任大侠你真是……”
“我?”任歌行说,“我没说错什么啊,不是,段姑娘,你打第一次见他就把他认成是个姑娘,他哪儿像姑娘啊,这喉结比我还……哦没我大,那也不至于认成是姑娘啊,哎呦,”任歌行搓了搓脸,“乐死我了。”
段西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尬笑。用过晚饭,段西泠就回自己房里歇息去了,任歌行把她留下的改好的衣服拿了出来,一想起刚才的事儿还是想笑,对着衣服一通乐:“真是……”
杨晏初无奈地看着任歌行,一边嫌弃他一边迷恋他,心想这人皮相真是上上等的,都笑成盆儿了,那张脸还是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输给他了简直。
就在这时,任歌行抖开了一件衣裳,夹在中间的一张手帕飘然而落。任歌行和杨晏初大眼瞪小眼,任歌行笑容僵在脸上,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他余光看见那手帕上有字。
他笑容渐渐消失,弯下腰把那张手帕捡了起来,杨晏初在旁边猝然开口:“上面绣了什么?”
“啊,”任歌行装作无事发生一样把帕子找了个旮旯塞了进去,“没事儿,一首,那个,一首诗。”
杨晏初直接走过去把那帕子抽出来抖开。
段西泠绣工很好,字绣得很娟秀,情意也缱绻。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
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是苏小小的《同心歌》。
杨晏初沉默半晌,心想段西泠大概不是她自己口中“混街面”的,至少从前不是。只是后来天涯沦落,也是个苦命人。
“也是个苦命人。”任歌行道。
杨晏初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又道:“但是你答应过我的……”
“我记得的,”任歌行靠在窗边,翘着二郎腿喝茶,用碗盖撇去浮沫,淡淡道,“在我想清楚之前,不看别人。”
这话当着李霑的面就这么说出来了,一点也不遮着掩着,李霑万万想不到任歌行和杨晏初出去那一会儿是去说这个事的,有种错过了整个世界的感觉,他呆滞了一会儿:“你们……你们俩……”
他把眼神转向杨晏初。
杨晏初对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李霑:“……您真是我杨大哥。”
“去你的,”任歌行又喝了口茶,用茶碗遮住了脸,“大人的事儿,小孩别管。”
“别啊,”李霑本来在躺着消食,骨碌一下坐了起来,“别想了啊任大哥,小杨哥哥多好啊,你还犹豫什么呀,你就不怕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吗?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有的是你后悔的,你得抓紧啊任大哥。”
“没关系的,”杨晏初接过了话头,笑道,“过了这个村还有下个村,柳暗花明又一村,每一个村我都开店。”
他说:“我一直等你。”
李霑一口血都要吐出来了,哐地一声又躺了下去,脸冲着墙,一言不发地盖上了被子。
没救了这俩人,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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