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小说:画堂春 作者:王孙何许
    李霑憋笑憋得青筋都出来了:“小杨哥哥你……你好泼辣啊。”

    杨晏初虚弱地趴在桌子上:“哎呦我……这都哪跟哪啊。”

    那说书人愈加眉飞色舞:“那女子一看这小杨公子是何方神圣,竟然敢打任歌行的脸,忒是大胆,一时间吓得是花容失色,小杨公子看了她一眼,指着她问道,姓任的,你难道要纳个妾不成?”

    底下就有人小声叨叨:“纳个妾怎么了,这小杨公子既是男子,没法生养,就不要仗着自己对任大侠有恩这样骄横,简直像个妒夫,啧啧啧。”

    杨晏初一听坐了起来:“男子怎么了,男子怎么了,我打的就是这现世陈世美!”

    李霑:“小杨哥哥你别真入戏啊哈哈哈哈哈哈。”

    任歌行乐不可支:“能生,能生,三年抱俩!”他一把搂住了李霑,“大儿子都十八了!”

    说书先生:“……怎么着,还组团捧哏来了?”

    任歌行朗声笑道:“不敢,不敢,请问这任大侠和小杨公子后来如何了?”

    说书先生给了任歌行一个翻到后脑勺的大白眼,然后无缝衔接地扭脸开夸:“任大侠是何等仁义人物,哪里见得恩人如此,纵然与这姑娘有一丝情愫,也只得挥剑斩情丝,把这姑娘送走了。”

    任歌行:“……什么,不是,怎么就仁义了这,哪儿看出来的。”

    “你有完没完!我说完了,你打岔也该打完了吧!”说书先生怒道,“我在上面讲你在下面讲,要不你上来讲!”

    “抱歉,抱歉,”任歌行笑道,“今日先生的喝茶钱在下包了,略表歉意。”

    他回头对杨晏初道:“走罢?”

    杨晏初跟着他上楼,叹道:“你就由着他们这样编排你。”

    任歌行笑了笑,眉眼间很带着些混不吝的轻狂:“人言不足畏。”

    “我也奇了怪了,”杨晏初也有些啼笑皆非,“咱们俩的事,他们怎么知道得那么快?”

    “大概……”任歌行略一思索,道,“大概是徐州高家那次?再说兰陵之后,咱们俩好上了也没偷偷摸摸避着人,焉能不知?”他笑道,“这样也好,至少人尽皆知任歌行家教甚严,桃花劫是不会再找上门了,清净。”

    他们俩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不过,”任歌行弯下腰,凑近杨晏初耳边低声道,“我虽然绝不拈花惹草处处留情,但是你好歹也要管管我吧,”他笑道,“管管我吧,让我当个幸福的妻管严。”

    杨晏初作势要打他,笑道:“管你管得还不够严啊,都大耳刮子扇你了。”

    任歌行把他轻轻扬起来的巴掌一把握住牵在手里,一边拉着他的手上楼,一边道:“大耳刮子倒不必了,只是我的荷包你什么时候收走,男人的钱哪有不放在老婆手里的。”

    “我也是男的啊,”杨晏初道,他突然想起来之前有人说的生不生养的事,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总有一丝怅惘,“老婆还能给你生孩子呢,我到底也不能。”

    任歌行听他说这个,心中不悦:“我欢喜谁,他若也欢喜我,那他就是我的妻,你听他们说那些做什么,你要是真想我们有个儿子——”任歌行扬声道,“小李子过来认个干爹!”

    李霑在一边尬笑:“任大哥你今年只有二十五岁,我都十八了……”

    “钮祜禄任歌行今年三十五岁!”任歌行道。

    “……我就那么一说,”杨晏初有点想笑,又有点莫名地心酸,推着任歌行的肩膀把他推上楼去,“好啦,上楼吧,这事翻篇了翻篇了。”

    “我也就那么一说,”任歌行笑道,“占孩子便宜也没有这么占的……不过,杨儿,咱们只顾好咱们的,外人说什么,再不要放在心上了。”

    这一场总算过去,楼下那说书先生还在编排着曲折离奇的故事,将许多风雨恩仇山河岁月亦真亦假地付与酒和茶。楼上任歌行道:“今晚我还想再去一趟城郊,若那尸体还在,我得去看看凤袖从他身上拿走了什么。”

    杨晏初颔首道:“好,我与你同去。”

    “不必,”任歌行道,“你和小霑留在客栈里,不用给我留门了,到点儿就睡。”

    杨晏初坚持道:“小霑留下,我跟你去吧。”

    任歌行无奈道:“别去,太危险,我也不敢保证每次都能护住你。”

    任歌行最终还是拗不过杨晏初,带着他一起去了,他的眼神让任歌行拒绝不得,只好揣兜里走哪带哪,好好地护着就是了。

    人的皮囊终究只是皮囊,没有了精魂,和一堆烂肉也没什么两样。隔夜的尸体已经有了腐败的迹象,招来了苍蝇和老鼠,再过几天,如果还没有人将它掩埋,兀鹫就将在此盘旋。尸体已经散发出了淡淡的腐臭气息,任歌行皱着眉,让杨晏初退后,自己点燃了一枚火折子,凑近了观察,那尸体的表皮由血红变成了铁锈红,皮下的血液已然凝固,他轻轻道一声冒犯,戴着一双黑色的手套,将红尸被剖开的肚腹拨开——

    “怎么样?”杨晏初接过了他手中的火折子,替他照明。

    任歌行又拨拉了几下,啧了一声,道:“五脏六腑是不缺的,他死了这么长时间,关乎经脉内力,早已经无从探知了,再说走火入魔爆体而亡者,经脉枯竭也是常事……嗯,这是什么?”

    任歌行的手逐渐伸进去,忽然摸到了肚腹之间,丹田附近,那人的肉里有一道很匪夷所思的伤口,那伤口形状很奇特,似有微微凹陷,不是刀伤能形成的,又在体内,任歌行沉吟道:“这像是挖走了什么东西,但是挖走了什么呢……”

    杨晏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把火折子往前挪了挪,好照得更亮些。任歌行仔细翻看着那道伤口,突然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你记不记得,这句话出自哪里?”

    杨晏初略一思索,道:“《南华经》?”

    任歌行低低地应了一声,抬起头,眉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杨晏初被他一眼看得后背发凉:“你是说……仅凭一句话,不足以推到他身上罢?”

    任歌行摇头道:“我只是想一想罢了,那日邵府小厮提起来他案头上总是放着一本《南华经》,观他行迹言语,又有诸多可疑之处,故而不能不心存疑窦。”

    杨晏初道:“可他那样怕事避祸的人,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肯嫁与肖聿白,为何会插手此间兴风作浪,凤袖所言,或许不是这一桩呢?”

    任歌行道:“也不一定,邵老爷也算半个江湖人,对李氏往事一直语焉不详,谁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叹道,“而且姓凤的到底明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杨晏初道:“他说话总不会无的放矢,只是这句话……究竟谁是圣人,谁是大盗?”

    任歌行长长地出了口气,把红尸翻了个面,发现尸体的背面已经发黑了,被昨日的蛇毒腐蚀成乱七八糟的一片,更是无从下手,任歌行只得又把他翻了回去,让他躺着,道:“若大盗是他,他没有这样说的道理,毕竟圣人死不死他都得为了鬼手当这个大盗,若大盗所指不是他……那就有意思了,他在暗示我什么?”

    杨晏初道:“你是说有人在指使他?”

    任歌行与他对视一眼,淡声道:“也只是猜测罢了。”

    任歌行躬下身去,仔细翻找观察着红尸体内的一道凹陷,只留给杨晏初一个乌黑的发顶,他开口,声音有些闷闷的:“丹田是气脉汇集积淀之处,他在这里剖走了什么东西?”

    杨晏初一只手给他举火折子举得酸了,又一直弓着腰,难免难受,正打算直起腰换一只手,余光忽然瞥见,就在这具尸体边的一棵大柳树旁,露出了一只戴着手套的手——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就在杨晏初扑过去挡在任歌行背后的那一瞬,任歌行反手一搂与杨晏初一起滚在地上,有细细风声擦着两人的耳边倏然而过,而他们二人原来站的位置,一支短箭赫然插在地上,已然入地一寸,犹然微微震动,发出一阵嗡鸣。

    任歌行的浑身的血刷一下就凉了。

    那是……狼毒箭。

    有血线顺着杨晏初白皙的颈项细细地淌了下来。

    躲在树后那人见一击不中,飘然远逝,柳树簌簌地抖了几下,再看不见影子。

    杨晏初当时扑上去的时候什么也来不及想,完全靠本能,待到颈上传来一阵凉意的时候,他心里才堪堪来得及浮上第一个念头——

    幸好我跟着来了。

    哪个男人不想把心上人捧在手心里疼呢,可他总是只能被任歌行挡在身后。今天他终于可以保护一回心爱的人。

    任歌行不知道杨晏初有多么担心他。那天晚上任歌行说起凤袖的蛇,那么轻描淡写,杨晏初听得心跳都乱了,怎么可能再让他一个人来这里,他虽然武功浅薄,但是至少抗揍,而且百毒对他作用也比较轻微——瓮底青便是如此。他虽然没什么大用,但是至少可以为任歌行挡个刀。

    狼毒和瓮底青都是来势汹汹的猛药,杨晏初很快感觉身上软了下来,面部的肌肉也不受控制地开始发僵,手脚开始发麻,他看见任歌行跪了下来把他抱在怀里,点他穴道的手都在抖,他听见任歌行一声声地无措地喊他的名字,他看着眼前方寸大乱脸色惨白的任歌行,那个从来都是桀骜潇洒,万事不萦与怀的年轻的剑侠现在慌乱得肝胆俱裂的样子让他心疼,杨晏初很想告诉他自己没事,狼毒大概只能让他难受这么一会儿,为任歌行挡这一下还是很划算的,但是他喉头发紧根本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用尽力气挑起僵硬的嘴角,眼睛亮亮地看着任歌行的脸,努力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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