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小说:画堂春 作者:王孙何许
    任歌行朗声笑道:“要战则战,废话恁多。”

    尉迟牧野一言不发,与任歌行两厢对峙,他垂手而立,方才被肖聿白刺穿的左手有血顺着手指蜿蜒而下,染红了一片河水。

    其余的三人从后面包抄过来,却也忌惮着任歌行而不敢妄动。肖聿白吐出一口血,默默从水中爬了起来,与任歌行背对而立,尉迟牧野细细地端详着他,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半晌,他道:“是谁让你来的。”

    任歌行不答。

    尉迟牧野冷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这兄弟做了什么,你就这样护着他。”

    任歌行不欲理会他,偏了偏头,对肖聿白轻声道:“还能不能打?”

    肖聿白用手背抹去唇边的血痕,笑道:“尚可。”

    “可”字未落,任歌行和肖聿白乍然分开,尉迟牧野将剑扔进水中,赤手欺身上前迎战,肖聿白刚刚生受了尉迟一记,心口剧痛难当,缠斗中出声提醒道:“提防他出掌!”

    任歌行甫一交手也暗暗心惊——交手肉搏,拼的就是拳脚功夫和内力,尉迟牧野的内力之深竟与任歌行近乎分庭抗礼,深厚如海,诡谲如波,身手不敌任歌行,每次羽霄剑堪堪刺到眉睫,实在躲不过去,竟然生生用内力抵挡,一时之间,竟也难分上下。

    鲜血与藻荇共同在水中飘摇澹荡。

    尉迟牧野交手间轻声笑道:“任大侠一个过路神仙,又何必招惹此间是非,小心叫人当枪使。”

    任歌行漫不经心道:“你这内力,谁给你的?”

    尉迟牧野脸上不显,眼中神色却冷了下来。

    任歌行道:“你身子经不起这么厚的内力,也不怕反噬,你胆子倒大。”

    尉迟牧野顿了顿,冷笑道:“我经不经得起这么厚的内力,倒不在你一两句之间。”

    任歌行猝然问道:“你到底姓什么?”

    尉迟骤然色变,任歌行明白他猜对了。

    海天翻覆!尉迟横掌劈去,厉声道:“甚谬!”

    一掌既出,任歌行闪身躲过,凌厉掌风划断了他的腰带,任歌行的衣襟霎时散开,尉迟牧野退后两步,他眯起眼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尉迟牧野扬声道:“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尉迟牧野放声笑道:“身薄如刃,一腔孤勇,有命无运,累及妻儿!”

    “竖子猖狂!”

    高处停栖的水鸟乍然被惊起盘旋,鸟鸣与冷铁破空之声同时响起!

    是邵秋月!

    任歌行山呼海啸的剑与邵秋月的枪都直冲尉迟而来,尉迟避无可避,无奈之下只得一侧身,羽霄剑直接捅穿了他半个臂膀,邵秋月一枪正中尉迟腰腹,任歌行毫不犹豫地抽出了剑,径直捅向尉迟心口——

    肖聿白的剑斜剌里伸了出来,架在了羽霄剑上。

    任歌行厉声道:“你干什么!”

    尉迟身形极快,见势不妙,趁此时机踩着河中的石头纵身一跃跳上山崖,几息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任歌行回头一看,那三人也如鬼魅一般,消失了。

    任歌行的牙都咬得咯咯作响:“肖聿白,你他娘的到底在干什么。”

    肖聿白脸色惨白,嘴角又渗出血丝来,他叹道:“妈的,谁知道他跑这么快,我本来是想用我的剑杀了他的。”

    任歌行道:“羽霄剑下不缺这一个孤魂野鬼!”

    肖聿白道:“他咒你两句,你就气疯了不成!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一剑下去,名声就毁了!”

    “你他妈,”任歌行道,“谁的名声是干净的,现在我还背了个灭徐州高府满门的黑锅,杀个江家人又如何!”

    肖聿白愣了:“江家?临川的那个?什么江家?”

    “肖聿白!”

    肖聿白听得邵秋月唤他,赶忙扭头道:“哎!我就来,你别下水,这水凉。”

    任歌行满腔怒火也只得按了,搀着肖聿白涉水上岸,环视一圈,道:“杨晏初和李霑呢?”

    邵秋月急急忙忙道:“在我爹那儿,我没让他们来。”

    肖聿白叹了口气,道:“我就没见过你怒成这样,甭听那人顺口胡诌,还累及妻儿,你们俩男的,哪儿来的儿——”

    肖聿白扑通一下倒了下去。

    任歌行一把接住了他,邵秋月脸都白了,颤声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任歌行道:“打斗间受了尉迟一掌。”他一边说,一边剥开了肖聿白的衣裳——

    邵秋月毫无防备,啊地一声惨叫了出来。

    任歌行一时震惊失语。

    肖聿白的胸口,一片经络毕现的血红,那种噩梦一样的红色,这几个月来在兖州幽灵般一直盘桓不去,邵秋月急促地大口喘气,瞪着双眼,缓缓抬起疯狂颤抖着的双手,划破了那片血红的肌肤。

    没有血,没有血流出来。

    一旦他变成了那种……那种红尸一样的怪物。

    他就是一个人人皆可击杀的活靶子。

    肖聿白也怔住了:“这……”

    邵秋月抱着他,道:“没事,没事没事,先把你送回去,送,送回……送回……”

    她眼泪突然凄惶地落了下来。

    “秋月别哭,”肖聿白勉力笑了笑,抬手擦去了邵秋月脸上的泪痕,轻声道,“谁让你来的?”

    邵秋月哽咽道:“我爹,”她忽然放声大哭道,“是我爹!任大哥你把嫂子和小霑放在我这里,后脚我爹就告诉我小白被劫了,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任歌行也没想到是邵老爷把这件事告诉了邵秋月,他一怔,然后慢慢抬起了眼睛,道:“送回邵府,别哭了,我在你们这边,尉迟又有伤,此事未必没有转机。”

    邵老爷在见到半个胸膛已经变成赤红的肖聿白时长叹一声,道:“原来他是这般打算。”

    任歌行对邵老爷道:“邵伯父。”

    肖聿白冷汗涔涔地躺在床上,极力忍痛保持着平静,他看了任歌行一眼,道:“秋月,在这里陪我一会儿。”

    任歌行眉目沉沉地弯下腰,对肖聿白道:“放心。”

    肖聿白咳嗽了一声,勉力笑道:“滚蛋。”

    任歌行与邵老爷步出房间,找了个背风无人之处,邵老爷先开口道:“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风袖来找过我。他告诉我,你去了沇水。”

    凤袖这边厢把风透给任歌行,那边又告诉邵老爷,无非就是告诉邵老爷,任歌行已经决定插手此事,此时扳倒尉迟,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邵老爷让女儿把女婿接回了邵府,给了他们庇护。

    “我只问您几件事,”任歌行道,“尉迟身上的内力,谁给他的?”

    “大半部分,是来自他的父亲,”邵老爷叹道,“这掌,名叫‘抚落霞’,一掌断人经脉,血气蒸涌于皮肤,且不断蔓延,直到血气蒸干而亡,久之,就是兖州传闻的……红头鬼。至于剖丹,那是另一码事,中此掌后,人极虚弱,此时趁虚将人制成丹炉,内力可以化归结丹,剖出为别人所用……结丹之时,油尽灯枯,就是人身死之日,抚落霞,不过是为剖丹捏一层假象罢了。你也不用问我那几件事,我都告诉与你罢,尉迟牧野是江家人,他原来的名字叫江逐歌,”邵老爷苦笑道,“这还是我自己查到的。”

    任歌行悚然道:“所以那天那个话没有说完就被他一剑刺死的人是……”

    邵老爷叹道:“是他的父亲。他们二人北上兖州,不知意欲何为,后来尉迟找到了我……他知道我曾经在浮梁供事,且于道术颇通,就逼我教他炼化内丹之法,事关小女安危,老朽也是……万般无奈。”

    尉迟用邵秋月来要挟邵老爷。任歌行叹道:“你早知道肖聿白要出事,对吗?”

    邵老爷不答,只道:“我以为今日你会杀了他。”

    任歌行苦笑道:“我也以为。不过也好,今日我重创尉迟,有您吐口作证,他日我一剑了结了他,也算师出有名,”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屋内,道,“肖聿白……您知道怎么救他吗?”

    邵老爷道:“我劝你不要救。杀了尉迟,一定要杀掉他,不杀他,你救了肖聿白也没用。”

    任歌行道:“不救肖聿白,秋月会恨您一辈子。”

    邵老爷摇头道:“她不会知道我做了这些。”

    任歌行一字一顿道:“我会告诉她。”

    “你!”

    “我只想知道怎么救他。”

    邵老爷瞪着任歌行,半晌,颓然道:“抚落霞,使血气归位,则需一人以内力托住其血脉,然后将尚未扩散的一块血肉……割去。”

    任歌行颔首道:“可以。”

    邵老爷却突然激动起来,他越前一步,拽住了任歌行的衣领:“你知不知道以内力托住全身血脉说起来轻巧,做起来何其艰难,万一你内力受损不能与尉迟一战,我收了肖聿白和你在府上,已然是公然反戈一击,此番你杀不掉尉迟,你大可一走了之,但是我,我的女儿,肖聿白,都得死!你明不明白!”

    “您老放心,”任歌行握住自己的衣领,卸了邵老爷的力,声音放得很低,“这一场,除了尉迟,谁都不会死,您要相信一个武者,兵器在手,他心中自有数。”

    邵老爷道:“你……”

    “二十五年,”任歌行沉声道,“任某尚且未尝一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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