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的天气, 已经不是春夏时那么温暖了。早上有些寒意。
谢蕊被抵在院墙之下, 头顶就是葱茏的爬山虎。院子里有一颗特别大的香樟树, 上次来的时候天色黑着, 没有仔细看。
这会儿被唐泽拉近了院子里, 没地方躲,谢蕊才得以看清这个院子的真正景象。
它很漂亮。
花草茂盛,满院子的清香。绿化这一块可以打满分, 站在院子里非常有意境。
可这些美丽景色并不能抵消她此刻的恐惧和慌张。
唐泽像变了一个人, 不,应该说, 现在的他才像谢蕊上辈子记忆里的那个人。
深沉、执拗,带着一股让人无法闪躲的进攻气息。
他把她圈在了臂弯之下。
少年的气息和淡漠的外表截然不同,吐出来的呼吸是灼热的。
他身上有清爽冰凉的味道,像是某种带着薄荷气味的沐浴露, 或者是洗发水。
重生以来,这是谢蕊第一次和唐泽挨得这么近。
呼吸交错, 她被那双黑眸看得汗毛竖了起来。
谢蕊后背靠着墙,脑袋空白了一瞬,回过神推他:“你走开。”
少女精致的脸蛋气得通红, 樱桃似的唇瓣一张开就是气狠了的话:“你怎么这样呀!”
她都说了离她远一点,唐泽怎么就听不懂呢。
少女很生气, 脸儿绯红就罢了,就连杏儿眼也水汪汪的蔓上了雾气。
她一着急,眼睛就会有水汽, 像是要被气哭。
唐泽怔了一瞬。
于是便顺着女孩儿并不算大的力道,向后退了一步。
香樟树下,少年冷峻的面容隐现几分无奈,嗓音暗哑。
“你、别哭。”
他不太习惯地哄她,眉头微皱。
可是谢蕊根本不领他的情。
她气恼的厉害,青葱似的手指颤着:“谁哭了!我才没有哭!”
可是刚一说完,脸上就一凉。
谢蕊下意识顺着眼角摸了一下,摸到了眼泪。
她气哼哼的扭过身,几乎想跺脚暴走。
烦人烦人!
唐泽比赵治析还烦人。就算是还没长大的唐泽,骨子里的执拗还和以前一样。
还有,好丢人。
她不是哭,而是因为过于生气,才生出的生理反应。
懊恼又暴躁,谢蕊像只努力聚集火焰的小喷火龙。
她站在院子门口,胸口一起一伏,小拳头更是自暴自弃的捏的很紧。
她都这样明明白白说了,唐泽怎么还是这样。
他们两个人怎么样才能井水不犯河水?
现在唐泽只是看到她逛街就给她买东西,转到她班上来,以后呢?
人只会越来越过分,得寸进尺。
谢蕊不想这辈子重蹈覆辙,还和前世一样。
她有些绝望。
看着少女气呼呼的背影。
她侧脸腮帮子气得鼓了起来,秋日里阳光下脖子露出的肌肤,洁白光滑。
她像只会动的洋娃娃。
唐泽唇角弯了弯,似乎是想笑。
他一贯没什么波动的黑眸都因为少女鲜活的反应,跟着温柔了几分。
嗯,他真是有病。
就算她这么讨厌自己,气急败坏的推他,甚至要打他,他心里某个地方也在克制不住的高兴。
内心在隐隐叫嚣着喜欢,他沉默望着少女纤细背影。
谢蕊站了一会儿,转过身,认真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人和人的相处不止要看缘分,还要看彼此喜不喜欢。”
“唐泽,如果你是想和我做朋友,那我很欢迎有你这样一个聪明又厉害的朋友。可友谊一定要建立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倘若你只是一意孤行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一些事情。那你这辈子都很难交到真心的朋友。”
少女声音有些鼻音,但她极力平静,说每一个字时,咬字都很清楚。
说完这些,谢蕊去拉院子门:“我就说这些,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希望你可以改变和人交流的方式。”
女孩走远了,院子空了。
香樟树孤零零陪着他。
院子里的少年,眸光先是黯淡下去,可随着谢蕊背影消失,那双眸子里的光却越来越亮。
朋友么。
院子的门被风吹得重新阖上。
谢蕊来时,他还湿着的头发,被凉风吹得半干了。
唐泽苍白的脸颊,浮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他捂着刺痛的胃,身形有点踉跄。
但很快,他又重新站稳。
凉水冲头麻木了他脑中的疼痛,可随之而来,这幅身体的肠胃却越来越差。
但,胃痛总比头痛要好。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
金凌赶到院子里时,看到门外堆着的东西,愣了一下。
这里有人来过?
他出国的这半年,发生什么了?
唐泽的性格,说一句古怪并不为过,金凌身为他的私人医生,比任何人都了解这幅三好学生的壳子下,是什么样子的人。
自从唐泽的姐姐失踪以后,这个院子就再也没有接待过别人。
“又不锁门。”他看了看门外,实在没人经过。
他帮唐泽把外面的衣服袋子,全部搬到了院子里。
进客厅前,顺手锁上了院子的大门。
“上次发你邮箱的心理测试,为什么不做了给我传过来?”
金凌一边打开箱子,往外拿药,一边问唐泽。
少年手里捧着本书在看,半晌,冷冷道:“你当我几岁?三岁?”
这种测试,如果他想,完全可以做个满分出来。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当然也知道每一道题在正常人眼里的“标准答案”是什么样子。
就算内心不想选那些选项,他也能伪装。
而把自己的病态,毫无遮掩的显露给另一个人,被当做疯子一样治疗,他并不见得有多乐意。
所以这件事情,本来就没意思。
金凌耸了耸肩,明白少年是什么意思。
他拿出一堆检测仪器,开始检测对方的身体情况。
少年并不配合。
他合上手里的书,冷冷看他:“死不了,不用检查。”
唐泽面孔苍白,嘴唇血色极淡,可他的眸子却很黑很亮。
两种颜色形成对比,让他整个人的气质更加冰冷寡淡。
金凌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抬手投降:“好好好,这次不检查了。反正你也没什么绝症,胃病什么的也是自己造出来的。我拿了你姐姐当年给的钱,我也只做分内事。”
“你最近还头疼吗,有没有想起什么?”金凌试探地问。
唐泽冷冷看他:“我需要想起什么?”
金凌古怪道:“比如说,以前的什么事情,关于你姐姐……”
唐泽用冷冰冰的视线盯住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见问不出什么,金凌别开头住了嘴:“当我没问。”
“这个药我放在这里,如果头疼记得吃,这药没什么副作用。”
“有些事情…”他放下药瓶,站在客厅门口低声道,“她不希望你记住,是为了你好。你知道我一贯只接手那些需要干预心理症状的患者。我并不能强制的要求你做什么,只是拿人钱财受人之托,我只在我的职业基础之上做事情。”
“我在国内已经有了据点,研究所那边也都弄得差不多了。下次我会带人来接你去现场做现场模拟的心理诊断。”
唐泽静静垂着眸,看不出来是否有在听这些话。
直到客厅里没了第二个人,他抬起头。
那两瓶特意被金凌送来的药,落到他掌中。
他看了片刻,松手。
修长的掌心像一只钢琴家的手,带着浓浓的优雅。
哐!哐!
两瓶药接连落入纸篓。
少年勾起薄唇冷笑。
为他好?
抱歉。忘记属于自己的记忆,并不比记住愉快多少。
比起被安排着遗忘,他更乐于痛苦的掌控。
又或许…
唐泽黑色睫毛遮住眸中情绪,瞥了一眼纸篓中的药瓶。
就是这些药,才让他头疼。
*
周三有实验课。
四中的实验课,也算一门单独的课,会在期末总成绩里占比。
实验报告发下来,老师讲了这节课要做什么实验,等明天早上交报告。
因为是小组实验,讲究分工合作,每个组只要交一份报告就可以。
等排队到了实验室,周诗诗高兴极了,她搬着凳子挨近谢蕊:“我最喜欢实验课了。”
说完这个,她偷偷从桌肚子里一样一样往外掏零食。
老师正在上面讲规则和操作流程,谢蕊看着同桌小仓鼠似的动作,抿唇忍住笑:“是喜欢在实验课吃东西吗?”
回到年少时光,谢蕊重新体会了一遍高中生的简单和纯粹。
那时候这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钱和利益,大家眼睛里都有光。
一包零食就能成为一起排队去厕所的好朋友。
友谊被期盼着地久天长。
真好。
周诗诗嘿嘿笑。
她窸窸窣窣给谢蕊分鸡爪,悄声道:“等会儿鸡骨头吐面纸上,别给老师看到。”
周诗诗真怕谢蕊吃零食的动作不够迅速隐蔽,会被老师逮到。
谁让她这个漂亮同桌,平时一丝不苟记笔记写作业,好像生活里容不下任何污泥杂质。
她太乖啦。
班上很多男生背地里都对谢蕊有好感,只是不敢表达出来。
太美好的人,让人望而却步,不敢玷污。
谢蕊樱唇浅笑,眼里的光亮的要跳出来。
少女声音柔柔:“谢谢诗诗。”
道谢完,她扭头看了眼黑板,悄悄伸过自己的罩住了手和胳膊的校服袖子。
“诗诗,手。”
周诗诗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伸出掌心。
少女靠过来的宽大校服袖子里,悄悄跑出来一个巨大的果冻。
它把周诗诗掌心都填满一大半了。
“咦?”周诗诗瞪大眼睛,既惊喜又惊讶。
哪来的这么大的果冻?
谢蕊杏儿眼湿湿润润,干净得不得了,尾音软软:“我也带了。”
她梨涡浅浅,又从袖子里传送出一包辣条,还有咪咪虾条。
这些随处可见的零食,在课上拿出来时,就显得好让人有食欲。
后桌的楚丽君早看见零食的动静了,她踢踢好友周诗诗的椅子,激动道:“我也要。”
谢蕊转过身,从右边袖子里又传出两包零食,精准地落到楚丽君和另外一个小组成员的桌子上。
楚丽君眼疾手快把“赃物”揣到桌子底下,眉开眼笑。
一个小组里的四个人都有种心照不宣的高兴。
零食促进了气氛,等实验开始时,谢蕊这两桌的气氛最好。
大家分工合作,时不时低头吃一口零食,再趁着老师转身的时候,使劲嚼。
没一会儿他们桌边围过来许多男生,他们眼睛毒辣,知道了有零食,就嬉皮笑脸过来讨食。
“见者有份见者有份。”
“我们也饿了,还有吗?”
周诗诗看谢蕊,谢蕊点了点头。
这些同学在她眼里还都是孩子,一起吃零食什么的,大家都真可爱。
周诗诗分了一部分零食出去,哄男生走:“就这些,走开走开,你们在这里目标太大了。”
谢蕊这组俨然成了实验室里最热闹的角落。
因为实验小组是按照教室里的座位排,唐泽不和谢蕊一组。
和别的组完全不同的一点出来了,这组的实验,几乎从头到尾都是唐泽一个人做。
少年低着头,神情淡漠,气质很是生人勿近。
弄得小组里的其他成员都不太敢和他交流。
见唐泽动作特别快,他们索性慢慢就看着他做。
可是这样太无聊。
气氛仿佛被唐泽一个人的气场冷冻住,小组里有个男生坐不住了。看到谢蕊那边热闹,下意识凑过去。
一直埋头做实验的少年,停住了手里动作。
他薄唇抿紧,抬眸看他们。
黑眸里神色冷凝。
赵凯才绕到谢蕊身边,磨着周诗诗要了一把咪咪虾条。他还借着做实验的机会,问了谢蕊几句做实验的要领。却忽然感觉背后一凉。
回头时对上唐泽冷淡目光时,心里乍然有些慌。
咋的了?
谢蕊似有所觉,也跟着抬眸。
冷峻少年眸光深沉。
他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他、忽然这么看她干什么呀?
受了惊吓,谢蕊嘴里没来得及咽下的果冻,咕咚顺着食道滑进了肚子。
作者有话要说:被死亡凝视的赵凯同学:我好慌。
谢蕊:我也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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