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执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对自己的睡相产生怀疑, 她只是糟糕了一点, 并不代表还会梦游。
他记得很清楚，天快亮的时候，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卧倒在沙发上的江允。像某种软体小动物似的占据在一角, 浮夸的裙子和屋内的装饰格格不入。
细嫩的长腿在裙裾下露出来, 染着红色指甲油的脚垂了下来。
初春的气温，夜晚也是凉到刺骨的。
林执走到她身边，手搭在她的手臂上, 冰肌玉骨, 他低叫了她一声，没得到应答，最后还是迟疑着将她怀里的抱枕抽开，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将江允放好在床上, 还未来得及替她将被子拉上, 她则朝他伸出了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臂不放开。
“……”
距离天亮还有短暂的两个小时, 他宿醉过后的状态依旧困顿,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手, 顿了顿, 没有再犹豫地跟着上了床。
女孩的气息绵长。
长睫一动不动, 脸贴在他的手臂上, 活动范围变大了之后，稍微翻了个身，一直曲起的腿也放直了, 小腿轻轻地靠在他的腿上。
非常的依赖。
林执盯着她无意识的动手动脚，眸底的欲念却越卷越深，他深呼出一口气，将她推远了一点。
刚背过去，她又朝他滚过来，这一次，手搭上了他的腰际。
触碰上来的瞬间，如被电流潦过。
他彻底清醒了，忽然懂得了这一刻的微妙来源于哪，不是从小到大的包容，而是心悸。
天彻底亮了之后，顾念到她真正睡下没几个小时，林执就没叫她，独自洗漱后出门。
到了餐厅，齐霜还在跟佣人说话:“你们去江小姐的房间看看，我刚刚去敲门，没有人应。如果醒了，就让她来吃早餐。”
林执在她对面坐下，“不用了。”
齐霜:“嗯？”
“小允在我的房间里，”他喝了口咖啡道，在所有人分外诧异的眼神中，镇静自若地又看向林昕:“待会要走的时候，如果她还没起，你记得上去叫她。”
林昕:“……好。”
想了想，她又忍不住抬头:“哥哥。”
“说。”
江允之前的言论还让人牢记在心，林昕道:“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叫岁岁姐姐了，要叫嫂子？”
隔壁的齐瑞也猛然想起这个关键点，想到以后真的要对小作精规规矩矩地喊表嫂，不由寒意散开。
林执:“对。”
……
……
江允彻底呆在原地。
他的口吻平淡而冷静，没有多余的赘述，只是将最简单的道理直白地告诉她，略带了些安抚。
“那，”她慢慢地回过神来，按耐住心里的波涛汹涌:“如果你过来就是要说这些，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林执挑眉，目光审视地停在她身上:“你还不愿意回家？”
“如果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么多，”她道:“那我和你，依旧无话可说。”
狗男人不会以为她只计较这个吧？
一句轻飘飘的话打过来，她就该心思慌乱地摸不着北，跟着他走？
这本来就是他该澄清的话！
江允见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再瞥见他唇上的小伤口，配合着他阴晴不定的表情，莫名有种她在故意恃宠而骄，不识好歹的错觉。
小废物难得硬气一把，这么快就软下来，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她抬起下巴，唇角一拉，将傲气挂在脸上:“昨天晚上，谁占谁的便宜还不一定呢。”
“？”
江允走近，停在他身边，意味深长道:“我醒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可是变成了睡衣。”
林执侧眸，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
“你以为，我真要占你便宜，你今天还出得了门？”他低声地提醒道:“不然，你可以回看一下直播。”
还嫌她觉得不够没脸见人吗？
江允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你怎么回事？”她对于明明自己是上风的一方，三言两语间却被他敲打得矮一头感到不满，气得牙疼:“你现在是要求我欢心。”
而不是费尽心思提醒她做过的羞耻事！！！
你到底懂不懂！
林执应了一声，朝不远处的车内看了一眼，NAIL下车，将一个保温食盒递了过来，“你不是只吃得惯李姨的手艺吗？这是她特地给你做的番茄绘牛腩。”
江允:“……”
怎样，现在是发现早上用一堆花里胡哨的俗气之物也打动不了她，改打她胃的注意？
可惜了，她脸皮向来很厚，心里头一边偷偷咽口水，一边平静地接过来，就在NAIL也以为她打算回心转意的时候，江允拿过食盒，一面快速地刷了门禁卡，直接溜回单元楼里。
大门用力地被合上，地动山摇的，像是要把门甩在他的脸上。
“……”
NAIL挠挠头:“……那我再去看看最近还有什么太太喜欢的珍奇的珠宝和钻石。”
“先不用，”林执注视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间，才拧眉道:“你去查查，太太有没有打算把游艇卖掉。”
“……”
小废物既然不愿意回家，也没将卡带走。
按照她花钱不过脑的奢华花法，肯定很快就要财库告急。
他只是担心，她会不会被骗。
江允合上家门，将高跟鞋甩开，光着脚将食盒放在了桌上。
这才敢将心里的尖叫鸡给放了出来。
不真实感几乎要将她淹没，江允的心情起伏不平，她一个人窝坐在沙发上，认真地回忆着林执说起生日宴那件事的表情。
眼睛微酸，一直耿耿于怀已久的心情差点要释放出来。从未期望过的答案就这么笔直地砸中在她怀里，就像颤抖着手将潘朵拉魔盒打开，却发现盒子里装得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惊喜。
所以，他是不是其实也有点喜欢她呢？
这份幸福感来得太过脆弱，薄弱到几乎能消失在眼前。
而她想要的是将这份幸福感延长到更久一些。
不过……
狗男人都看过直播的话。
再联想到他阴阳怪气趁她酒醉说得“智商被皇冠给压掉”话，江允不由怔住。
那么大概率，他也发现了自己在二次元里的身份。
影响这么广大，再往下想，董曼都知道了，林家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两天的暂时宁静，或许是林执干涉过的结果，但是纸包不住火。
想到家庭聚餐时跟齐霜碰面，自己伪装已久的可爱形象被网上喷人无度的自己给冲刷不见……妈的，还能再尴尬点吗？
江允翻翻日历，距离下一次家庭聚餐就在下一周，林昕的十八岁成人礼。
她无力地闭上眼，想破脑瓜子都没想出个合格的应对策略，只能没出息地找五月哭诉:
【呜呜呜呜月月，有什么可以派我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一时半会回不来的通告，我越想越觉得难堪，实在是！没脸见人！逃跑虽然可耻但是我喜欢！】
五月:【等着。】
得到了五月的应话，江允才镇定了些，坐回餐桌前，打开食盒，仔细闻了闻里头牛腩的味道，一本满足。心里则暗自琢磨，该如何暗示狗男人每天给自己投喂美食。
*
没有按照计划内将江允带回家，接下来的打算也无法实施。林执垂眉，让司机开回了医院。
刚走进心肺科的服务台，王宇就走过来，望了vip区一眼，表情有些不情愿道:“老大，孟小姐说要找你。”
作为江允的死忠粉，王宇当然清楚3号房的这位家属，肯定不是善类，再联想到护士间讨论时提到的“和林医生是好几年的校友”，不免想到了孟穗在台上念过的日记。
原来，她口中优秀到难以高攀的对象就是林执。
而林执又是允妹的老公。
“让她过来，”林执淡漠道。
王宇犹豫了一下，还真让她过来啊？联想到江允在直播时哭得悲伤逆流成河的样子，口口声声说要离婚，该不会……
他暗自皱眉，心里头斗争了良久，又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反对，只能垂下眼去叫孟穗。
孟穗穿着淡粉色的风衣，耳垂上挂着的长珍珠耳坠，姿态优雅，朝王宇点了点头，走进办公室里。
江允的直播引起的动荡，完全在孟穗的意料之外。
她原本以为她就是闹一场，在江允心上留根刺，等她时不时想起来就仗着大小姐脾气娇纵一下，这样一来，饶是林执再能包容，也抵不过她长期的磨。
想不到，她直接就来了个大的。
看来她的激将法的确是有效，但是效果则确确实实超出了她的计划，江允顺带透露出来的家世，在林家的威压之下，江家已经容不得董曼的小动作了。
宜均资本对节目的撤资就是一个表态。
节目组告知她时，也委婉地表示，她可以继续担任嘉宾，但是失去了这么资本的支撑，节目的营销和开支得缩减不少。
孟穗已经为了《素妆》而拒绝了其他的本子，这个节目开始拍摄也不过是几天时间，她没办法抽身而退，也不想，毕竟是江允拒绝掉的，她心里憋着气，想着将节目做好，打一把小废物的脸。
至于出资方面，据她所知，宜均资本的话事人不止是董曼，还有……
她在沙发上坐下，保持着温弱的姿态，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这两天，你的处境也很为难吧，对不起，我很抱歉，没想到小允会这么在意我说的话。”
“我本来只是想跟她提一下节目，想着如何能和她同台那自然是最好的，毕竟我们还算相熟，也好互相照顾，但是绝没有要惹她不快的意思。”
“你要是觉得抱歉，”林执将手机推到她面前，“就亲自跟她道歉。”
孟穗僵住。
“小允从四岁时就出现在我眼前，她是什么样的性格，会在什么情况下生气，我全都了解。你也没必要跟我粉饰太平。”
“撤资这件事，撤了就不可能回来。”
“可是，你觉得因为江允的个人情绪，就将筹备已久的项目给搁置，前期的投入你们就不算了吗？”她脸色微白，“我不认为，就应该为了她，而舍弃掉这么多人的努力，你该是理智的。”
“我对于别人的远大的梦想没什么兴趣，”林执眸光微冷，眼锋如薄刃，冷然道:“只知道我太太确实生气了。”
孟穗垂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他这话说得果断决绝，是绝对不可能不知道她上这个节目的意义，她寄予了太多希望在上面，妄图打通自己的品牌宣传。
现在，他却道一句没兴趣？
不可能的，江允从小跟着他一块长大，那她难道就不是了吗？一定是江允跟他说了什么才会让他不计后果地翻脸。
总不可能是真的对一无是处的江允动心了。
孟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显得太过慌乱，“我和小允之间，我会认真和她道歉，但我希望公事和私事可以区分开来。”
林执连眼皮都掀，“区分的结果也是一样，小允不要的东西就是垃圾，既然是垃圾，你觉得还有投资的必要吗？”
直接堵住了她所有的理由。孟穗还想再说点什么，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开，王宇站在外头，一边观察着两人之间的蛛丝马迹，一边道:“老大，妇产科那边检查出了一个还在肚子里的胎儿，左心室可能发育不良，那边的主治医生想跟你讨论，等宝宝出世后，就进行手术，需要你确认。”
“我现在过去，”林执应道，起身不打算继续多谈，经过王宇时，吩咐道:“送客。”
王宇立马松了口气，替自己的女神放了心。
他刚刚甚至想过，要是发现了他们的奸情，那他都要冒着被开除的风险替江允狠狠教训一下。
幸好，幸好。
见孟穗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王宇轻咳一声道:“孟小姐，这里不是病人家属该来的地方，现在林医生离开了，你也该出来了。”
“人呢，有时候就该知足，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会跌得很惨。”
孟穗此刻听不进这些，连伪装都不想给，没好气地起身走了出去后，站在长廊上思考了一会，才打电话给监制，“投资款方面，宜均资本撤掉的口，我自费补上，今天晚上见面细聊。”
她就不信了，凭靠她自己就不能斗过一个江允！
*
被视为眼中钉的江允心里只惦记着李姨做的饭。
距离林执上一回出现在公寓楼下已经过了两天，江允待在苏温语身边过了几天清汤寡水的日子，有些吃不住苦。
苏温语讲究养生，不准她乱点外卖，做的饭菜皆是少油少盐，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瘦了不少。
她开始反思，怎么能只顾着收拾漂亮衣服这种肤浅的东西？应该将李姨一起拐回来！让她留在家里，不还是会给狗男人做好吃的？！
凭什么吃苦的是她？
她幽幽地撕掉日历，又过去了一天。
狗男人再不来找她，以后就真的别来了。
江允抱膝坐在客厅里，在按了一圈频道后，门铃终于响了。
苏温语开始出入实验室，这个点还回不来。她忙扔掉遥控，穿上拖鞋就跑到门口，手刚放到门把上，转念又想。
不行，凭什么他一个风吹草动，她就要立马朝他狂奔而来。
太热情了，狗男人就不拿她当宝贝了。
他还没道歉，她不能这么快理他。
江允如此想着，将手放回来了一点，踮起脚看着猫眼里的男人，铃声结束后，他又抬手按了第二遍。
到了第三遍，林执接到了一个电话，原本定好的医院会议提前到了下午，他沉声应道，看了眼依旧紧闭的门，顿了顿，提步往电梯间的方向走。
江允:“？？？？”
就这么没诚意的吗？
五分钟都没有就要走？！
呜呜呜去死吧！
你不配得到本美女的爱！
眼见他真的要消失了，江允气不过，拉开门，决定不能放过骂他的机会:“林执！”
林执的脚步停住，微侧过头来，看见她气鼓鼓的样子，斟酌着解释道:“小允，医院……”
江允委屈，手捂着脸颊，眼圈都被气红了，“我牙痛！”
看起来更像是在撒娇。
林执低叹一声，将手机放回口袋里，朝她快步走来，指尖搭在她的唇角处，低头和她平视:“我看看。”
江允不情愿地张嘴，圆眼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含糊道:“你很忙吗？”
“嗯，”他借着楼道的光线仔细打量，神色专注，“有个宝宝要做手术。”
嗯，那就勉强原谅你这两天没来。
不多时，林执抬眼道:“你长智齿了。”
可能是熬夜了的缘故，他的声音比起以往还哑，眼窝很深，定定注视着人时，带着点懒倦，“长得不正，找个时间拔掉。”
他检查完毕，正想收回手。
江允眼珠子转转，见他又要走了，连忙偏过头去，含住了他搭在自己唇角边上的手指，不让他抽回。
小鹿眼温柔款款地看着他，红唇咬定不松口，长发披肩，没有化妆的脸蛋清纯无辜，让人难以招架。
她将手放进他的口袋里，朝他摇了摇头。
“……”
“江允，”他压低了声音，无奈道:“你是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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