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鲁纳雷夫受的伤并不严重,但因为伤口太多,急救的清创药品数量太少,他在晚上仍旧有一些发热。
在见到乔瑟夫几人后,三河删减着叙述了波鲁纳雷夫与恩雅婆婆的战斗,保留了关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低着脑袋向乔瑟夫几人道了歉。
——她告诉了他们,一切都是她的决策失误。
如果在第一时间就把发现敌人的信息告知了大家,波鲁纳雷夫或许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三河的表情诚恳又难过,自责又愧疚的样子甚至有些过于认真可爱。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乔瑟夫体贴的说着:“明明是波鲁纳雷夫自己太大意了”之类的话,安慰起了面前坐立不安的年轻少女。
自然而然的,三河美穗主动承担了暂时照料法国人的责任。
事实上,三河的内心并没有太多的愧疚成分,只是习惯性说着动听的话而已。
这对她而言无可厚非——
在她的眼中,世界本来就是虚假的,她是梦境的主人,所有另她感兴趣的人和事物都应该属于她。
——又怎么会有人对虚构的梦境道歉呢?
表演和探究欲只是爱好和天性使然罢了。
……
当三河敲响了波鲁纳雷夫的房门时,她依旧是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
“……哎……别哭啊。”
手足无策的法国人挣扎着坐了起来,苦恼的挠着脑袋弄乱了发型,又听话的让三河伸手背探了他额头的体温。
“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波鲁纳雷夫眼前一亮,示意三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他记得很多年前,当自己妹妹还活着的时候,无论是多么伤心难过,只要听着他讲的故事就会破涕为笑。
于是年轻又害羞的法国人磕磕绊绊的讲起了极具法兰西风情的骑士小说。
他并不擅长讲故事,甚至有些笨拙——他的故事也一点都不有趣。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笨拙逗笑了那些听他讲故事的姑娘们。
三河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嗤笑出声,而是擦了擦并不怎么存在的眼泪,安静的注视着磕磕绊绊讲着故事的波鲁纳雷夫。
“……故事怎么样?”
法国人有些紧张的问道。
“很棒。”
三河微笑着回答了他。
这种体验非常新奇,在这个属于她的世界里,面前的法国人是第一个试图用故事安抚她的人。
——哪怕她并不需要真正的安慰。
于是她眨了眨眼,轻声念了一句:
“ごちそうさま。”
“…gochisousama?”
波鲁纳雷夫跟着学了一句,在三河离开前拉住了她的衣角。
“是什么意思?”
“……我很喜欢你讲的故事。”
三河认真的回答了他。
“是‘多谢款待’的意思。”
“什……什么啊?”
波鲁纳雷夫被她的回答吓了一跳。
“……这句话能用在这个地方吗?”
法国人瞪大了眼睛,红了耳朵嗫嚅了片刻。
他知道‘多谢款待’是一句饱腹之后常说的话,但用在这一刻总有些奇奇怪怪的。
……就好像她在他这里吃饱了什么一样。
……
离开波鲁纳雷夫的房间后,三河却皱着眉停下了脚步。
说实话……来到这个世界越久,她就越觉得疑惑。
在最开始的时候,她认为一切都是虚假的,是“故事”。
因为和真正的人类相比,替身使者们太过强大,太不符合科学规律了。
现代人类从早期智人发展至今,历经了二十万年的时间,无论在哪个时期出现强大的‘替身使者’,都可能造成区域性的社会崩溃。
……替身使者难道不是‘想象力’吗?
一开始她是这么认为的,而现在……波鲁纳雷夫的姿态太过于真实了。
她甚至犹豫了起来。
就好比:假如你身处梦中,人类的道德行为是约束不了你的——毕竟是梦嘛。
如果并不是梦境呢?
……那我是什么?怪物吗?
想到这里,三河嗤笑了一声。
……那太扯了。
……
她就这样抬起了脑袋,看向了远处正在注视着她的空条承太郎。
承太郎正靠着墙沉默的抽烟,在三河经过他身旁时,默默伸腿挡住了她的去路,将插在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
……还真是个我行我素的昭和男人。
三河美穗眨了眨眼,抬头望向了高高大大的承太郎。
三河的神情无辜又自然。
从国中时代起,承太郎就见识过女孩们的热情了,哪怕是放学的路上,她们都会叽叽喳喳的围绕在他的身旁,试图与他搭讪。
三河是不同的,她与那些主动和他攀谈的女人一点都不一样——她既没有热情又大胆的性格,又没有将发尾烫卷,像其他时髦的昭和女郎那样展示自己,更没有急急忙忙的围在他身边,而是温顺的,安静的站在那里。
她只是温和的沉默着,认真又疑惑的注视着他。
一副听话又乖巧的样子。
他猜测如果此时此刻的自己抓住了三河的手腕,三河也一定不会挣脱开来——不是出于愣神,而是因为性格和教养。
三河美穗的样子,也是最容易满足人们虚荣心与自尊心的样子。
他不知道这只是三河的习惯——观察形势与博得对方的好感,几乎是东京少女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承太郎先生有什事吗?”
三河温顺的问道。
“……明天一早,我们会带上那个老太婆去下一个城镇。”
“只要‘隐者之紫’把她脑内的想法映照在电视上,就能得到关于Dio的其他信息。”
他简短的告知了三河。
“还有……”
“……波鲁那雷夫怎么样了?”承太郎想说的不仅是这句话,可话到嘴边就拐了个弯。
三河垂下了眼帘,露出了歉疚的神情。
“已经好多了。”
“这不是你的失误。”承太郎开了口。
“……是他自己不够谨慎,你不需要内疚。”
三河有些想笑。
曾有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描述日本的男人:‘昭和男儿,平成废物。’
像空条承太郎这样的青年,确确实实就是昭和男人的样子——
隐忍、冷峻,不轻易表达情感,收敛情绪。
三河美穗的思维有些发散。
事实上,昭和年代的男人,在成家后是最与家庭割裂的一代人。
下意识的,三河想起了自己还活着的时候,震惊了全日本甚至其他国家的一则事件:
一位76岁的农业部高级官员,将自己44岁的儿子刺死在了家里,自首后,他给出的解释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给别人添麻烦,因为他的儿子“曾对附近国小的小学生显露出了暴力倾向”。
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和沟通的技巧,这就是昭和年代的男人。
这种老派的作风对三河而言十分陌生,如果是“活着时”的三河遇到了空条承太郎这种性格的人,一定会下意识喊出“叔叔”或是“伯父”一类的词。
可惜现在的她不能。
注视着熄灭了烟的空条承太郎,三河美穗眨了眨眼,低下了脑袋。
这种感觉非常美妙:无论是面前沉默的青年,还是他指间燃尽了的烟卷,一切都好像是她的所有物。
于是三河真诚而愉悦的对承太郎表达了感谢。
“我明白了,谢谢您。”
三河停顿了片刻。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我会把您的话放在心上的。”
一个答非所问的回答,温顺并示好,模棱两可又狡猾。
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就好像他是她的某个重要的人一样。
偏偏她的表情又是那么诚恳、那么认真。
承太郎的喉结缓缓划动了一瞬。
……明明藏着那么多秘密,却总是表现出一副又乖又听话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出于“让别人卸下戒心”的本能,还是天生就是个乖乖的小蠢蛋。
但无论她身上的是哪种情况,似乎都有趣过头了一点。
心生这种想法的一瞬间,承太郎甚至无法抑制自己微微勾起的嘴角。
年轻的替身使者垂下了眼帘,浅浅的叹了一口气,感受着胸腔内因短促呼吸带来的快速心跳,隐藏了眼中的情绪。
这种感觉并不讨厌,甚至有些微妙。
*** ***
第二天一早,恩雅婆婆又一次被打晕绑上了车。
他们的目的地是巴基斯坦最大的工商业港湾——位于印度河三角洲的卡拉奇。
只要在卡拉奇坐船渡过阿拉伯海,就能避开局势动荡的伊拉克前往阿联酋。
三河不习惯在车上聊天,兴致缺缺的侧着脑袋打了个哈欠,双手交叉抱着胸,闭着眼靠在座位上浅眠。
事实上,如果不是乔瑟夫几人在她的身旁,她能从恩雅婆婆的口中得到想知道的一切,只要三河开口,无论是[箭矢]还是[Dio],恩雅婆婆将会毫无保留。
没有人能够逃脱她那种‘意志’的力量。
可如果当着乔瑟夫几人的面使用那样的能力,三河会因此露馅。
这趟旅途非常有趣,她并不想破坏旅行中的氛围。
*** ***
但三河美穗的悠闲自在,在见到“恋人”替身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拥有“恋人”的替身使者出现在了路旁,催动了恩雅婆婆脑内的肉芽,无数触手混合着飞溅的鲜血从恩雅婆婆的五官中钻了出来,恩雅婆婆一边大喊着“迪奥大人为什么这样对我”,一边痛苦的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她难道不是你们的同伴吗?”
花京院典明的“绿之法皇”切断了飞舞着的触手,惊讶的看着它们在阳光下化为了灰烬。
那是Dio的细胞成长后得到的“肉芽”,再过几分钟后,恩雅婆婆也会因此死去。
“恩雅婆婆,你知道的……”
“迪奥大人不可能信任你这种微不足道的人。”
“恋人”的替身使者哈哈大笑着说道。
“哪怕是你把‘替身’的事情告诉了迪奥大人,你也什么都不是!”
三河美穗的瞳孔却猛的一缩。
如果恩雅婆婆是告知了Dio‘替身’的人,那么她才应该是箭矢最初的拥有者。
……对她而言,恩雅婆婆比什么都重要。
……而她现在却快要死了。
乔瑟夫·乔斯达猛的扑到了恩雅婆婆的身边。
“婆婆!你之前那么相信的迪奥,但他却想要杀了你!”
“请告诉我迪奥的替身能力是什么吧!”
“我一定会杀了他的!”
但恩雅婆婆却依旧不愿开口背叛她的主人。
三河美穗同样走到了她的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即将死去的替身使者。
……
“[你得到的弓箭是从哪里来的?]”
恩雅婆婆的表情突然平静了下来,她进入了一种奇异并温顺的状态,流露出了一种不正常的、像是受到了控制的神态。
于是三河向前走了一步,用身体挡住了恩雅婆婆的神情。
除了三河之外,其他人都没有看到恩雅婆婆那双失焦的眼睛。
——在他们的眼里,固执的老太婆只是突然醒悟过来了而已。
“……六只箭矢……是由埃及考古队在1986年挖掘发现的。”
恩雅婆婆停止了死亡前的颤抖,平静的回答了她。
“一名意大利少年从考古队中偷走了它们……”
“……我从他的手里收购了其中的五只,并告诉了他使用箭矢的方法。”
“但是……”
她虔诚的回答着三河。
“他拥有的替身能力令我忌惮顾虑,他能够删除……”
三河打断了她,没有另她说完这句话。
因为她意识到对方已经没有生命力再说废话了。
“[告诉我。]”
三河直接了当的问道。
“[他的名字。]”
恩雅婆婆的面庞扭曲着,目光几乎已经涣散了,但三河的‘意志’还是迫使她继续交谈着。
“——迪亚波罗。”
在说完这个名字后,恩雅婆婆的目光倏然暗淡了下来。
表情在她的脸上凝固了,她的双眼也阂上了。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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