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天还未亮，整个京城的人仿佛都苏醒了一般，从上空望去，家家灯火辉煌。
京城主道旁的各家酒肆、菜馆、住宿，从几日前就被定满了。
李祁一家，也定了家酒肆临窗最好的位置，李元思还打着哈欠，李元良也正躺在李文彦怀里，睡得正香。
像大军回京这种日子，整个朝廷，忙的忙，闲的闲，而李祁老爹李文彦，显然就是后者，属于闲人的一波。
这不，经不住家中夫人小孩的好奇，跟着一起来看大军进京，顺带见夫人和李祁关系略有好转，正好抓紧机会相互联系。
李祁寻思着，他老爹可能还不知道他零花钱被克扣一事，啊，李文彦知道家中小孩其实每个人是有零花钱的这是吗？
李祁撑着手翻着手中的书，在窗外，天色还为大亮，酒肆里点满了烛台，少年人忽视身旁的一切，安静的读着手中书，清雅郎俊，谁看了都会不由一声赞叹。
又有谁会知道这文雅的少年，其实内心早跑的不知多远了。
终于，快近正午，地面不停的轻微晃动起来，外面是排山倒海般的呼声。
紧接着，震动越来越大，桌面的水杯也上下跳动起来。
早就无聊的李元思瞬间翻起了身，撑在窗边，探出头去，端坐了几个小时的李幼蓉也站起了身，李祁深切怀疑他姐姐腰疼吗。
李祁也跟随者众人，在窗边探出头去，远远的，一道长长的黑线，连接着天与地。
那就是他们大殷的军队，他们京城的儿郎啊。
越发近了，李祁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前方将士坚毅的脸庞，明明年岁不大，在北疆山脉外风雪下，已生起了一道道褶皱，目光却是锐利极了，像一把刀子，刮在人脸上。
除了整齐的步伐，带起地面的震动，整整数十万的军队，没有其他声音。
本来跟着楼下众人一起欢呼的李元思也突然间安静下来，静静注视着这沉默的军队。
突然间，李祁在对面的街道旁看到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有点像王家阿嬷，就算他看错了，王家阿嬷也一定出来了，毕竟她孩子也在其中。
想想，自从年间去看望了一次以外，他就一直在忙，先是祖母大寿，后来又是丰来书肆的事，接着又赶《梁丘传》第四册的稿子。
王大哥的老爹死的早，李祁小时候还见过，就记得那王阿爷房内散不开的药味，还拿过王家阿爷给的糖，王大哥是他们晚年才生的孩子。
王阿爷死后，王家阿嬷一个供着王大哥读书上学，读完了就催着王大哥赶快成亲，那时候王大哥都二十出头了，阿嬷总觉得自己岁数大了，想抱孙子，没想到王大哥一心想要去参军。
大殷的军人地位高，要求也高，像有些家境不好，没读过幼学的人，想报都没资格，而像王大哥这样上过书院、读完大学、身子健壮、思想积极的年轻人，一报名就通过了。
王阿嬷还能怎样，只能盼着自己孩子好好打仗，平安归来了。
也还好王家阿嬷身体一直都好，只是这三年家中只她一人，想来也是孤单的。
“祁儿，怎么了？”李文彦见李祁神色异常，开口询问道。
窗外那黑色的庄严军队，响亮又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让人们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飘忽起来，“无事，只是好像看见了之前的邻居大娘，她孩子也在这只军队里。”
李祁寻思着，到底他王大哥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被周围熊孩子闲言碎语时，也维护过他，这次怎么说，也是要去王家看看的。
只是他们刚回京，今天怕是不行了，明后天王大哥应该就可以回家了吧。
嗯，就这么决定了，后天去王家看看。
李祁说到做到，后日一早，就提着礼物出现在了王家门口，把正要出门的王家阿嬷吓了一跳。
“阿嬷你这是要去哪？”
“还不是你那作妖的大哥，想着他回来，可给他相看了好多人家的闺女，硬是连人家面都不愿一见，昨日多好一闺女啊，亲自上门，死板着张脸，话都不说一句，要不是还有着呼吸，就跟个死人一样，他不嫌丢人，我还丢人呢！”
妇人满身怒气，说着又指指手中的篮子，“这不我还得去给人家赔礼道歉，也不知我做的什么孽，生出个这么没心没肺的人。”说着说着眼眶也红了起来。
李祁……
虽然也能理解阿嬷希望王大哥早日娶妻生子的心愿，但总觉得一点都不心疼呢~
李祁心中暗暗为王大哥默哀，“阿嬷别气，大哥刚回来，正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好好孝敬你呢，自然没想过这些。”
“哎，他早点给我取个好媳妇，生个一男半女，才是真孝敬我。”阿嬷摸了摸李祁脑袋，“阿嬷知道你是来找你王大哥的，进去吧，晚点阿嬷再回来。”
“好的。”李祁微微一笑，好一个真诚温柔的小少年。
……
“王大哥，三年未见，你变化可真大。”三年前的王和裕还是个刚毕业的青年，满身的热血书生气，三年后确实真的上过战场、杀过人的铁血军人了。
王和裕热完身，披上外套，明明冬季刚过，积雪初融，外边还有人穿着皮袄，带着毛云肩，他却浑身发热，额边还留着汗，“你这小子，个子也长高了，都快赶上老子了。”
“还差的远呢。”李祁摇摇头，王和裕身高接近七点八尺，换成李祁前世熟悉数量单位，就是一米八，怎么也有一米七八，他现在估摸着才刚一米六出头，确实差得远。
话说，他前世就有一米八，这一世怎么也不能更低吧，李祁暗中算着。
“刚听闻阿嬷说要给你找姑娘，大哥就没想法吗？”
王和裕瞬间脸就拉了下来，在塞外风吹日晒，本就黝黑严肃的一张脸，板起来更加骇人，“你个小人精，怎还跟以前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三年前就是你跟我娘提起我是不是该成婚了，哼，小子，之前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李祁一向淡然温润的表情难得有一瞬间的凝固。
‘王大哥是怎么知道的？’他当年就跟王阿嬷提了一句，‘所以是阿嬷出卖了我？’
“咳，这个，大哥此番归来，是准备做些别的行当，还是继续留在军营里？”
王和裕眼睛一瞪，威慑力十足，换个胆小点的孩子，准是要被吓哭，“别给老子转移话题！”
‘难怪说军营最磨练人，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书生，都被磨成了张口小子，闭口老子的糙汉了。’
李祁微微笑着，“王大哥别气，阿嬷也是为了大哥好，只是爱之深，关之切，难免有所过了，王大哥还是要跟阿嬷好好交流才是，我今日来也是来看看大哥，大哥又何必提这些不愉快的。”
王和裕凶狠的表情也缓了下来，走了三年，到底也是怀恋故乡，听李祁这么一说，也懒得去想他娘逼着他成亲的那些事了，完全忽略这事是谁先提起来的。
……
“所以朝廷那边接下来会鼓励百姓去北边，这确实是快速控制北方大片土地的一个方法。”
“不错，只要去了那边，按人头，每个人都能得到大片土地，不分男女老幼，还有会组织人，免费建房，像我这样有军功的，去了那边还能直升好几级。”
李祁起身缓缓坐久了的身体，“听大哥语气，是不准备去了。”
王和裕叹气，“不去了，那边气候不好，你阿嬷年纪也大了，头发都比三年前白了不少，前途再好，也要有身体才能享受啊，我今后就留在京城了。”
“王大哥是要退出军营？”
王和裕摇摇头，“不是，朝廷那边准备将之前京城北上的军营南迁，就迁到京城周边，和之前京城的南大营合并，我还是留在里面，做个教员。”
“这也不错，王大哥这也算的上升迁了。”
大殷没有专门的军校，但军队里也有专门陪养军人的地方，王和裕是正经读了近二十年书的知识分子，又有过亲自上阵杀敌的经验，在军队里是个大大小小的将领，如今退下来，做个……等等！
“王大哥！教员一般不都是上了点年纪的吗？你还正直岁数，怎么？”
王和裕一笑，“野、战……”
李祁一惊，“朝廷要对……”说着向门口望去，转头见王和裕轻微的点点头。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王和裕说的教员，是做野、战军的教员，大致类似与古代的特种部队，而聘请王和裕这样的有知识、上过战场的人做教员，明显还有其他用途。
就李祁这些年看的乱七糟八的杂书，他对大殷这一百多年的历史可以说的上是十分了解了。
当年中原混战、民不聊生，太宗这个穿越前辈再英明神武，也只是保证了大殷中央的繁荣稳定，可要天下人吃饱穿暖，普及教育，发展民生，提高人口，这都不是短短二三十年就能达到的。
而那时南方多山岭，少数民族杂居，北方又有外族人在北疆山脉外虎视眈眈，西北方还有几个大国把持着苏泊河，苏泊河，李祁没见过，但就书上记载，这是条贯穿数十个国家，从遥远的西北方山脉流向另一个大洋的河。
这条河水流平稳，水量又多，不管对于军事还是经济都至关重要。
先平南方，后定北边，朝廷终于也要对西北动手了，这个时间或许是十年，或许是二十年，但应该不会等到下一个皇帝。
李祁长吸一口气，打通苏泊河，就打通了通向遥远西北的路，这是一条真正平稳繁华的经济之路，地位绝不比李祁前世知道的丝绸之路低。
这是一条平稳的水路啊。
“等等，王大哥，你给我说这些，算不算泄露军情？”
王和裕不怀好意一笑，“我说什么了？分明是你小子在揣度圣意！”笑容极其恶心阴险。
李祁……
见这讨人嫌的小子难得也有吃瘪的时候，王和裕才开怀大笑起来，“逗你玩的，过几日朝廷就会正式颁布文书了，现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哈哈哈哈哈~”
李祁……
“王大哥应该知道我去我父亲家了吧，正好也多认识了几个年纪合适的姐姐，等阿嬷回来，我给她说说。”
王和裕……“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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