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天微服出宫, 直奔护国寺。
那个预示大乾亡了的梦让他心惊肉跳,也不止出于什么心理, 他没有直接找姚池, 而是去了护国寺。
皇上驾临, 护国寺的住持崇严大师自然是扫榻相迎。
崇严大师在护国寺做住持已有二十余年, 早年皇上来过,他自然是认得的, 只是后来七八年间皇上都偏好修道,没想到现在突然来了,实在叫人意外。
这么些年里, 燕王只要在盛京, 每月都会来一趟,说起来崇严大师倒是跟燕王熟悉些。
皇上来得低调,崇严大师便也不多说, 把人迎进了禅房,坐下说话。
“皇上突然驾临,可是有什么吩咐”崇严大师慈眉善目, 不卑不亢,身上带着一种看破红尘的淡泊。
他看出来皇上郁结于心,不像是来礼佛的。
皇上过来当然不是听禅的, 他直接地问“朕听说, 中秋前的那段时日, 你们护国寺住过一位美艳妖娆的女施主, 姓姚名池。此事当真”
崇严大师一怔, 没想到皇上过来,是专门打听一位女施主。
不过他作为寺里的高僧住持,这些事情并不归他管,有专门的和尚管理客院租住。他一般接见身份贵重的香客,或者每逢初一十五开坛讲禅,传播佛法。如果没有特意来找过他,他不会记得。
恰好,姚池是不信神佛只信自己的,在寺里住了一个多月,除了休养生息就是戴上帷帽看看山上的风景,一次也没有就近烧香拜佛的。
她的美貌虽然在底下的和尚里面传开,但是又有哪个弟子敢把这些六根不净的东西穿到住持耳边去。
崇严大师以为皇上是来找人的,也不好奇那是什么女子值得皇上亲自来找,正要叫掌管山寺俗务的弟子来。
皇上却是一摆手,“罢了罢了,朕并不是找她。”
他有些失望,“看来崇严大师并没有见过这名女子。”
“确实不知。”崇严大师颔首,这才问了一句“皇上寻这名女子有事”
皇上严肃地点点头,却也没说是什么事,混浊的双眼透出一抹暗沉的光,一时沉默下来。
崇严大师遂不再问,双手合十,不骄不躁,眉目温和如同大雄宝殿的佛像。
皇上凝眉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再度沉声开口“崇严大师乃是得道高僧,修为了得,想必早已窥得一线天机。”
崇严大师双手合十“不敢,皇上折煞老衲。”
皇上紧紧盯着他,问“不知道大师最近有没有什么预兆”
崇严大师目露不解,“皇上指的是哪方面”
皇上沉声道“关于大乾的将来,兴衰存亡。”他苍老的面容和混浊的双眼里,隐含着隐约的不安。
崇严大师闻言,虽然面容还是冷静淡然,心中却是一动,他万万没有想到,皇上今日亲自前来,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而这个问题,是不好答的。
按照国家气运来说,如今乾国国运渐衰,呈现出一种暮气,每况愈下,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便是诸方混乱,朝代更迭。
出家人虽看破红尘,但窥见天机仍是难得的。只是这天机不可泄露啊,否则性命难保。
于是崇严大师双手合十,慈悲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才回道“皇上,天机难料,恕老衲修为不够。”这是不知道的意思了。
皇上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崇严大师亲手为皇上斟了一杯热茶,顺势转开话题“说起来,前段时日倒是有一个俗姓李的青年,年轻俊美,活泼开朗,瞧着没有半点看破红尘的模样,倒是难得一颗赤子之心,甘愿拜在佛门之下。老衲觉得他合眼缘,还收在身边当了个闲散弟子,可惜,后来便不见了踪影。来去匆匆,也是佛缘不够。”
皇上回神,听了他这番话倒是笑了,“这和尚法号可是叫忘凡”
近来皇上只见过一个和尚,对方又是年轻俊美,使他印象极深刻,一听便觉着是他了。
崇严大师露出几分意外之色,“原来皇上见过,倒是巧了。”
皇上点点头,神态放松了些,“那和尚如今在宫中,陪伴太子玩呢。”
崇严大师手中茶壶一顿,而后默然将其放下,“原来如此。”
心里却道,那年轻和尚命格特殊,倒是挺有趣的,当初自己将他收在身边未尝没有观察的心思,没成想,竟然进宫去了。
也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出来,唉。
在禅房中平和地聊了一会儿又喝了一盏热茶,皇上起身准备离开。
崇严大师自然起身送出门。
皇上瞅见外面积雪极厚,天气颇好,心道天色尚早,此时回宫太早了。难得出门来到护国寺,或是许久不出门的原因,竟然有一种开朗的心情,不由得生出了一游山寺的念头。
皇上既然有这个心思,那护国寺自然需要人陪同的,其他人身份不够,崇严大师横竖因为皇上到来也不见其他人了,于是便亲自陪同。
崇严大师引着皇上在前,一边看景一边说话,倒也愉快。身后跟随了几个随皇上出宫的宫人。
这个时节,山寺香客大大减少,他们一路走去,少见其他人。山上有红梅早开,映着白雪,画面极美,且冷香动人。
皇上舒了一口气,好心情笑道“想不到护国寺风景这般好。”
崇严大师摇摇头“山中几分野趣,自然比不得宫中御花园。”
皇上也摇摇头,转头往旁边看去,突然眯了眯眼,仔细辨认一番,指着那个方向道“那边好像有个人。”
崇严大师目力要好许多,他抬眼一看,确实有个人,正站在山边一株梅树旁边。
那人穿着厚实的棉衣,肩上扛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开始以为他是静静站在那里,看久了才见他动一下,然后发出一声“咔”的响声,在安静的后山雪地里很清晰,不知道是在捣鼓什么
皇上道“想不到这么冷的天,也有人与朕一样有心情出门赏景。这怕是上山的香客”
崇严大师略一皱眉,点头道“也许。”
皇上好奇地又问“此人围着那棵树转,他在做什么”
他觉得稀奇极了,眯着双眼仔细辨认,猜测道“难道树上有鸟雀,他在诱捕鸟儿他肩上那个是箩筐不成。”见那人小心翼翼的动作,皇上声音都小了。
几个跟出来的宫人请命“皇上,可要奴才将人叫过来问话”他们眼神好,自然看出那不是箩筐,但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那物件陌生得紧,以前没见过。
皇上摆摆手,此时又听到了不大的一声“咔”,在安静的雪地里听来更加清晰。
皇上难得生出了好奇心。正要再观察观察,却发现那人把贴在黑漆漆器物上的眼睛挪开,转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显然也很意外。
孙栋看着后面来的几个人,有些迟疑。
这些人气势不凡,尤其是最前边的那一个,虽然看着是个年迈老头,但一身的气势非长期身居高位不能有。
另外那个是和尚,从年纪来看,应该属于和尚里面德高望重的。亲自来带人,更是验证了这些人身份的不简单。
他没想到自己专门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竟然也有人过来,而且自己之前拍得太投入,没发现来人,他们竟然都已经观察好一会儿了。
嗯,如果他们问起,他该怎么解释他纠结的思考着。
在他迟疑纠结的时候,后边一个手下似的果然过来请他了,“这位先生,我家爷请您过去说话。”
孙栋“哦,好的。”他扛着摄像机过去。
看人家也是有权有势的,又没有恶意,他说话就说话吧,他们要与人为善,不能再得罪人了。
皇上看着此人走过来,看清他是个面容普通的中年人,肤色晒得微黑,衣服也是以保暖为主,模样穿着都十分朴实。也许是附近的村民,来护国寺上香的。
人到了跟前,呆愣愣地站着,也不知道行礼问好,皇上也不介意,直接问道“你方才在那边做什么”
孙栋思考了一秒,还是老实回答,“我在摄像。”
“摄像那是什么”皇上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面露疑惑。
孙栋简单地解释道“把物体的光影记录下来。”
皇上有些了解了,“你是说作画把事物的样子描摹在纸上。”
谁知对方摇头,“不是。”
皇上意外地挑眉,倒是越发好奇了,“那是什么”
孙栋说“是把物体原来的样子定格保留下来。”
皇上哎了一声,“这不就是作画么,到底有何区别你再仔细说说。”
孙栋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画画是自己通过的记忆和理解,用自己的笔触画出来的,跟原来的风景不一样。,摄像是把原来的画面定格保留下来,形状、色彩、光影都与原来的风景一样。”
皇上奇道“一模一样”
孙栋点头“是的。”
皇上很怀疑,“这如何能做到”
孙栋说“当然可以,借助机器。”他拍了拍肩上的设备,太重了,索性把它取下来,放在脚边。
皇上视线于是转移到了这个黑漆漆的物件上,从这人把它取下的动作以及此时在雪地里压陷下去的痕迹来看,应是分量十足的。从未见过的古怪东西,透着一股冰冷死物的气息。
这样的东西能够把风景一模一样地临摹下来皇上很怀疑。
皇上道“那你方才便是用它来记录雪地红梅了,那你可否让我看一看,它是如何一模一样把风景记录下来的”
“这个”孙栋有些迟疑,摄影师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给人看呢,还是不认识的人。
见他迟疑,皇上神情便有些不悦了“既然你说得神乎其技,怎么不敢亮出来让我瞧一瞧,你莫不是诓骗我”
见皇上不悦,后边立刻有侍卫喝道“大胆还不快呈上来”
孙栋因这侍卫的凶狠一皱眉,心里更加确定了此人身份不简单。
他不欲与他们起冲突,生怕他们直接上手抢,或者弄坏了,只有这一台宝贝跟着穿来了,坏了丢可就没了啊。
只好点头“行吧。不过你们不知道怎么操作,你们要看,还是我放给你们看吧。”
于是弯腰一用力,又把设备抬了起来,把开关打开,按了一下播放键,示意那位老爷来看。
皇上于是要上前。
侍卫却神色戒备,出声劝阻,“主子爷,此人不知什么身份,还是不要贸然靠近,让奴才拿过来给您看吧。”
孙栋一听设备要离手,立刻摇头,坚持道“不行,你们不会操作,还是我自己放,你们爷来看。”
侍卫还要再说,皇上已经摆摆手让他们闭嘴,自己小心又好奇地凑上前。
孙栋便道“这是我刚才拍的雪地红梅,您看看,是不是完全一样”一边说着一边体谅这位大人视力不好,他还把图放大,务必让他看清楚了。
皇上果然看得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
看着这图上的“画”,果真纤毫毕现,形状色彩,无不自然,完全没有着笔的痕迹,十分逼真,不,这根本就是把风景原原本本摄进去了啊。
怪不得叫摄像呢。
“当真是一模一样,果然神奇”皇上看得叹为观止,啧啧称奇。
“神奇吧”孙栋看见他震惊的神色,又把前面的几张远山的、雪景的调出来,给他看。
皇上点头,连连惊叹,“还可放大缩小,发着微光,真乃巧夺天工”
自然之美景,自然是多姿多彩的,自古文人墨客,眼睛虽然能全方位看到美物的模样,但不管作诗还是作画,最多都只能将其描摹个七八分,没有尽善尽美的,不失为一个遗憾。
如今竟然有这样的一件神器,能把美景一模一样保留,果然是所谓的“定格”
皇上凑着头一张张看过去,既震撼又惊奇,一时看得入迷。看得后边的侍卫都觉得奇了。
就连崇严大师,也忍不住投去了好奇的一眼。
一时这片安静的雪地里,只剩下皇上的惊叹声,直过了半刻钟,皇帝停下来,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就是这画布太小了,看得眼睛难受。”
他话音落,立刻有太监出来,抬手帮忙按摩眼周。皇上便闭眼休息眼睛了。因为平日里都是享受伺候惯了的,也不觉着有什么不好。
孙栋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只点头“是的,所以不可久看。”不然容易近视,毕竟是电子屏,现代多少人都是电子屏看多了戴眼镜的。
皇上睁开眼瞥了这个朴实的汉子,又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总觉得他不是一般的村庄汉子,因为一般的村民不会有这样神奇的宝物。
他又叹气“若是能像寻常画一样大,挂在墙上,岂不是满室生辉四季美景皆可赏,且身临其境。”
这话孙栋就不好接了,要是他说了可以打印出来,这位大爷想看,他上哪儿给他打印
而且这大爷是因为没见过世面,才会觉得照片好,其实要是挂在房间,那还是传统的书画有格调。
皇上眼睛缓过来,摆摆手让太监退下,他突然想到一个事情,看向孙栋,双眼发光地“你这宝物可拍人不”
孙栋毫不意外他会问这一句,有些迟疑,“可以是可以”
皇上立刻兴致勃勃,“那你快让它给我拍一张瞧瞧。”
孙栋继续迟疑,无他,古代人封建迷信,若是真人拍下来,会不会说是邪物,把人体魂魄摄进去了
毕竟在民国时期,这种机器传入中国的时候,就被很多愚昧的人害怕抵制。
皇上见他迟疑,于是朝太监使了个眼色,“你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这银子你拿着。”
当一整锭金元宝被塞到他手里的时候,孙栋都忍不住手抖了一下。
竟然是金子。他在书肆做掌柜,银子见多了,金子还是很少的,这么完整这么大的一整个金元宝,他还是第一次见。
谁会不喜欢钱呢有钱不赚王八蛋。
所孙栋于是果断收下金子,开始准备拍照片。
嗯,就当是在景区摆摊帮游客拍照吧,一次一锭金元宝。
反正民国那会儿之所以会传开照相机勾魂摄魄的谣言,是因为当时的老式照相机用镁粉做闪光灯,把人闪瞎了,一个个表情惊恐,仿佛被吓掉了魂。
现在他这宝贝可是最新款,今天光线好不用闪光灯,吓不着人。
这么想着,孙栋开始拿出专业的态度来,指点动作,按下快门,连拍几张,大爷个人的集体的都有。把人拍得高大威武,贵气逼人。
拍完了皇上一看,觉得十分神奇。
看着看着,又有些愁苦,“唉,终究是老了,满脸皱纹。若是早些年遇到你便好了。”这个你,说的是机子。
孙栋兴致上来,脱口而出“没事,其实还可以磨皮,调滤镜,保证你年轻几十岁”
皇上听到新鲜的名词,顿时好奇“嗯那又是什么”
看在他出手大方又性格温和的份上,孙栋于是开始告诉他一些关于摄影的专业名词。皇上听得津津有味。
两个人聊着聊着熟稔起来,从雪地移到凉亭里。下人快速打扫,又奉上热茶点心。孙栋一边说一边按着照相机给“大爷”介绍。
皇上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感兴趣极了
他不由得惊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天下能人异士多,竟还有这等奇技淫巧。
皇上竟然有种相逢恨晚的感觉。
孙栋见聊得投缘,还手把手教他拍了两张,虽然因为手抖且角度没找好,拍出来的效果十分诡异,但是皇上高兴极了
“有了这等精妙神奇的宝物,还要什么画”高兴之余,他抱着沉重的机器感叹道。
可惜照这个汉子说,宝物只有一台,是某个机关大师穷尽一生心血打造的,不然自己也想要一个。
一时兴头上,皇上觉得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有趣的事情,他以前竟然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在别的事情上,他竟然也狭隘无知。
孙栋见他年纪大了,手不稳,赶紧要把机器接过来“大爷,您小心点儿,还是我来拿吧。”
皇上没有撒手,转眼看向他,脸上的振奋神色一敛,问“你方才叫我什么”
其他人也愣住了。
孙栋“”他看了看他们的脸色,好像叫错了
可是,他明明满头白发,满脸皱纹,老态毕现,虽然看着精神还好,但的确是大爷的年纪啊。
皇上见他不说话,也沉默了下,然后问“你是多大的年纪”
孙栋“四十五。”
皇上很是吃惊,他原本以为这个汉子才到而立之年。如此说来,两人年纪相仿。自己苍老至此,对方却年富力强。
他看了看宝物,竟然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难道此物还有延年益寿、延缓衰老的奇效”
孙栋“没有。”
他看对方紧抱着不放,心里开始担心对方不还了,道“还是我来拿吧,用了这么久,快耗完能量了。”
皇上看着它“能量”
孙栋解释“是的。它是需要能量的,耗完便是彻底的死物,不能再用了。”他没说假,确实耗电池的,不过电池续航能力不错,不会这么快没电。
皇上这才想起自己对这个东西不了解,宝物虽好,不能用抢了也无益。他遗憾地把东西还给他。
然后甩了甩手臂,“这宝物还挺沉的。”立刻有太监上来跪着帮忙按摩手臂。
孙栋眉毛一跳只当没看见,淡定地道“是挺沉的。一不小心便能摔坏了。”
皇上喝了口茶,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不知不觉竟然与此人聊了很久。
他想想宝物里逼真的“图画”,还是觉得惊叹,心道做个消遣也不错,便开口道“你这玩意儿不错,你可愿意告知姓名住址,哪日我无趣了召你进去,把玩把玩。”
孙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遍“大爷”及大爷的手下们,觉得还是算了。
只是他刚一摇头,对方的脸色便不好了。
对方的脸色一不好,便有手下冷喝“大胆,主子爷是给你脸面”
没办法孙栋只能说了。
皇上这才满意地带人走了。
等人走了,孙栋看向一直旁观的和尚,问“老方丈,可否告知这是哪位大人”
老方丈看他一眼,摇摇头,诵了句佛号,回去了。
孙栋纳闷,只能也扛着东西下山了。,,网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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