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天色未明,沈钦就收拾了行李准备下山,他在穹窿山待了十来年,各色宝贝物什着实不少,但他只带了银票,因为他知道,这云遮雾罩的穹窿山跟仙境似的,山下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人间。

    沈钦沿着台阶一路向下,又从入口处远远回望缥缈峰,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世界他不熟悉,离开穹窿山后,他干脆一路向东,日上中天时,他才走到一处名叫桃李的小镇,桃李镇与穹窿山相距不远,却完全是两个世界,镇上死气沉沉,沿街的店铺大多关着,反倒是有些人家,家门大开,一副久无人住的模样,这世道,家里若无人住,这家人便多半死在哪个街头巷尾了。

    沈钦脚步轻灵,衣着光鲜,面色红润,在那些灰扑扑的百姓眼中,就像一颗灰堆里的金豆子,扎得他们眼睛疼。沈钦即将离开桃李镇的时候,果真被七八个汉子围住,这些人个个面黄肌瘦,身体像是干枯的柴棒,却还有气无力地挥舞着种地的工具,想要抢夺沈钦身上的财物。

    沈钦脚下挪动,身形如清风一般,轻轻松松地夺下他们手中的锄头钉耙,随后把身上的散碎银子都留下,便离开了,那些汉子在他身后哭着跪倒,喊他仙人,可是仙人哪管人间的疾苦。

    看到的听到的越多,沈钦就觉得距离自己原先那个世界越远。

    ***

    他脚程颇快,五天后,就离穹窿山很远,也离国都很近了,沈钦吃到了他下山后吃到的最好的东西——一碗加了猪油和牛肉的阳春面和两个芝麻烧饼,面摊的老板是个矮个子中年人,家里养了五个孩子,最大的那个看模样不过十三四岁,一直沉默着替他父亲打下手,结果,出炉的烧饼却一分为四,分给调皮打闹的四个弟弟妹妹。

    沈钦好奇地问男孩:“你不饿吗?”

    那男孩自以为隐蔽地咽了口唾沫,说:“我不喜欢吃烧饼。”

    沈钦笑了笑,道:“喜欢吃才有得吃。”

    他突然想到了贺星河,为了突出美强惨的“惨”,作者颇费了些笔墨描写贺星河的童年,他家里比这面摊老板家穷多了,一年到头尝不到油星,贺星河也是家里最大的那个,兢兢业业地顾着四个小的,一天,游历的修道者路过他们村,要带走几个孩子,会补贴他们家人银两,贺星河不想被带走,那几天就闷头铆足了劲儿,格外勤劳,饭不敢多吃,还把四个弟弟妹妹照顾得好好的,然而,到了修道者要走的那一天,他父母还是挑了他。

    “弟弟妹妹还小,又不懂事,需要我们照顾,你从小就吃苦耐劳,勤奋肯干,到了那什么宫,一定也能照顾好自己。”

    贺星河就是这样被带到了紫霄宫,他也确实懂事,到了紫霄宫以后,从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沈钦临走时又买了两个烧饼,趁那店主不注意,将那两个烧饼都塞到了他大儿子怀里,谁曾想,却被那瘦瘦黑黑的小少年叫住,他小声问沈钦:“你是仙人么?”

    沈钦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小少年:“你真好看。”

    沈钦啼笑皆非:“谢谢。”

    小少年:“不过,你不是我们这儿唯一的仙人,街上还有个仙人,没有你好看,年纪也比你大多了。”

    沈钦更惊讶了:“哦?那你怎么知道他是仙人的?”

    小少年搔了搔头,声音更小,像是怕被他父亲听到:“本来我还不相信他是个仙人的,刚才相信了,因为我昨天从他摊子那儿路过的时候,他说今天会有人送个烧饼给我吃,我还骂他是骗子,没想到他说得是真的。”

    沈钦忍不住笑:“这么准?那我倒要去看看?”

    倘若在盛世,还会有人找算命先生算算姻缘,算算运势,但在这乱世,大家果腹尚且艰难,又哪儿来的闲钱去算命,果然,那算命摊子面前门可罗雀,算命的老头儿虽也面黄肌瘦,头发乱糟糟的,神情却悠然。

    不等沈钦走近,他就闲聊似的问:“小友自何处来?”

    沈钦:“穹窿山。”

    老头儿:“我不是问躯体。”

    沈钦心头大震,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意思?”

    老头儿:“小友的躯体和神魂,不是来自一处吧。”

    沈钦:“你怎么知道?我可有回去的办法?”

    老头儿:“你若拿了某样东西,便将他物归原主,你若改变了某个世界,便将他复归原位。”

    沈钦:“到底什么意思,能不能别这么云里雾里的,一下子给我说清楚啊,我怎么复归原位,怎么回到我所在的世界啊?”

    无论沈钦怎样追问,老头儿都只有一句高深莫测的“天机不可泄露”,沈钦心浮气躁,拎了拎衣领子透透气,简直恨不得拿根木棍来,将老头儿紧得跟蚌壳似的嘴撬开。

    老头儿在沈钦耐心耗尽之前,陡然换了副嘴脸,挤眉弄眼地道:“除非你请我吃烧饼。”

    半个时辰后,沈钦和老头儿又回到了面摊子,老头儿忒烦,不要现成面团烤的烧饼,要重新揉团面,里面放三倍的猪油,他才肯吃,沈钦陪他在面摊子那儿等了一下午,老头儿才终于吃到三倍猪油的烧饼。

    吃完烧饼,老头儿一抹嘴:“老朽几百年没吃到过这么香的烧饼了。”

    沈钦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年?”

    老头儿陡然站了起来,严肃道:“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既作了孽,就休想一走了之。”

    老头儿说完便离开了,那背影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沈钦在他背后喊:“什么意思啊,你让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可我不就是想回到我的世界,我现在是问你要怎么回去!”

    ***

    傍晚下了一场雨,小客栈里本就有些发霉的被褥更加湿凉,沈钦将被褥推到一旁,合衣卧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想那老头儿的那几句话,却始终无法参透。

    既作了孽,就休想一走了之,谁作了孽,难不成是他吗?

    可是他又作了什么孽呢?想他堂堂二十一世纪五讲四美好青年,鸡都没杀过,每年都给希望小学捐款,算不上大善人,可也绝不是恶徒,他像大部分普通人那样,这辈子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

    沈钦实在想不通,便不想了,闭目昏昏欲睡,将睡未睡之际,他陡然从榻上跳了起来。

    “我明白了!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不是让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而是让书中的沈钦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沈钦连夜赶回穹窿山,终于在隔天下午回到穹窿山,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让一众师弟师妹们大为担忧,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候,沈钦都来不及跟他们搭话,火烧屁股般直奔贺星河所在的房间。

    一众师弟师妹们感叹:“大师兄和三师兄感情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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