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给师父诊脉,折颜留在了昆仑虚的炼丹房里为师父炼药,我便随着他打打下手。偶尔四哥也会来炼丹房溜达一阵,折颜每每都会拉着四哥讲些药性药理,我不耐烦听,就会借机溜出去转转。有时是去师父那里帮他换壶新茶,跟他说几句话,或是坐在一边看他料理事务,顺便打个瞌睡。若是师父有客,我便跑去前厅跟师兄们插科打挥,他们甫一知道我青丘女君的身份时,还略微显出点恭敬,好在没拘谨几个时辰便把这茬忘了,依旧还是把我当成他们的小十七。
昨日大师兄我将拉到一旁说了会儿悄悄话,见他一脸怒气,我还以为出了甚麽大事,后一听竟然是关于夜华的。原来早前阿离跟我提过的那位东海公主缪清,原本竟是预备许配给我大师兄的,本来嘛,人家东海公主和西海皇子,结为秦晋之好也是一桩佳话,不料前几日那缪清竟被夜华接去了天宫,硬是断了这桩婚事,故而大师兄十分不忿,如今知道我是青丘白浅,自然想起了青丘与天宫的婚约,故特来与我絮叨此事,也让我对那夜华留点心眼。
夜华与缪清之事我早已知晓,此时实在谈不上有什么情绪,只是想到阿离口中那女子,委实觉得她配不上我大师兄,便好生将大师兄安慰了一番,开解的大师兄转悲为喜,长臂一伸就从我肩上揽了过去,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说道:“果然还是小十七通透,看来这公主我叠风是般配不起了,还是留给太子殿下消受吧!”
我刚想赞他豁达,眼风里却扫到师父的身影,也不知他老人家在这站了多久,我急忙捣了捣还在感怀的大师兄,用眼神示意他师父所在。大师兄显然是个比我还怵师父的,立即收回手臂站好,又扯着我一同向师父行了个弟子礼。腰弯了许久才听见师父那边说免了。
“我昆仑虚虽说修的是逍遥之道,可十七如今既已恢复了女儿身,这男女有别的规矩,还是守上几分的好。”我抬眼偷瞄,师父说话时脸上的神情是惯常的淡漠,语气也没见如何严厉,可一旁的大师兄却是汗都要下来了,委实夸张。师父说完便走,走出两步又停下来唤我,待我跑上前去,他又一言不发的继续前行,我摸不着头脑,只好跟着。可一路跟到厢房也没见他与我说些甚麽,只让我帮他从书架上寻了卷当年灵宝天尊讲道的笔录便让我走了。
回到炼丹房,我同折颜提了两句此事,只听折颜笑了几声,遂又转身来同我说道:“你这神仙做的不错,与风月之事却是个外行,委实少根筋呐。”一边说还一边摇头,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跟四哥简直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可我怎地就少根筋了,难道我劝大师兄劝得不对?还是说我对夜华沾花惹草的行径应该表现出气愤?可我做素素时夜华便跟当时还是天妃娘娘的素锦不清不楚,如今就是再多几个缪清也委实不足为奇,我有什么好不忿的。可不管我怎样再三追问,折颜都只余高深莫测的神色,让我自个儿去想,我才懒得再想,姑且随他去罢。
在那炼丹房里待到第六天时,折颜说丹药即成,已无需我再帮手,遂将我赶出了来。我乐得清闲,便抱着新摘的桃花去了师父的厢房,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回想方才明明路过师父惯常会客的小厅时并没有见到有甚访客,那此时师父会去哪里了呢?
我边思边走,到中庭时遇见了大师兄,没等我开口大师兄便急匆匆的向我奔来,说师父人在莲花池,命他寻我过去,他将将去了炼丹房却不见我身影,正着急呢。我闻言要走,却又被大师兄叫了回去。
“早些时候太子殿下来访,说是代表天宫前来拜见墨渊上神,师父特意将他领去了莲花池,说了好久的话。方才师父唤我过去时,太子殿下仍未离去,虽不知何故,但想想还是说与你听罢,也好让你心中有数。”
向大师兄道了谢后,我慢步往莲花池走去。师父此番见到了他那胞弟,想必十分欢喜,却不知唤我过去作甚,难不成想让我跟夜华冰释前嫌,免去退婚一说?我暗自思度了一路,待到走近莲花池,心下也已有一番考量。
世人都说夜华与我师父长得一般无二,此番他们兄弟二人相对而坐,我瞧着却很是不同。要说太子殿下夜华,虽端着一副凛若冰霜生人勿近的冷漠样,可到底是个少年人,总有那么一丝倜傥不凡流露在外;再观我师父墨渊,乍看之下宝相庄重很是威严,内里却是上善若水虚怀若谷,每每见了都会让我心生亲近之意,如此两相比较,终归还是我师父的气度更胜一筹。
“十七,一个人杵在那里傻笑甚麽?快过来罢。”听见师父唤我,我快步上前叫了声“师父”。那厢夜华见我过来,脸色从惊讶变到疑惑,相当之丰富。我皮笑肉不笑的向他行了个礼,缓缓道: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否?”
“你?你是白浅。”
这太子殿下还真是回回见了本上神都要先确认一下本上神的身份才好。不过这次没等我说话,我师父便不紧不慢的先开了口:
“不错。司音便是青丘的女君白浅。当年我昆仑虚不收女徒,折颜上神便将她化作男儿身送了过来,取名司音。故而夜华你要找的司音上仙,正是你面前这位白浅上神。”
那夜华似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脸震惊的盯着我不放,眼中几番明灭。我也有些不解,我师父都已经回归昆仑虚了,他还找司音作甚?只好又回了他一个假笑。
但见夜华站起身来向师父行了个礼,略带些急切道:“墨渊上神,夜华有些私事,想同白浅上神单独一叙,不知上神可否行个方便?”
师父沉吟了良久,最后长叹一声向我看来,“十七,为师略感疲乏,回房去了,你代为师送送太子殿下罢。”
师父说完起身便走,我却在他转身的瞬间瞧到了他的脸色,似悲似愁,并不甚好。我有些挂心,却又不能随他而去,于是再看向夜华时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我师父此番心情不佳,定与这太子脱不了干系。
然夜华丝毫没被我的脸色影响,神情也与方才迥然有别,只见他目光深邃,嘴角含笑,一副温情脉脉的模样注视着我,缓缓道:“夜华不识,原来司音便是青丘的白浅姑娘。”
他是吃错药了麽?还是说......我心下一突,上次见夜华这幅模样同我说话,还是在东荒俊疾山的时候,莫不是......我心中有些慌乱,面上却做出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回他道:“老身不偏不倚,正长了夜华君九万岁,故而夜华君唤老身姑娘实在不妥,若不介意,可按辈份唤老身一声姑姑。”
“你是我大哥的徒弟,却要我唤你做姑姑,浅浅,这是什么道理?”他边说边向我靠近,待那浅浅二字一出,我面色已经红上了许多,亏了我做素素时对他那套哄人的手段有了几分了然,不然此刻怕是真要招架不住了。
我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太子殿下不是说有要事需同老身商谈,却怎地没一点正经,若实在无事,老身便……”
“浅浅!”听我话有要走的意思,夜华不待我说完便抓住了我的手腕,见我瞪他,才似有不甘的放开手来,人也跟着后退了一步站好,“那玉清昆仑扇,可是浅浅你的法器?”
“不错!”我爽快的回答。
“可曾赠与过他人?”夜华追问。
“自然不曾。”话一脱口我便心知不妙,急忙又补了一句:“不过倒是遗失过一段时间,叫老身好一通找。”
“哦?可我听墨渊上神提过,那扇子认主,只要主人召唤,便可即刻出现在主人手中。”夜华的眼神似笑非笑,看得我一通恼火,他这般审犯人的口吻是甚麽意思,再答他时便也没了好气:
“话是不假,可我彼时有要事缠身,没注意我这扇子丢了,待到想起之时已过了近百年之久。怎么,夜华君不信?”
我这厢目光如炬,他却毫不在意,与我对视了良久后方幽幽叹了口气,“浅浅,你这眼睛?”说着竟要伸手来触。
我一惊,蓦地退出三步远,慌忙道:“眼睛就不劳夜华君费心了。”
夜华手都未收的呆立在原地,眼里似有悲恸,我不愿细看,丢下两句场面话,匆匆走了。
夜晚,我独自坐在昆仑虚后山的山崖处发呆,自下午见了夜华以来,便一直心乱如麻。我从没想过要永世瞒着夜华关于素素的事情,却也没想过要代替素素再与夜华有什么纠缠。只是下午夜华那副柔情似水的模样牵起了俊疾山上那段日子的记忆,他瞧着我的眼神便是当初他瞧素素的眼神,情深似海,爱意绵绵,引得素素从此沦陷,走上了一条万劫不复的凄惨情路。我一方面受素素那丝情愫影响有些多愁善感,另一方面却又更加清楚明白的认识到,我是白浅是司音,却终归不是素素。
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回过身便看见师父站在月光之下凝视着我,我急忙想起身,却见他径直向我走来,席地坐至我身边,淡淡道:“你师兄们到处寻你不到,为师便知你在此处。”
“师父英明。却不知师兄们寻我作甚?”我歪了歪脑袋。
“为师预备明日起闭关修养,故而你师兄们想趁今夜一聚,之后便要各自回去了。”
“啊?师父之前不是说七日之后才开始闭关,今日才第六日!十七都数着呢!”我扯住师父衣袖,急忙道。
“折颜那处丹药已成,他劝为师早一日闭关,莫错过了药效,为师觉得有理,便应了。”
“那十七岂不是明日起又要许久见不到师父了。”我微微叹气,很是不舍的俯下身子,将头靠在了师父膝盖上。师父没说话,只伸手来摩挲我的头发。
“对了师父,我今日见你脸色不好,可是那夜华惹您不快了?”想起下午那一幕,我又抬起身子坐好。师父堪堪收回手,冲我微微一笑,声音柔和地说道:
“无妨。为师虽盼了他十几万年,于他却是不知情的,加之他本就有家人父母,乍一知道我的身份,便是不甚亲热也合情理。”师父嘴上说不在意,眼神却带着些微落寞,再想起师父每每提到夜华便会流露出的慈爱神色,我又是苦涩又是恼火,不禁埋怨起夜华的不识好歹,能有我师父这么好的兄长也不知是他多少世才能修来的福气,竟还如此不知珍惜。我伸手去揽师父的手臂,巴巴的望着他说:
“师父不要难过,即便没有夜华,师父也还有十七呢,小十七会一直陪着师父的。”
“是啊,为师还有小十七呢。”似是听出了我的开解之意,师父冲我笑了笑,沉吟了半响,轻声道:“十七,为师听折颜上神说,你为了保为师仙身,竟足足剜心取血七万年,可是真的?”
“那老凤凰又多嘴了!”我嗔道,“师父待十七这般好,就算要十七赔上性命十七都不会多说甚麽,更何况只是区区心头血,不瞒师父说,十七不知多庆幸自己是只九尾白狐,能保住师父仙身不朽!”
许是这番话太过发于肺腑,我竟有一瞬间从师父那素来平淡的眼神里瞧出了一丝炽热,可待我再想细细端详,却又什么都寻不着了。师父怔怔的望着我出了一会儿神,突然话锋一转:
“你可知今日夜华来我昆仑虚,自见为师起,便向为师打听司音和玉清昆仑扇的事情。而你此番又如此心烦意乱。十七,你同夜华可是……”
“我同他没甚干系,婚也是要退的,师父可别又为你那胞弟乱点鸳鸯谱!”我急急忙忙抢话道。
“好。”师父怔了怔,蓦地笑了,那是一个真正的笑容,不止嘴角,连眉眼都弯了,煞是好看。九万年了,我从没见过师父这般愉悦,一双狐狸眼都要瞧直了。顿时头脑发热,竟生生冒出了一句大不敬来:
“师父,您笑得这般艳若桃李,莫不是偷学了我狐族的迷魂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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