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变故

    那日起夜华便在我这狐狸洞外生了根了。据迷谷来报,夜华说除非我肯见他听他解释,否则便会在外头一直等下去。迷谷说这些的时候十分小心的打量着我的神色,许是怕我再扣他个擅自帮太子殿下传话帽子,我只挥挥手表示知道了。他爱站便站吧,反正九重天的政事与我青丘毫不相干,左右我是没什么好损失的。

    原以为他站个两三日也就得了,没想到如今都过去七日了还不见他动弹,我颇有些不耐烦起来。他站的那地方是我进出狐狸洞的必经之地,便是隐形也会被他捕捉到仙气。可我如今想去桃林瞧瞧阿离不说,心中更多的是牵挂尚在闭关的师父。算算我已离开昆仑虚十日有余,万一师父此番只是闭关个十天半个月的,出关既见不着我,也没了夜华,岂不是又会忧心了?思及此,我越发耐不住性子继续在狐狸洞里待下去了。随即唤来迷谷,交代他好生照看狐狸洞,若是见到凤九回来,定要将她留在洞里,再派人通知与我。安排好一切,又换了一身衣服,我准备先去趟十里桃林便回去昆仑虚。

    一出洞口,果然见到了夜华。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还是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只见他发丝凌乱,面容枯槁,只那一双看见我的眼睛冒出了几丝活气。我心中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无奈,朝他缓步走了过去。

    “浅...浅...”他用撕裂般的嗓音喊出我的名字,引得我发出一声长叹,遂于他面前站定。

    “太子殿下,您这般糟践自己,就不怕失了你们天族的风范麽。”我中肯的劝诫。

    “只要能见你一面,那些虚名与我又有何干。”他目不转睛的将我瞧着,很是情深意切。

    “那现下你见到了,可以打道回府了。”我不甚在意的摊了摊手臂。

    “我...还有几句话想同你说。”他语速急切,想要往前迈步,却不料身形不稳,险些栽了个跟头。

    “要说的话我一早都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我皱眉,“是太子殿下执迷不悟。如今将自己弄得这般凄惨,莫不是想以此博得我的同情?可惜老身活了十四万年,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更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上神,真真儿可惜了太子殿下你这份苦心。更可况若要论惨,现下的太子殿下可委实比那时的素素差得远了。”

    “浅浅,你又何必拿言语激我。”夜华看似痛苦的闭了闭眼,“我若真怀有此等龌龊心思,便罚我五雷……”

    “太子殿下!”我厉声喝道,“你有哪般心思,老身委实不甚关心。太子殿下既然说了这般作为不是故意为了让老身瞧见来博老身同情,那老身就姑且信你一回,你要站还是要回,老身都随你的便。只是此番老身要外出办事,倘若老身在别处又见到太子殿下这副模样,就莫怪老身质疑太子殿下您的信誉了。”

    夜华张了张口,到底没说出半个字来。

    “还有,”我正色道,“我师父用元神将你在那莲花池里养了数万年之久,我不求你感激于他,只是你若不稀罕,便不要再扰我师父清幽。若你敢利用我师父的这番情意,害他伤心失意,我白浅便第一个不饶过你。”

    我说完便从他身边擦过,却被他一手握住了袖子。只听他心灰意冷道:“浅浅,在你心中,除了墨渊,可还有他人的位置?”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除了我师父,我心里自然还有我阿爹阿娘四个哥哥,还有阿离,还有我一众师兄,勉强再算上折颜那只老凤凰。我竟真的默默在心里数了一番。

    “我白浅虽没了眼睛,心却不瞎,谁待我好谁待我差,我瞧的一清二楚。待我好的人,多少我这心里都装得下,只是太子殿下若想占得一席之地,除非时光倒转,素素再生。不过想必那个时候,太子殿下也不会再来在意我白浅的想法。所以我这心里有谁没谁,又与太子殿下何干?”

    话毕,我直接招出玉清昆仑扇,只听滋啦一声响,那扇子已经斩断了被他拉着的那半片袖子。希望也能就此斩断夜华所有的爱恨情痴罢,我这般想着,匆匆出了青丘。

    我一心想回昆仑虚,可总归还是要先去了趟桃林瞧瞧阿离。不论我如何的想与夜华撇清关系,我们中间到底还有一个阿离。我可以将素素当做一次历劫,却终究无法割舍下这个我怀胎三年生下的孩子,更何况我还与他相处了一百年之久。

    我落在桃林的时候四哥正与阿离玩耍,阿离一见我便欢呼着向我跑来,我将他揽在怀里,问了他近日的起居,听他说一切皆好才安了安心。之后我告诉阿离,娘亲近日事情颇多,无暇照看于他,便问他是想待在桃林,还是愿意回去天宫,哪料阿离听了立即哭丧了一张小脸,甚是可怜的问道:

    “娘亲可是不要阿离了?前几日阿离问四舅舅娘亲何时回天宫与阿离同住,四舅舅竟说娘亲不会再回天宫,还问阿离可愿留在青丘。”

    我闻言瞟向正叼着狗尾巴草躺在一边四哥,但见四哥正色道:“阿离虽小却甚麽都明白,故而有些事情还是早些说与他知道的好。”

    我心下叹气,却也懂得四哥的好意,思索再三,只好摸了摸阿离的脑袋,一字一板道:“娘亲不会不要阿离,只是娘亲与你父君之间发生了许多的事情,现下已然情断,故而再不会一道生活。可娘亲永远都是阿离的娘亲,青丘也永远都是阿离的家,你可明白?”

    “娘亲......是不要父君了嘛?”阿离睁大眼睛,惊恐的说,“可如果娘亲不要父君,父君便会娶了那缪清,若将来再生一个孩子,便不会再要阿离了。难道阿离活该应了这名字,注定不能团团圆圆嘛。”

    阿离虽小,说出来的话却句句皆诛了我这作娘亲的狐狸心,我只好将他揽在怀里,轻抚着他的后背,缓缓道:“你父君永远都是你的父君,又怎么会不要阿离呢,便是他日后有了旁的孩子,你也依旧都是他疼爱的阿离呀。你去问问你四舅舅,可有因为娘亲出生的关系,便不再得你外祖父母的疼爱了。”

    “可是阿离不要娘亲和父君分开,阿离想跟你们一道生活,就像那日在凡间一样。娘亲,可是父君又惹了娘亲不快,阿离会帮娘亲教育父君,只求娘亲不要抛下我跟父君,呜呜呜,娘亲。”阿离哭得泣不成声,到叫我不知如何应对才好。抬头见到四哥立于面前,伸手将阿离抱了过去。

    “且让他哭。”四哥脸上有着少见的严肃,“你此番可是要回昆仑虚?如此快些走罢,阿离交与我便好。”

    可是见到阿离哭得那般凄惨,我委实狠不下心离开,四哥却冲我摆了摆手。

    “这种事情他一个小孩子家一时半会儿之间接受不了实属正常,还需从长计议的好。你留在此处只会添乱,况且我瞧你自来桃林这心就一直飘着,故而还是快些走罢,阿离这边四哥会好生同他说道的。”

    也好,四哥历来事事都比我通透,他既如此说,我也算放了一半的心。最后又看了一眼阿离,我转身离开了桃林。

    一回到昆仑虚,我先抓了一个守院的小道童问及师父近况,待听说师父尚未出关才大松了口气,径直寻二师兄去了。

    二师兄见我回来,喜出望外。继而又忧心忡忡说天族太子不知何故只住了一天便返回了天宫,莫不是我昆仑虚招待不周怠慢了太子殿下。我深知其因,故而只得安慰二师兄说天族事务繁忙,料想太子殿下是被政务缠了身,才不得不离去。二师兄听罢,这才敛去了忧虑。

    与二师兄叙了会儿话后,我起身去往师父的厢房。推门发现房里一切如旧,也未曾沾染尘埃,只是插在瓶里的桃花略有枯败,我自去后山摘了些新枝换了。

    待拾掇完一切,我坐在师父惯常爱坐的位置上,手抚着师父的古琴,这颗飘荡许久的狐狸心才稍觉安定。前几日的那些纷乱情仇也瞬间遥远了许多。什么夜华,什么素素,什么爱恨,什么情劫,且都与我无关。在师父这里我只需做个自在潇洒的司音,听师父讲经说道,陪师父抚琴弄曲,何等畅快逍遥。不若等凤九回来,我便将青丘女君的位子传将与她,此后就陪着师父长长久久留在昆仑虚里,再不问世事如何。这念头一旦在脑海里发了芽,顷刻间便成长为了参天大树,令我雀跃不已。之后我便日日盼着师父早日出关,也不知他得知此事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想想竟有些迫不及待。

    昨日我在昆仑虚里发现一颗桃树,躺在那树干之上便能瞧见师父闭关的山洞,如此既可以不打扰师父清修,又可以第一时间得知师父出关,委实两全其美。想到师父一出洞口便能瞧见他的小十七信守诺言的在替他守关,我便甚是得意。

    此时我正躺在树干之上喝着从酒窖里拿来的桃花醉,突然听见中庭那边传来一阵吵嚷。我迷迷糊糊的放眼望去,似乎见到一帮女眷正从中庭那边往师父闭关这处行来,二师兄拦不住,只能一路跟着小跑。他们说些什么我听不见,可照这架势,必会扰我师父清修,我心下一急,丢下酒坛便飞了过去。

    “何人敢在我昆仑虚喧哗!”我二话不说直接祭出玉清昆仑扇,虽未蓄力引来雷电,可圣器自身所带的威力依旧让方才还在吵嚷的人群安静了下来。我甚是不悦的瞧着对面的那帮女人,似乎没一个认识的。

    “你便是白浅?”说话间对面人群散开,中间走出一位面上看看分外贤良淑德的贵妇人,一双美目饱含哀怨的将我瞪着。我眯眼细看,才认出这妇人是夜华的母妃,天宫中的乐胥娘娘。看来,她此番是来者不善了。

    “乐胥娘娘贵为天族神妃,不知何故要来我昆仑虚大呼小叫,只是如今我师父正闭关修养,还请娘娘有事前厅说话。”我强忍住心中翻滚怒气,做出一副客套样,只求她不要吵闹,免得扰我师父心神。

    “你既认得我,我便也没找错人。”那乐胥像是没听到我的言语,只步步向我逼近,眼角含泪目光怨怼的控诉道:“我如今才知道,原来你就是当年的那个凡人素素。我儿夜华是造了什么孽,遇到你这麽个狠心薄情的。他当年巴心巴肝的为你,连太子位都想过要放弃。要说你同素锦之间的债,你也不过就是失了一双眼睛罢了,夜华他却代你受了整整三个月的雷刑,可你不单不曾领情,还要死要活地去跳了诛仙台,他这痴傻的竟也随着你跳了。后头虽被天君救起,却损了修为躺了六十年不醒。好不容易醒了,也已然生无可恋,整日以泪洗面,要不是还有阿离,只怕便随你去了。他这三百年里一刻也没将你忘却,可你倒好,飞升上神过得逍遥快活不说,还来同他争抢阿离,要不是那时天君威胁要收回那盏结魄灯,他又如何舍得将阿离送去你们青丘,你说,你怎能这般狠心瞒得他这般辛苦。现如今他发现了你便是素素,才终于有了点人气,要说你们原本就有天君订下的亲事,此番也无人会拦,岂不皆大欢喜,可你为何还要如此矫情拿劲,见他为你百般憔悴也不愿同他重修旧好?你可知,我儿夜华他将将差点又去跳了那诛仙台,要不是他三叔连宋发现的早,夜华他又要……我苦命的孩子,为何偏生就遇到了你这忘恩负义的女子啊!”

    那厢乐胥哭得梨花带泪,这厢我却被气得浑身发抖。好一个是非曲直不重要,偏就她儿子重要的好母亲,真是甚麽样的娘亲教出甚麽样的儿子,当真感人的紧。

    “说完了?”我漠然的盯着眼前这位舐犊情深的母亲,冷笑道:“好一句‘你也不过就是失了一双眼睛罢了,夜华却代你受了整整三个月的雷刑’我倒要问问乐胥娘娘,你凭什么说那雷刑是代我受的?分明是夜华不由分说代素素领了罪责,害素素蒙上不白之冤,平白无故就丢了双眼睛,怎地我还来不及喊冤,到成了你嘴里忘恩负义欠债的了。你们天宫里头的人,果然没一个讲理的。”

    “你!”乐胥显然没想到我竟会如此不留情面的顶撞于她,生生愣了半响才回过神来,气急败坏的叫道:“好一张伶牙俐嘴,莫怪我儿只因你的几句话便能那般痛不欲生。我也不与你废话,今日来此,只为问你一句,你究竟跟不跟我回天宫,见夜华。”

    “恕难从命。”我咬着牙齿一字一板回她道。

    “好,你不讲道理,我便寻你师父理论。”说话间,乐胥竟猛地将我推开,径直往师父的山洞飞去,口中还大声叫嚷我师父名讳,待到我追将上去封她的声音时,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七万年前的噩梦在我脑海里头蓦地炸开,师父上次便是因我提前出关而遭遇不测,此番竟又是要被我连累麽。我急红了眼睛,只巴望着师父将将没有受其干扰,乱了心神。

    回头再看看面前这帮天宫之人,许是被我浑身的戾气吓到,此时竟无人出声,我恨意满胸的扯起乐胥的衣袖,阴恻恻的轻声道:“我管你是夜华的娘,还是天君的娘,若我师父此番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尝尝甚麽叫悔不当初。不是要我随你去天宫吗?那我同你走一趟便是,旧恨加新仇,你们天宫欠我的,也是时候该还了。”

    话毕,我招来一朵乌云,抓着乐胥便往九重天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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