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 陈玥拿出前一日做的奶黄味冰皮月饼, 摆在小院的木桌上。
早在她知晓储清的女主身份时,便从西街搬到了双茶坊, 如今, 双茶坊的屋子里头住着陈玥与大丫二丫三个人。
大丫与二丫住在一间屋子,陈玥单独一间屋子, 食肆的房间虽然不多,但好在是够用的。
正值中秋,陈玥早早叫顾清荷回家去了, 中秋佳节,总不能叫人家小姑娘在食肆里陪着她。
所以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食肆里只剩下了陈玥三个人。
三人也不分什么主仆了, 围在一张桌前对饮。
饮的当然不是什么烈酒,而是桂花酒与清茶罢了。
正巧她们三人都是没有归处的, 凑到一桌, 陈玥对月饮酒, 在晚风的吹拂下, 有些昏昏欲睡。
大丫与二丫已经喝了不少桂花酒, 趴在桌子上似乎有些醉了。
胆子较大的二丫抓着大丫的手,小声啜泣, 大丫手忙脚乱地去哄她。
街道上的人群逐渐增多, 外面的灯一盏一盏的点亮,天空中的孔明灯偶尔闪过一两只。
在这种热闹之下,陈家食肆的小院中显得格外寂静。
薛琢就是这时来的, 他先去了一趟西街,得知陈玥已经搬到了双茶坊,又顺着雾灵河往双茶坊走。
明明是白去了一趟,他心里却并未因为这件事感到一丝的恼怒。
想到两个月前在宫里的宴会上见到的那些神态优雅、一颦一笑无不彰显大家风范的世家贵女,他心里想到的确是远在雾灵镇的陈玥。
他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意外,又有些不可置信,他坚信自己是对陈玥的朝食念念不忘。
然而他再一次面对想要给他赐婚的皇帝——他的好皇兄的询问时,他脑子里想到的依旧是陈玥的面容。
以至于他“早已经在外娶亲了”的话脱口而出,震惊了整个盛安城。
皇帝也被他的话弄得猝不及防,原本挑好的贵女被他暂时搁置在一边,再三询问起他的这位“王妃”,然而薛琢自己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不在多说,反而转移了话题,任凭皇帝再三询问,也没有再透露过这位“王妃”的消息。
这件事情风一般传遍了盛安城。
盛安的少女心碎了一地,原本的金龟婿不知什么时候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抓走了,她们竟然从没有听到过消息。
不知道多少闺中女子听到这件事将手里的帕子拧成了一团。
当事人薛琢听说这件事情后,心里感到了得意和满足,以乌龟一样的速度弄明白了他对陈玥的感情,并不知道前几天,盛安城有关他与陈玥的事情,已经在小话本子上,演变成了“魏王千里追妻,奈何王妃身体娇弱,早已病逝”。
他身边的长风倒是知道这件事,只是谁也不敢去问。
他那张脸,已经足够吓退许多人了。
薛琢想清楚这件事,心里忽然有了些从未出现过的思念。
直到将京中的事情解决完,他才有时间出来找陈月,于是他们骑着马飞一样的离开了圣安,来到了武陵镇。
哪知道吃了个闭门羹。
他到的时候,院子里的大丫与二丫已经醉成了一团,只剩下陈玥一个人还清醒着。
一小坛桂花酒和三只小小的酒杯,七扭八拐的放在木桌上,冷冷的月光照下来,除了二丫的呓语和蛐蛐儿的叫声,再没有其他的声音,更为陈家食肆添上几分冷清。
陈玥听见敲门声晃晃悠悠地去了门前,习惯性地从门缝里去瞧,见到了一个扁扁的薛琢。
她将门打开,脑子里像是装满了浆糊,晕晕乎乎的,早已经忘了之前想的计划。
眼里只剩下薛琢这个人,哪里还记得还银子的事情?
她看着学着“嘿嘿”的傻笑,薛琢没想到昨天还对他横眉冷对的陈玥,今天居然对他笑了。
他有些忐忑的心稍稍放下去,心想,哪里需要他去哄,这不就好了。
于是他装的若无其事的样子,轻声朝陈玥问道:“陈姑娘想不想出去赏灯?”
中秋佳节正是赏灯的好时候。
“赏……灯?”
陈玥此刻已经有些迷糊了。
然而薛琢并没有看出来,他装作冷淡的样子,带着她往外走。
陈玥乖乖地跟着他。
夜里微醺的暖风一吹,终于将陈玥的酒吹醒了一点。
然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与薛琢站在雾灵镇的河边了。
因为是中秋节,河边有些少女和几个小孩子在放花灯,河边的树下三三两两的藏着几个人影儿,是些年轻的姑娘在与意中人喁喁私语。
货郎们抓住了机会,将生意开到了河边。
一时间,曾经每天都很安静的雾灵河边热闹了起来。
叫陈玥想起端午节那日雾灵河边的景象,也是这样的热闹而嘈杂。
同样的人与同样的景色,只是两个人的心境都不同了。
薛琢因为明白了对陈玥的感情,虽然脸上看不出来什么,但到底心中有几分忐忑。
而陈玥则对薛琢感情复杂,一方面她的心因为需求的靠近,不受控制的急速的跳动起来,而另一方面,她的心又因为薛琢是书中的男主而饱受折磨。
理智上她应该对薛琢冷淡一点离得远一点,然而身体上却忍不住地想靠近他。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日后再见便是陌生人。
正巧换好了的银票带在身上,她伸手去拿,注意到河里的花灯变得多了起来。
也许是大家都吃完了晚饭,河边的人由于中秋节的缘故变得拥挤了许多。
陈玥没来得及将怀里的荷包拿出来,便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将她与薛琢之间的距离拉远又拉近。
人群中的陈玥像是海里的一叶舟,只能随着人流歪歪扭扭。
薛琢穿过人流,来到陈玥的面前,把她放在自己身边,用身体将她护住。
由于上一次的丢荷包事件,陈玥对人群留下了一点阴影,便将心思放在怀里的荷包上,没有注意到薛琢的靠近。
这次的荷包可不能再被人偷走了,她想。
但这次荷包没有出事,出事的是她,人群愈发拥挤,不知道是谁从陈玥的背后撞了一下,陈玥的双手护住怀里的银票,猝不及防地向前倒去。
她紧紧的闭上眼,等待着身体与大地的拥抱。
然而一秒钟之后,她却没有如预想中一般摔倒在地,而是掉到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这个怀抱带着皂角特有的植物清香,教陈玥刚刚清醒了几分的头脑又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薛琢虚虚地环抱住她,尽力保持礼貌的距离,他去瞧陈玥的表情,两个人对视的猝不及防。
陈玥脸颊微红,忙转开了视线。
她晕晕乎乎的推开薛琢,从他的怀抱中退出来,微微低着头:“多谢薛公子。”
薛琢轻轻地“嗯”了一声,带着微微的沙哑。
陈玥抬头看,只见月色下的薛琢冷着一张脸,悄悄的红了耳朵尖儿。
本就不清醒的陈玥脑袋更加迷糊了,也许是酒劲儿上来了,也许是夜色过于动人,她的手微微抬起,指尖摸上了薛琢的耳朵。
薛琢的耳朵更加红了,甚至脸色都红了起来,幸而有夜色掩饰,远处的人看不清楚。
他想,这女人可真是太大胆了,竟然敢对一个男子做出这种事情,以后一定要告诉她不能随随便便对一个男人做这种事情。
然而他并不制止,甚至有些享受。
陈玥的指尖因为在户外的缘故微微带着点凉意,像是块上好的玉似的,减缓了他耳朵上的热,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耳朵上的温度不降反升。
薛琢心中唾弃自己。
依旧不舍得将陈玥的手挥开。
他耳朵的手指已经游走到了脸颊,稍稍减缓了他脸上的热意。
陈玥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似的,“嘿嘿”的傻笑起来。
忽而,她踉跄了一下,差点倒下去。
薛琢连忙扶住她。
陈玥丝毫不觉自己差一点就要摔倒地上,只看着薛琢“嘿嘿”的笑。
看得薛琢一头雾水,他皱起眉头,似乎意识到了人群对于陈玥的危险性,半拉半哄的将陈玥带到了人群以外的地方。
重新站直身子的陈玥脸上的表情严肃许多:“薛公子……”
薛琢将注意力放到陈玥的身上,见她神色严肃,以为她有话要说,微微的应了。
听到薛琢的回应,陈玥脸上的严肃瞬间破功,又重新笑得像个傻子似的,喃喃着说道:“薛公子,你长得真好看,嘿嘿。”
绕是薛琢这么多年的功力也差点破功,想起见到陈玥时小院中的那坛桂花酒,他这才明白过来,陈玥是喝醉了。
刚刚清醒的陈玥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枉他还以为陈玥是原谅了他,所以肯见他了呢。
他哭笑不得,甚至隐隐有些想笑。
他偷偷观察,见周围没有人,脸上便泛起了笑容。
这笑像是冰雪初融,或者是春回大地,竟然叫陈玥看得呆住了。
她张着嘴,睁大眼睛看他。
薛琢笑够了,便看到呆滞住的陈玥,一脸的傻相。
他拿出张帕子,擦了擦陈玥脸上不小心落上的黄色的桂花,在低头时,陈玥眼里的迷离少了很多。
似乎是又清醒了一点似的。
天色愈发晚了,河边的人流渐渐分散开来,一轮圆月高挂柳梢。
薛琢扶着陈玥往回走,一路上,陈玥都很安静,不知道是清醒着还是不清醒。
陈玥当然已经醒了,她喝的酒又不多,加上桂花酿的浓度比较低,早在薛琢给她擦脸的时候她就已经清醒了,只是她觉得太尴尬了,不好意思出声,只盼着能赶紧到食肆,明早起来,便将这件事情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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