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太宰治」这个名字,沢田纲吉的确全无印象。但对于「修治」这个名字,沢田纲吉则是记忆犹新。
那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的沢田纲吉还没有加入港黑,距离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只不过一年的时间。
如同一个活着的幽灵,游荡于此世。
那是一段近乎绝望的日子。他找不到回家的路,被迫束缚于此,所有的希望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之中渐渐湮灭。
他不知道他存在于此的意义。
在那样很长一段时间里,沢田纲吉深刻怀疑过一个问题:是不是自己只要再死一次,就能够回到彭格列,回到大家的身边。
在那漫长到度日如年的日子里,这个想法曾一度折磨着他,不论是昏睡还是清醒。
在尝试过所有的方法之后,似乎死亡才是最终的抉择。
他在犹豫。
他并不畏惧死亡,但他想要活着回到大家身边,如果死亡不能使他回到原本的世界,那这样的行为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但无边的等待永远是最煎熬的,当一个人有了这样的想法的时候,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他就会去拥抱死亡。
改变的契机在于某一天,他救下了一个孩子。
处于迷惘状态的他某天来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海岸。这里没有金色的沙滩,有的只是高耸的峭壁,裸露的石块上镶嵌者大大小小无数品种的贝类,锋利到可以轻易割开人类的皮肤。
沢田纲吉就站在那样的峭壁之上,思考着自己如果就这样跳下去的话就能够回到原本世界的可能性。
时间正是正午,涌动着的海面波光粼粼,折射出的光线使人觉得恍惚。
入耳处是海浪摔碎在崖壁上的声响,间或几声海鸟的清啼。
在某一瞬间,他甚至真的要跳下去了,但他到底还是没有那样做。
他站在那里眺望着海天相接的地方,思念着同他隔了一个世界的家人,然后等他回神时,却发现海平面的地方似乎多了什么,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翻腾。
那是个人。在意识到这种可能性的时候,沢田纲吉早便已经冲了出去。
而那,就是沢田纲吉和「修治」的相识。
仿佛是什么注定了的孽缘,原本只是以为随手救下的孩子,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断地出现在沢田纲吉的面前。
而且每一次都是一副快要死掉的状态。
从海里捞起来,从深山老林里猛兽口中夺下来,从疾驶而过的电车车轨上救下来……
次数多了,就连被救的孩子都眨巴着一双无机质的眼睛看着他,“你是救人专业户吗?”
欠扁的样子让沢田纲吉十分地想把他再丢回去。
“珍惜一点自己的生命啊,修治!”沢田纲吉给了男孩一个爆栗。
“哈?有什么关系,你要是觉得麻烦的话不救不就好了。”然而讨人厌的小鬼似乎一点也不领情。
沢田纲吉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只是悠悠地叹了口气。
也许的确是他多管闲事也说不定。
只是,一个年纪那么小的孩子,人生都还没有开始,就这样结束的话也太过遗憾了吧?
就像他自己,在14岁以前的人生一直都碌碌无为,好像活着根本就没什么意义。但是现在想来,能够好好地活下去真的太好了。
因为活着,所以他才有了同伴,所以他们能够一起看烟花打雪仗,一起长大,一起分享那样美好的人生。
只要活下去,就一定会遇到什么美好的事的。
没错,只要活下去的话。
“确实,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也未曾体验过你所体验的人生。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黑暗绝望,人类肮脏的欲望和野心有时候令神明都叹为观止。”
“我有一群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他们有的身世坎坷自幼离家,在血腥黑暗的世界中挣扎求生;有的从小被当成实验体,体验过六道轮回的苦楚。如果是幼年的我的话,也许根本就撑不过来也说不定。”
“但他们都活下来了,然后我们相遇。”
“所以有时候我就会想,他们能够活下来真的是太好了。我珍惜和他们在一起的每一段时光,也时常心怀感激,感激他们当初的坚持,使我遇到了他们。”
“所以,哪怕对这个世间感到失望透顶,哪怕活下去看似没有任何意义,也一定要活下去。因为总会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些人,他们会告诉你,你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这些话语从口中吐露出来的时候,沢田纲吉甚至不清楚他到底是为了说给修治还是自己。只是在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要活下去,他必须活下去。以死亡的幻想来寻求解脱真的是一件再傻不过的事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而他还有家人。
如果真的死了的话,大家会很伤心吧?在思考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沢田纲吉的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国中之时参加未来战时的场景。
彼时他从棺材中起身,看到狱寺隼人那张写满了震惊动摇然后变成绝望与沉寂的脸。
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么当初的场景就一定会成为现实。
正如同他深爱着他的同伴们一样,沢田纲吉也很清楚,他的同伴对他同样如此。
而他不想让自己重要的人们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要回家,活着回家。
身旁头发微微卷曲的小男孩直直地看着他,似乎并不清楚为什么不久之前还愁云惨谈的男人此刻竟能够露出这样动人的笑容。
那样温柔而包容的笑容,看过去时只觉得自己仿佛飘了起来,整个人连同灵魂都被天空所拥抱。
“修治。”沢田纲吉回过头,金红色的瞳仁之中仿佛散发出惊人的光芒,“你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如果这是个故事的话,到这里就应该戛然而止了。
似乎不管是对于沢田纲吉还是对于修治而言,这都是最好的结局。
然而那之后发生的事,在今天遇到太宰治之前,那段回忆沢田纲吉一直都不愿去提起。
因为在此前沢田纲吉的心中,这个故事拥有着一个悲剧的结尾。
因为在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修治了。
他几乎翻遍了整个横滨,甚至是周围的城市,似乎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那个孩子的踪迹。
那个多灾多难的孩子,就这样消失了的话,其代表着什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的,沢田纲吉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
如果只是一个人的话,哪怕实力再强大,也还是会有办不到的事的。甚至就连找一个人,一个孩子,他都做不到。
这种深刻的无力感,沢田纲吉已经很久都没有体验过了。
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里世界教父,如今连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孩子都没能保护得了。
所以他加入了港黑。
他曾以为在这个世界他不会再同里世界有任何的牵扯,但他却又一次踏足了这个世界。
原因无他,他需要力量,足以守护他人的力量。
让我们把视角调转,放到太宰治的身上。
当初他所谓的失踪,实际上是离开了横滨。
和大家所猜测的不同,那时他一次次被沢田纲吉救下的原因并不是自杀,而是的的确确的身陷险境。而他的失踪,才是真正出于他自己的意志。
究其原因都是同一个:异能力。
他的异能力【人间失格】可以令他人所有的异能力无效化,在异能者之间的争斗中,这种免疫一切异能的能力简直是bug一样的存在。
虽然年岁尚小,但他一向拥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大脑,这让他把自己的能力一向都隐藏得很好。
但即使再强大优秀,他也不过是个小孩子,所以理所当然的,他被盯上了。
值得庆幸的是,盯上他的只是一个小组织,而这个组织想要的也是他的能力而不是他的命。所以一次又一次地,他利用自己聪慧的大脑逃了出来。
于是之后的事就如同先前说过的那样了。他从邮轮上逃出来,飘荡在大海里时被沢田纲吉救下。而后又被抓住,从深山老林的洞窟中逃出来,被沢田纲吉救下。而后又被抓住,在运输过程中跳车逃跑,被沢田纲吉救下。
所有的一切巧合到不可思议,以至于他一度以为,沢田纲吉也是看中了他的异能力。
然而似乎并非如此,沢田纲吉每次都只是救下他而已,并没有扣留他的意思,甚至会在他离开时细心地叮嘱他注意安全,直到下一次再被救下。
实际上,在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是认真想要逃跑的,但次数多了,就连他自己也对于“被抓——逃跑——被救下”这个过程产生了些许期待。
不然以那么个小组织的能力怎么可能抓到他那么多次。
对于他而言,生死本就是没有任何分别的,他的骨子里镌刻着毁灭的成分,他失望于这腐朽而肮脏的人世,了无生趣。
但沢田纲吉,这个男人让他产生了兴趣。
于是每一次身陷险境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开始心怀期待。这次那个男人还会来吗?又会以怎样的方式拯救他呢?
那跃动着的金红色火焰,成了他生存于世最大的期待。
他很喜欢这个游戏,他也喜欢看那个男人因为他而无奈和着急。
一直到最后一次,他们发生了那样的对话。
不想救那就不救,当初的他的确是这样想的,反正对他而言死亡也没什么不好。
但那个男人却告诉他,他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会因为他的存在而感激。
所有人都想得到他利用他,全都是因为他的异能力,而他本身的“存在”其实一直以来都可有可无。
但这个男人不同,他唤着他的名字,他对他露出笑容。他想让他活下去,和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关系,就仅仅是因为他觉得他理当拥有更加美好的人生。
生命之中拥有重要之人,原来是那样幸福的感觉吗?望着沢田纲吉的笑容,他第一次对此心生期盼。
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那勉强忍受这腐朽的人世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勉为其难地活下去吧!试着去体验一下这个男人口中所描绘的生命。
于是他离开了横滨。
他太弱小了,横滨是最鱼龙混杂的地方,弱肉强食是绝对的法则,如果想要活下去,那他就必须暂时离开这里。
而这一离开,就是三年。
他的骨子里仍旧涌动着孤注一掷的毁灭,他对于死亡仍然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兴趣,他偶尔还是会尝试自杀,但每次在最后一刻,他还是选择了活下来。
毕竟,没有谁会再来救他了。
但他还是想活下去,想要看一看沢田纲吉口中所描绘的未来。
三年之后的现在,他回来了。
幸运的是,那个男人还在这里,而他也再一次握住了那双将他拯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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