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春寒料峭,夜风裹着冷雨破窗而入,晓星尘梦中惊醒,下了床把窗户关紧。炉火早已熄灭,炉上水壶里的水还温着,晓星尘倒了一杯水喝完,慢慢走回去休息。
刚走到床边,帐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把晓星尘扯了进去,晓星尘猝不及防扑到薛洋身上,立起身拍拍他,把鞋脱了才重新拉好帐子,钻进被窝里。
夏日用纱帐可防蚊虫,天冷时却没什么用,薛洋一入冬就在外面加了一层厚一些的锦帘,便是夜里没有明火供暖,床上也非常温暖。
薛洋抱着晓星尘滚了半圈,让他睡到里侧,缠住晓星尘微凉的脚帮他取暖,道:“我刚刚醒来,还以为道长不在,吓了一跳……”
“怎的这么容易就吓着了?”晓星尘笑了笑,把薛洋颈后的被子盖严实,手掌在他后脑揉了揉,温声道,“可是又做梦了?”
薛洋把他的手捉到怀里捂着,说:“好像是做了,但是记不清是什么了。”
晓星尘便拍拍他手背,叫他接着睡,薛洋乖乖应下,却没有闭眼。
这是他们在义城生活的第三年,前月两人一起过了第二个春节,像这样同卧一榻耳鬓厮磨,至此已有整整一年了。
除了偶尔出去杀走尸,他们和义城普通人家一样柴米油盐,日子平淡而感情愈笃,清汤寡水也如蜜里调油。元宵节时薛洋和晓星尘一起外出夜猎,回程路上经过一个临江小城,还凑热闹一起在江上放了花灯。
他们那晚只买了一只灯,薛洋问道长想在上头写什么心愿,晓星尘想了想,说了一个薛洋意料之中的愿望:“平安吧。”
这是他们从来没变过的期盼。
薛洋写完平安准备把笔还给摊贩,晓星尘忽然叫住他:“还有位置再写别的么?”
薛洋有些意外:“道长还有什么心愿?”
晓星尘向他伸手,薛洋便把灯和笔递过去,把着道长的手让笔尖落在空白处。
墨汁在莲瓣上晕出一块墨点,很快就被一笔一划连接成线,薛洋看着花灯上与平安相对的团圆二字,一时说不出话来。
薛洋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晓星尘也是孤儿,原先他还有师友,如今也不再往来了。这句团圆,说的是和谁团圆,薛洋不敢多想,却也忍不住希望道长的团圆里有他的一份。
他思虑重重,夜里便做起梦来。梦里是很久没有忆起的不堪过往,惊出他一身冷汗,晓星尘听见动静问他怎么了,薛洋把脸埋进晓星尘颈窝,深深嗅了一口,才小声说:“梦见道长不要我了。”
晓星尘揉了揉他汗湿的发,薛洋闭着眼,把晓星尘的手拉到腹部那道剑伤的位置按了按,说:“梦见道长把剑捅到了这儿。”
手从腹部拉开往上移,薛洋继续说:“可我疼的是这儿。”
这回按在心脏上。
晓星尘无言辩解,因为这一剑的确出自他手,而薛洋受得也并不无辜。
薛洋并不是要责怪他,他就是想起来害怕,难以忍受似的咽了一口唾沫,才说:“我犯了错,道长刺了我一剑,就……就不要我了。我怎么求你,你都不肯再理我……”
是真的一点都不理他,连呼吸都不再让他探知,魂魄散得上天入地都找不回来。
晓星尘没能杀了薛洋,却成功地让薛洋生不如死。
梦里的绝望延伸到了现实,薛洋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道长,心有余悸:“道长怎么就能忍心丢下我呢……”
道长怎么忍心呢?道长光是听他说那荒诞的梦都万分心软了。晓星尘在他心口揉了揉,平静道:“若当真如你所说,那该是你错得离谱了。”
薛洋一颤,继而把道长抱得更紧。他睫毛上沾了湿气,嗓音也是潮湿梗阻的,呢喃着:“是,是我错得太离谱了……”
薛洋抹了把汗,躺回去,闭了闭眼又睁开,勾住晓星尘的手指,试探道:“那我现在学好了,道长别丢下我,去和别人团圆了,好吗?”
晓星尘愣了愣,反问他:“我还能和谁团圆?”
薛洋仿佛忘掉了前一刻的痛苦,心里都快甜化了,立刻抢话:“和我,道长要和我团圆的。”
晓星尘翻了个身背对他睡了。
薛洋死皮赖脸贴过去抱他:“那反正我只有道长,我的团圆就只是和道长两人团圆……道长也和我一样么?”
道长已经不想回答他多余的问题了。
这之后薛洋又接连做了几天梦,每个都很混乱,但他想起道长的团圆就能平静下来。如今也不例外,醒来找不到道长的恐慌很快就被近在咫尺的道长的温度抚平了。
二月倒春寒,下了一夜的雨,薛洋早上一开门就打了个哆嗦,看地上泥泞,天又阴沉,直接抢了晓星尘买菜的活儿,要自己出门。
他衣服都没穿好,耍赖让晓星尘给他系腰带,晓星尘有条不紊地帮他把衣服整理好,他才去提菜篮。
“道长留在屋里等我回来啊。”薛洋嘱咐。
晓星尘点头轻笑。
烦人精开了门,被湿冷空气激得僵了僵膝盖,快步走到大门口。刚跨过门槛,一回头,却见道长正面朝着他站在房檐下。
“道长!”薛洋把晓星尘喊到面前来,隔着门槛和他面对面,笑嘻嘻道,“道长还送我到门口啊。”
晓星尘:“早去早回。”
薛洋拉着晓星尘的手答应,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回才是心甘情愿去做事了。
他才出门已归心似箭,急匆匆买了菜就抄近路往回赶。
小路穿林而过,路边灌木丛生,远处黑云逼近,仿佛整片天空都压低了。忽而一声雷鸣,似是暴雨将至,催促无伞之人尽早还家。
薛洋走到一半停下来揉了揉腿,菜篮挂在臂弯往上提了提,想着道长还在等他回去,跺跺脚直起身来准备继续赶路。
刚站好,忽见前方有一人从树后绕出,一个冷冷的声音随之响起:“薛洋。”
薛洋像被雷劈了一道,僵在原地冷眼看去。喊他那人身姿挺立,臂挽拂尘,手执长剑,深黑道袍片尘不染,一身正气,傲若寒霜。若不是因为愤怒扭曲了他的面容,如此脱尘之姿,只怕人人见之如面天神。
薛洋走到路旁把菜篮放下,回身背手直视那双黑而亮的眼睛,皮笑肉不笑道:“宋道长,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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