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薛洋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飘飘欲仙,又六神不安,强忍昏睡的欲望颤抖着开口:“道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晓星尘把耳朵侧过去,薛洋吻了吻他的耳廓,才接着说:“你,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躺上这张床的那天,你问我,帐子是什么颜色的……我一直没有把帐子撤下来,我现在告诉你,帐子,是,红色的……”
晓星尘抬手,先是碰到了外层的锦帘,才摸到内层的纱帐,手感很粗糙,捻一捻能让指尖发红发热。
薛洋几乎只能发出气音了,贴着晓星尘的耳朵强调:“是寻常人家办喜事的时候,才会用的大红色。”
“我那天哄你喝了酒,是当做合卺酒的。我还,点了红烛……我守着蜡烛,看它们燃了一整夜……”
他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像是偷到糖小孩子,带着几分得意跟晓星尘炫耀:“道长,我瞒着你,已经和你成过亲啦……”
红帐把晓星尘的手都烧疼了。
薛洋回忆往昔,沾沾自喜。
他原先悄悄地做这些事,怕道长不喜欢,怕道长不愿意,可是道长说,道长知道他的心意,道长对他也是真心的,那薛洋就什么都不怕了。
当那些被他藏在心里的甜不再是自欺欺人,他就无所畏惧,即便把自己耍心机使的坏说出来,也不害怕被厌恶。
因为他们是一样的,既然一样,那道长该对他更加宽容,或许也会为他们成了亲而感到欢喜。
只可惜他坦白得有点晚了。
薛洋剧烈咳嗽,晓星尘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好不容易停下了,薛洋咽下嘴里的血沫,虚弱地看着晓星尘,哑声问:“道长,要是我死了,你会再喜欢别人么?”
晓星尘胸口已经被捂冷了,可薛洋的手分毫没有暖起来,他把薛洋的手放回被中,起身拿了一杯热水回来,薛洋起不了身,他就含了一口热水,慢慢渡给薛洋。
可是这点水和热不够让失血过多的身体回暖。和血液一起流失的温度迟迟不肯回到薛洋身上,他甚至开始痉挛,牙齿打战,然仍执拗地问:“晓星尘,我死了,你会喜欢别人么?你会像喜欢我一样喜欢上别人么?”
晓星尘苍白的嘴唇亦发着抖,他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败在薛洋不依不饶的纠缠下,终于开口,却只说了一句:“还没有拜过天地。”
还没有拜过天地,不算成亲。
还没有拜过天地,还不能死。
薛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晓星尘在说什么。他眼眶红了又红,微弱的心跳也骤然加快,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和心脏是热的,却足够真实和紧迫,缓解了身体长久的麻木。
多好啊,他的道长不要他死。道长也不愿和他分开呢。
热泪和冷汗齐下,薛洋眨眨湿润的双眼,笑了笑,跟晓星尘耳语:“道长,你放心,我不会死。我们新婚的蜡烛,一夜都没有熄,我们是要长相厮守,白头偕老的……”
薛洋眼皮很重很重,他努力撑住不闭眼,贪恋地看着晓星尘,跟他提要求:“你也不能跟别人走,不能喜欢别人。你都是我的人了,就算我死了你也要给我守寡,我不许你走。我死了也不能……”
他先前还想让晓星尘回去,此刻翻脸也一点都不迟疑,若不是实在动弹不了,恨不能跳起来张牙舞爪地博关注。
晓星尘掩住他的嘴,低声道:“那你快点好起来。你若当真……当真……我不会留下,还会忘了你。”
晓星尘像是在赌气,又难掩焦灼,学薛洋耍口头威风也学不好,倒让薛洋难得地在晓星尘脸上看到一丝恐慌。
薛洋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被人重视,心满意足的同时又因为生死未卜而悲伤难抑。
血是不是流干了?怎么会这么难受?他真的好累好累,觉得要撑不下去了,可是如果他真的死了,晓星尘该怎么办呢?他把晓星尘带到这条路上,如果连跟晓星尘一起走下去都做不到,他岂不是又要辜负道长一回?
薛洋死过一次,死对他而言,不过是某个瞬间被剥夺五感,不过是没有呼吸,以及再感觉不到痛苦。很多时候,死比活还要容易,他并不怕死。
可是也正因为经历过生离死别,他才知道一起活着的时光有多难得,知道被留下的人会多痛苦。他现在倒希望道长不喜欢他了,免得他不得不去见阎王的时候,道长要伤心。
他不怕苦不怕疼,只怕道长为他受苦受疼。为他这种人,不值得。
薛洋冷得骨头都疼了,意识几度溃散,他徒劳地瞪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恍惚中仿佛听到地府的鬼差拖着锁链来索命。薛洋剧烈颤抖了一下,慌乱喊着:“道长,我舍不得……”
身体像被冰水泡着,四面八方没有一点暖和气,可心又像在火上炙烤,让薛洋卯足劲想靠这点热活过来。
薛洋拼尽全力抓住晓星尘伸进被中的手,满脸是泪,脆弱得一塌糊涂,说:“晓星尘,我舍不得你。我不想死,我舍不得。我还没有活够,我还没有活够……”
没有在有你的地方,在被你爱的时候,活够。
他原先一无所有,毫无留恋,死的时候除了不甘心同时也觉得解脱。可是现在不一样,现在他有道长,就有了全部,他们还这么年轻,还有很长很美好的人生,要一起度过很多年。
他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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