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殴打

    盛煜赶到凝和楼附近时,花木掩映的石径上只有魏鸾和周令渊。

    周令渊回京后辗转反侧,除了上次在蓬莱殿那仓促会面外,死活都没见到魏鸾的影子。隔了太久的时间,又有太多情绪和心事压抑翻涌,今日好不容逮到机会,又岂会轻易错过?方才硬是冷着脸把周骊音和她的随从赶走了。

    此刻他步步紧逼,魏鸾背靠廊柱护栏,退无可退。

    “……那日蓬莱殿中,定是母后逼你那样说。”男人神情笃定,似欲求证。

    魏鸾摇头,“没人逼我,那是我的真心话。”

    “你不必再瞒着我!”周令渊皱眉,有些烦躁地打断她,“我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的性子。别的事情上碍着父皇母后委曲求全就罢了,这是婚姻大事!你跟盛煜素不相识,岂会甘愿嫁他?蓬莱殿里的那些鬼话我半个字都不信,今日没外人在,我只想听你说实情。”

    “实情就是我甘愿嫁给盛煜。”

    “鸾鸾!”周令渊神情阴郁,黑如点漆的双眸凝视魏鸾,憋出的血丝清晰可见。宽袖衣袍被风鼓动,他强压脾气,躬身靠得更近,“盛煜心狠手辣,绝非良配,你不能留在他身边。鸾鸾,别强撑着受委屈,早些跟盛煜和离,我会护着你。”

    “不可能的。”魏鸾咬牙低声。

    周令渊目光骤紧,懊恼却又拿她没辙。

    魏鸾紧贴廊柱,不去看他的神情,只沉声道:“盛煜他很好,有魄力有担当,值得托付。我答应嫁给他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不会轻言和离。就算当真世事无常,走到和离的地步,殿下——”她迎着太子的目光,肃容道:“即便和离,我也不愿跟东宫再有瓜葛。”

    见那位面色微变,魏鸾索性给个痛快——

    “其实我从未说过想嫁入东宫,殿下更不必执迷旧事。”

    这话过于直白,周令渊眸光骤紧。

    他死死盯着她,神情瞬息变幻,好半晌才扯出点近乎阴沉的笑意,“你连自己都骗。”

    “我没有。”魏鸾否认,试着推他,“请殿下让开!”

    周令渊却不容分说,左臂猛地揽住她腰身,右手握紧她手腕,拽着她便拉向怀里,借胸膛与廊柱困住了她,低头就想去亲。那是他肖想已久的事,辗转难眠的深夜、旖旎缱绻的梦里,想过无数回,只是怕她恼怒,从未真的唐突。

    而此刻,他已顾不得那么多。

    她太固执太克制,得逼她看清楚。

    周令渊拿手臂圈住她,唇凑近时,眼底浓云翻滚。

    魏鸾大惊,扯着他的衣裳用力挣扎。

    风声呼呼地掠过耳畔,冰凉得让人害怕,她无处可逃,只竭力偏头避开。背后十数步外,忽然传来一道冷厉含怒的声音,“太子殿下!”那声音熟悉之极,如春日滚滚而来的惊雷由远及近,转瞬间就到跟前。

    魏鸾的余光似瞥到了一道黑影。

    下一瞬,桎梏在她身上的手被钳制着扯开,周令渊闷哼了声,剧痛之下松开揽在她腰间的右臂,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盛煜侧脸寒如冰霜,欺身近前扯住周令渊的衣领,怒气勃然。

    魏鸾惊魂未定,眼睁睁看着周令渊被他推得撞在廊柱上,发出声钝重的响。

    远游冠被震落在地,周令渊被撞得险些断气,清冽寒冷的气息再度吸入胸腔时,如冰刃剐过肺腑,不由得咳嗽起来。而在他的面前,盛煜铁臂如铸,面色沉黑,目光刀剑般锋锐冷厉,身形似山岳矗立。

    那身玄衣黑纹的衣袍猎猎鼓起,如同鹰翼。

    “盛煜……”太子咳了声,含怒道:“你放肆!”

    “殿下失礼在先。”盛煜的手肘微屈,横刀般架在他脖颈间,眼底怒火未熄,“魏鸾是皇上亲赐的盛家少夫人,虽还未封诰命品级,却仍是官妇之身,殿下理应自重。若有下次,盛煜不怕背负忤逆犯上之罪!”

    他冷声说罢,回头瞥了眼魏鸾。

    魏鸾竭力克制着颤抖,面色泛白。

    她没想到太子会忽然失礼,毕竟十多年相处,周令渊在她跟前总是温和翩然的,从不仗着身份占便宜,那是久在皇室练就的克制矜持。她更没想到盛煜会来,毕竟这是皇宫北苑,盛煜即便再权势煊赫,也不至于在宫苑里横行乱闯。

    可两件事都出乎意料地发生了。

    周令渊撞上廊柱的瞬间,魏鸾震惊失色,既怕东宫受伤,也怕盛煜获罪。

    但她不能冲上去。

    两个男人都站在权位之巅,自有他们的骄傲与手腕,无需她瞎掺和。

    直到盛煜瞥过来时,她才谨慎开口,“夫君,这是在宫苑,先放开殿下吧。”

    盛煜的唇颤了颤,片刻后缓缓松开。而后他走到魏鸾身旁,有些生疏僵硬地伸臂将她揽进怀里,拿披风罩住她,冷着脸转身沿游廊往回走。

    临行前,又森然看了周令渊一眼。

    “魏鸾是我的妻,太子最好记清楚!”说完再不逗留,快步走远。

    周遭重新归于安静,周令渊神情僵硬,后背胸腔都被撞得隐隐作痛。那通咳嗽已令威严扫地,此刻他衣冠散乱,即便开口阻拦,怕也不复威仪。只能眼睁睁看着夫妻并肩走远,而后躬身捡起掉落在地的远游冠,重新戴回头上。

    自幼尊贵荣宠,二十余年间,他从未遭过此等羞辱。

    被人横刀夺爱之后,又被当面动手威胁。

    盛煜如此猖狂,竟丝毫不将东宫放在眼中!

    周令渊眼底血丝更浓,宽袖之下双拳紧握。看向渐行渐远的魏鸾时,袅娜身姿尽被披风裹住,唯有发髻高堆,金钗轻颤。

    她没有回头看他,还说出那样凉薄的话想让他死心。

    可这么多年呵宠疼爱,他将她放在心尖上无人能取代的位置,东宫里也为她营造了宫室虚位以待,他凭什么轻易放手?

    ……

    游廊上,魏鸾紧张地揪着衣袖,满心忐忑。

    事情来得太突然,完全出乎预料。

    她能明显感觉到盛煜的怒气,哪怕离凝和楼渐渐远了,那股冷然怒意仍未收敛。她亦步亦趋地随他前行,直到绕过拐角,太子再不可能瞧见两人时,盛煜才松开搭在她肩上的手。脱离拥在怀里的尴尬姿势后,僵硬的气氛也稍稍消融。

    魏鸾暗自松了口气,觑向身旁的男人。

    “夫君。”她试着叫了声。

    盛煜闻言瞥过来,修眉之下眸如深渊,藏着尚未消弭的怒意。

    她捏紧了手指,漂亮的眉眼微抬,有些歉然地道:“原本只是陪长宁去凝和楼看雪,没跟任何人提起。那地方偏僻隐蔽,谁都没想到他会出现。太子是不肯死心,受了刺激才失态,除此之外并没有旁的。”

    “我知道。”盛煜沉声,目光深晦不明,见她目露忐忑,又补充道:“都听见了。”

    “你……都听见了?”

    “嗯。”

    极简短的回答,却让魏鸾悬着的心稍稍落回原处。

    幸好他听见了。

    否则上来就撞见那场面,她真是百口莫辩。

    不过回想起来仍觉得心惊。盛煜能居于高位,深得圣宠,不止是因杀伐决断的手腕,也因他城府颇深,该狠厉时威冷慑人,该按捺时亦能不动声色。今日他公然对太子动粗,出手又那样重,着实是始料未及的事。

    对东宫不敬属忤逆之罪,殴打太子更是重罪。

    想想都让人害怕。

    魏鸾孤身回到宴席,再没半点赏雪景的兴致,好容易熬到章皇后发话,同母亲一道出宫。

    ……

    宫宴的当晚,盛煜没在府里露面。

    南朱阁的灯火始终昏暗,自是他临时有事出京未归。魏鸾既见不到他,因宫宴上见母亲容色憔悴,想必是思念父亲,在她出阁后身边没人陪伴的缘故,次日清晨同盛老夫人禀明后,回府里陪伴了整日。

    待辞别娘家长辈,回到曲园时,已是傍晚。

    朱门外修篁森森,绕过竹箸编成的六扇墙门,管事见了她,忙迎上来,说西府里递了话,因今日盛明诚夫妇携子回京,府里难得团聚,老夫人晚间在乐寿堂摆饭。盛煜回来得早,已到那边去了,请少夫人回府后也早些过去。

    魏鸾不好耽搁,改道直奔乐寿堂。

    到得那边,人差不多都全了,两房儿孙齐聚,济济一堂。

    晚饭吃得很顺心。

    盛煜在外威名赫赫,回了府里却仍是儿孙晚辈,在祖母跟前颇有耐心,待兄弟也很好。隔着两扇细纱屏风,女眷妯娌逗弄年才六岁的盛梦泽,父子兄弟则喝酒闲谈,至戌时末方散。

    冬夜天寒,雪地路滑,染冬和仆妇在前掌灯,夫妻俩并肩在后。

    今晚盛煜喝了不少酒,闻得出来。

    到了岔路口,他也没有回南朱阁安寝的意思,只虚扶着魏鸾的胳膊往北朱阁走。

    夫妻俩昨日在北苑分开后,再未碰面,今晚阖府齐聚的场合里,自不便再提旧事。这男人心思藏得深,魏鸾见他如此,心里有些捉摸不透——这是要算昨日的账,还是打算就近留宿北朱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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