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达目的地,一个陈旧的小区,楼群灰扑扑,墙面斑驳,俨然是这个城市的第三世界了。许绿筱下了车,丁宸也下车,他留意着脚下,伸了个懒腰。
“这算是危房了吧?”
“还好吧。”
一个高壮的男生抱着篮球路过,叫了声“老师”。
丁宸看着那个汗流浃背的身影远去,问:“他家还有别人在吧?上课的时候。”
没等到肯定答复,他不掩讥讽:“你敢跟他共处一室,却连我的车都不敢上?”
“还是你觉得,这种‘小’男生,就比成年男人安全?”
丁宸说着,往前走了一步。
一直以随和面目示人的他,突然变得咄咄逼人,仿佛有了攻击性。
许绿筱正弯腰把车子锁到铁围栏上,头顶立时多出一小片阴影,偏偏U型锁也添乱,钥匙插进去拔不出,她都看到自己领口走光。
后悔刚才多事,现在胸口都汗涔涔的,脖子上肯定也有。
他忽然伸手:“我来”。
手碰到她的,她生硬地躲开,但是他只出个左手,需要她配合,这样一来,两人就不得不靠近。她眼睛被晃了下,是他卡在上衣拉链处的墨镜,一不小心瞥见锁骨,她移开视线。
丁宸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指甲干净而秀气,手最能暴露一个人的生活状况,眼前这一只则是养尊处优、不事劳作的代名词。
嗯,今天的表也是又潮又闪亮,蓝金相间的表盘,里面深邃有层次。她不由多看了眼,十二时刻对应的是十二个微雕小人儿,各持一柄长剑指向中心,华丽而有杀伐之气。
哦,她一不留神说出声:“圆桌骑士。”
“嗯。”他应得很随意,有尾音,带点懒。
穿长袖长裤,捂得堪称严实的人,却没一丝汗味,因为嚼着口香糖,不仅呼吸间,仿佛整个人都沾染着薄荷的凉爽。
许绿筱一心二用,手里就没用上劲儿,丁宸扭动钥匙的力道也变成无用功,他也不提醒,于是,一把U型锁在两个各怀心事的人手里微微晃悠,像是在调~情……
她猛然反应过来,把它抵在栏杆上,发出“叮”一声。
他手中用力一转,“咔哒”,他说:“好了。”
“可能是淋过雨,锁芯锈了,滴点油进去。”
“哦”。
他站直,她也松口气,须臾之间,她觉得后背又出了一层汗。钥匙还捏在他手里,她要拿,被他躲开,“上完课一起吃饭?还你刚才请的过路费。”
“……”
“去哪吹吹风?”
“……”
“要不直接开~房?”
他胸口震动,明显的调戏语气,又似乎并不是玩笑话。
钥匙在眼前晃来晃去,阳光下,有点刺眼,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许绿筱耳根发热,伶俐劲儿也没了,低声说:“我要迟到了。”
丁宸把钥匙递过来,她学乖了,只摊开右手,等它落在掌心。
“用不用我跟你上去?青春期的男生很危险,不懂得克制。”
这话说得很体己,仿佛两个人关系更近了一步……
退开半步,许绿筱总算恢复了伶牙俐齿,“还是看好你的车吧,我听说,这附近有小孩就喜欢拿石头划车,专挑好的划。”
丁宸骂了句,“我去。”
她笑:“体察完民情,您就先回吧。”
她转过身,脚步加快,听见他说:“我等你。”
***
男学生读高二,是许绿筱去年教过的高三女学生的表弟,人高马大,但很老实,有点木讷,上课时都不看她的脸,从无不当的举动。出来做家教,基本的安全意识她还是具备的,比如水都只喝自己带的,还能加点菊花枸杞或胖大海。
学生冲过凉,换了干净的球衣长裤,还切了西瓜放旁边,桌上摊着要讲的试卷。
许绿筱打开自带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想起她哥说的,他要是来硬的怎么办?
她更担心,再来一次类似“开锁”的事儿,怎么办?
丁宸对此地民情没半分兴趣,把车子停在树荫下,就开始玩手游。
烟瘾犯了时,抽了一支。
哥们打来电话,约跑赛道,他说没空,对方问忙什么呢,他看一眼周遭环境,一时茫然,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浪费时间是图什么。
设置的闹铃响了,人还没出来。
丁宸给“许小绿”发了条信息:还没下课?
然后点开一个视频:舞台上,一群少男少女在跳踢踏,背景上有“迎新”字样,中间别着耳麦的女孩,扎着马尾,小白T绿短裙,蹦蹦跳跳地唱着:“期待着一个幸运和一个冲击,多么奇妙的际遇……”
灯光和摄影都一般,还好有特写,她脸上表情生动,从略微紧张到渐渐自如,还会俏皮地wink,朝台下放电。变化也不大,更青涩一些而已。倒是比别人白两个色号,白得发光,舞跳得一般,腿还行。
视频是前几天收到的,来自上次聚会的组织者,也是某一届的学生会主席。
丁宸往嘴里丢了颗口香糖,再看时间,又过了十分钟。
短信没回。
第一反应是,头一次有人敢这么忽视他。
第二反应,不会真被他乌鸦嘴了吧?
刚才她那汗涔涔的模样,看得他都忍不住伸手,想去捏她的后脖颈,看她是不是像小猫一样立马乖巧不动。但他还是克制住,手越过去接了钥匙……
可那个大猩猩,一看就是智商和自制力都堪忧的。
他直接打过去,居然已关机。
这种不知上世纪几十年代的旧楼,一层是门市,虽然不像是有生意的样子,外跨楼梯走到二层,本来还算宽阔的平台被各种杂物占用,女儿墙上还摆着些潦草的花盆。
丁宸只知道是二楼,没注意她拐进哪个门,心想要不要吼一嗓子,或者有必要找个趁手家伙先?他可不想跟猩猩近身肉搏。就是看着都怪脏的,还辨不出材质。
身后的门忽然“吱呀”开了,他回头,对上一张老脸,一个干瘦的老太太,看他的眼神很不友好,他正要开口,“哐当”,门在他眼前关上了。
他反应过来,这是把他当贼了?
我去,整栋楼白送他都不稀罕。
又往前走两步,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粗声问:“下面那保时捷是你的?”
丁宸第一反应,被蹭了?还是碰瓷儿来了?
不会是划车的小孩真出现了吧?
对方耐心有限,“喂,跟你说话呢?”
丁宸转过身,对上一个孔武有力的年轻男人,穿着青灰色工人服,麦色肌肤,浓眉大眼,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敌意。
丁宸皱了下眉,说:“车是我的,怎么了?”
对方也皱眉:“我得跟你谈谈。”
丁宸无语,这的人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还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他打量着过道里的几扇门,随口问:“谈什么?”
“许绿筱。”
丁宸回头,重新审视了一遍对方,“你哪位?”
“我是她哥。”
“哦。”
对方往前走一步,“她对你没兴趣,你别在她这浪费时间了。”
丁宸笑笑,“没兴趣,她说的?”
轻飘飘六个字,听在对方耳中,别有深意。
他伸手点着丁宸鼻子:“我警告你,离我妹远点!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想当少爷,找别人去,我们不奉陪!”
得,又是个仇富的,还有被害妄想症,遇上这种,丁宸也没好脾气,回了句:“总比没几个钱只有一身臭汗强。”
许修君一肚子的火气,被这句话激到了顶点。
因为找工作不太顺,他爸分析,可能是被之前企业惯坏了,高不成低不就,不如先随便做一份工磨磨性子。他于是“随便”接了个临时差事,送桶装水。
他奔波一上午,一身汗不可能是香的。
还因三轮车刮了一辆私家车,发生口角,那车主语气尖酸刻薄,“一个臭打工的,一个月挣的都不够我修次车……”交警赶来,从中调和,他还是掏了两百块。
损失钱事小,许修君心里有更大的烦恼。
这几天晚上,他也无心和书本相爱相杀,辗转弄到F大校园网的账号,一直刷论坛。直到昨晚看见一篇《那些年,出没于F大校门口的豪车》。
旧贴,最近被挖坟。
起因是一则网上传闻:某地高校外停豪车,车顶放饮料,明码标价,愿者上车。F大门口虽然没这种,但最近时常停一辆法拉利拉法,引发热议。
有人跟贴:今儿又来一辆保时捷918。
——卧槽,三大神车要在F大聚首?
有人痛心:世风日下,F大女也堕落了。
有人爆料:918找的是XLX。
——工管那个唱过绿光的?
——应该是,听说最近被土豪狂追。
——好像是个富二代,本尊现身了。
有人弱弱地说:前几天貌似看见她出入某酒店,跟一男的。
——听说她很难追,特清高,看来也不过如此。
——不是吧,许师姐不是那种人。
——呵呵,你没看见她当年跟X师兄那个黏糊劲儿。
有人又爆料:对方一开始狂送花,最近送了两盆草。
——擦,真相了。
有人又双叒叕爆:看见她给918买水。
——价目表呢?红茶绿茶脉动红牛……矿泉水,两百,还倒贴?
——这是边际效用递减吗?
中间还有另外几桩风月官司,也有打抱不平的。
——这贴子怎么弥漫着酸溜溜气息,单身男女谈个恋爱,有毛病吗?
——放着高富帅不要,非得找矮穷矬,自虐呢?还是精准扶贫?
——就是,人红是非多,丑人多作怪。
当然,也有格外刺耳的。
——百十块一次,这不是拜金,是欠Cao。
——穷人的女神,富人的Jing盆。
……
许修君几乎一晚没睡,想打电话或发信息,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又怕打扰妹妹休息,或让她难过。快到天亮时,他眯了会儿,被老妈喊起来,浑浑噩噩去上班,临时工的班。
跟人起冲突后,他觉得晦气,去烧烤店要了冰镇啤酒。
酒肉穿肠过,人冷静下来后,再回顾帖子内容,觉得这其实算是网络暴力了,没想到现在大学校园也这么乌七八糟,果然世风日下。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无中生有、落井下石,他爸就常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结账前,许修君手欠,又用手机登录,那个帖子正好被顶起,点进去看。
——号外号外!918又来了,目测很帅,倒贴也值了。
他一拍桌子,盘子里铁钎子乱蹦。
这个才是罪魁祸首。招摇过市,毁人名声。
以他对自家妹子的了解,她是有点“颜控”,以前那个什么师兄,就是才貌兼备型,能文又能武……这次这个,如果长得不错,还真危险。
为了安全着想,家里要求许绿筱每更换家教时,都要报备地址和电话,甚至上课时间。所以许修君刷了下手机地图,发现距离自己并不远,当即决定,把妹妹接回家。
实在不行,就让爸妈一起做她工作。她这么优秀,会有个好前程,不能像隔壁班花那样,毁在一个有几个臭钱的混蛋的手里。
许修君刚找到这个半旧的小区,一眼看见那辆刺眼的918。
对方的长相衣着,如那女生所说,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语气眼神,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跟那个刻薄车主大同小异。
在酒精和愤怒的双重刺激下,许修君浑身的血往头上涌,不由抡起拳头,“以后别再纠缠她!听到没有?”
丁宸也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手臂半举,往后避让,“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你妹就在这,早该下课了人还没出来……”
他忽然一阵烦躁,居然在这跟疯子浪费时间,扬手就去敲最近的门,挨个敲开就是了,刚喊出一个“许”字,被一把揪住领口。
“有我在这,你别想再骚扰她!”
酒气和唾沫星子喷到脸上,丁宸眉头皱了下,冷声说:“放开。”
对方双眼通红,语气凶狠:“你得保证,不再找她。”
丁宸似乎听到墨镜被掰裂的声音,他哪里受过这个,盯着对方眼睛说:“我保证……”他扯下嘴角,带了冷笑:“让你死得够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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