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许绿筱最近每晚都做梦,每一个都是那么的一言难尽。
比如,她走在校园里被人指指点点,因为头上戴了朵小白花……
又比如,她被关进一只木笼,和一头猪一起,被丢进海里,猪叫刺耳欲聋……
还有一次,她和几十个年轻女子,被赶羊一般送进一座破庙,剃光头,领了个木鱼……
所以,听到丁宸声音的那一晚,许绿筱终于睡了个踏实觉。
但是她也知道,即将迎来现实版的“噩梦”。
这一晚,许绿筱来到本地知名夜店区,夜幕之下,霓虹闪烁。走进最高档奢华的一家,报上某人大名后,就有专人引路。
一路上,音乐喧嚣,灯光晃眼,空气里弥漫着纸醉金迷,遇见的女孩无不妆容精致,打扮入时。只有她分外朴素,布鞋仔裤格子衫,嗯,又一次格格不入……
目的地是个大包间,灯光幽暗,布局以黑红为主,华丽而诡异,让人想到吸血鬼剧里的情形。如果端坐正中的主角穿上西装,打个领结,会更像。
不过主角向来不按套路走,今天穿得很嘻哈,黑色宽松套头卫衣,黑白拼接棒球帽,懒懒散散地靠向椅背,只不过是轮椅……
身边坐着个穿黑色抹胸裙的女郎,淡漠的高级脸,长直发,大红唇,倒像是吸过血,从她身边这位身上。
周围背景板一般的其他人,也都是成对出现,似乎都有过一面之缘。
许绿筱收回视线,落在轮椅里的那双腿上,宽松的黑色休闲裤,白球鞋,看不出端倪。她也没忽略掉他的手,放在另一双骇人大长腿膝头。
手的主人看过来,眼里没什么情绪,或者说,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许绿筱上前两步,平静开口:“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求您高抬贵手,不要迁怒旁人。”
眼前人一派淡定,手指敲击着女伴的腿,也很平静地回:“那得看你的诚意了。”
女伴娴熟地扬起手,打个响指。
侍者拿来酒杯,倒了三杯红酒,一字排开。
许绿筱端起一杯,一饮而尽,呛了下,用手背抹下嘴,继续第二杯,第三杯。
她问:“还有吗?”
又是三杯,白的。
这一次辛辣入喉,一路烧到胃里,眼泪迸出来,她喝得急,眼前有点双影,那喝下的液体像一条不肯驯服的火龙,叫嚣着从胃里往上返,她忙用手捂住嘴。
听见有人说,“伏特加也能这么喝,够猛的。”
主角说:“行了,别急着把自己灌醉。”拍拍身边,“过来,坐这儿。”
许绿筱看过去,他面前是个矮桌,右边是地毯,左边有一个位置,但已经有了人,然而他拍的似乎就是这个位置。
那女人一脸不屑,“看什么看?想坐这,你也配?”
只听他低声说:“就他妈你配?让开。”
好一招“翻脸无情”,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那女人腾地站起,身高果然霸道,气势也很凌人,“姓丁的,你还真行!信不信我……”
“我当然行。”他语气如常,“你动下手试试?”
女人右手停留在半空,哼了声,想要甩手走人,但又拐向一边的空位,坐下时,叮地一声,娴熟地点燃了一支烟。
这一通操作,看得许绿筱也是目瞪口呆。
这算什么,杀鸡儆猴?
她隐约觉得,眼前这人变了。
不对,她还从来没有真正了解他。
她看向丁宸,他也在看她,或者说一直在看她。她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腿没人家长,手没地方放,索性像小学生一样乖乖坐着。
“吃过了吗?”他看着她,温和地问。
“……没。”如果他指的是晚饭。
他指着一碟蛋糕,“特意给你点的。”
三角形的蛋糕,上面一层亮红色脆皮,让人想起鹤顶红。就算是真的鹤顶红,她也得吃下去,刚要伸手,他长指轻轻一拨,碟子扣到地上。
她愣住。
“吃啊,别浪费。”
明白了,她今天来就没打算要脸,半蹲下去捡,头皮一疼,被他扯住马尾,在手里绕一圈,单手按着她的头,“就这么吃。”
不知是谁说了句,“丁少,何必呢?”
“你给我闭嘴。”
对方立即消声。
许绿筱双膝着地,用手抓起蛋糕,送进嘴里。
丁宸温柔地抚摸她头顶,问:“好吃吗?”
许绿筱只觉头皮发麻,点头。
“听不见。”
“……好吃。”
“一个月前那块,也是这个味道。”
“……”
“我再问你一遍,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
“没有。”许绿筱咬下唇,“没有不满意。”
“即使是坐在轮椅上,也满意?”
“是。”
他声音里带了笑,“好,我会让你更满意。”
这一句,引发了几声会意的笑。
丁宸说完这番话,轻轻喘了口气,端起玻璃杯,连喝了几口水。
他手松开了,许绿筱还没起来,两手都是奶油,膝盖上湿了两块,刚才喝酒时不慎洒的。就听他说:“你们继续,我先撤了。上楼。”
最后一句是对她说的。
她这才站起,扯了纸巾擦手和脸,顺便抹了下眼角,忽略身上的狼藉,尽量挺直脊背。
刚才那女人这才开口:“丁宸,今天这笔账我可记住了。”
轮椅上的人头也没回,只是摆了摆手。
包间门口立着一个男人,一身黑西装,保镖模样,沉默地走在前面,进电梯,刷卡,按楼层。到了房间门口,再刷卡,男人留在门外。
进去后,丁宸说:“去收拾一下,把衣服换了,一身酒气倒胃口。”
许绿筱一眼看到开放式浴室,雪白的圆形浴缸,带着某种暗示,或者说明示。
第二眼,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夜色。
她先去洗漱,台面上瓶瓶罐罐,绽放着奢侈的光泽,让人无法不去联想,这地方是用来做什么的。行宫?且还是之一?
她用冷水洗了脸,刷了牙,什么都没往脸上招呼。出来找到衣柜,里头挂了一溜裙装,都很清凉,带着吊牌,旁边还有男士衬衣……她的手伸向一条黑色吊带裙,半路转向。
那个人此刻面向窗外。
一身黑,连轮椅也是黑色的,让他看起来比外面的夜色更像夜色。
许绿筱还是去了浴室,对着镜子一件件脱,希望能记住这一刻。
来前洗过澡,头发还带着湿气,内衣是刚买的,黑色光面三点式,显得肤色更白。这一套小贵的内衣是送自己的生日礼物,现在和自己一起做了别人的礼物,好像也差不多。
丁宸是从玻璃窗上看到她走过来,一道白色的影子。
白衬衣大太多,衣摆宽松地荡在大腿上,赤足,头发散开,微微蓬松,比平时少了份俏皮,多了一丝女人味。也只是一丝,因为不自然,低着头,一路挽着袖子。
倒像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女孩。
他清晰地感觉到腹腔里有一处撕扯地疼。那是在此前,他不曾有概念的器官,如今已经被几乎整个切除……他吩咐了一句:“把窗帘拉上。”
许绿筱心里一突,还是照做。
转过身时,听他问:“会唱生日歌?”
她一直努力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裂痕,点头。
明白了,丁宸要的就是“时光倒流”,把生日那天她没做的事,挨个来一遍。
“Happy birthday to you……”她轻轻唱着世界上最简单的旋律,心里想的是,忍住,就当他是总统,就当她是风情万种的女明星。
看到丁宸摘了棒球帽,随手放一边,露出剃得短短的头茬,左侧头顶贴一道纱布。她声音发颤,仍在继续。没有了遮挡,灯下看得分明,他瘦了很多,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
难怪她会产生吸血鬼的联想。
看到她这反应,丁宸嘴角勾起,说了句:“吻我。”
许绿筱呆了一瞬,忘了唱歌。
他眼里带了戏谑,“virgin?”
她却再也说不出另一句。
许绿筱走过来低下头,有些笨拙地吻他的脸,有点凉,比想象的光滑。
她忽然想,浴室那些瓶瓶罐罐,或许是他给自己准备的。
刚要离开,他带着气声说:“别停。”
她的唇在他半边脸上游弋,撞着他的鼻梁,心里一横,印上他的唇,很软。他唇齿间有薄荷味,唤起了她的记忆,心里不由一酸。
左大腿外侧一凉,她身体僵住,唇也僵持在他的唇上。
他含住她的唇瓣,算是指引。
她两手撑住轮椅扶手,承受的同时,没有章法地回应。
他的手一直没移开,幸而也没往上,而是贴在她膝盖的后上方,轻轻摩挲,掌心从微凉变成微热,这同样让她难受,两条腿肌肉紧绷,试图并拢,可还是有一条Thigh Gap。感受到她的意图,那只手游弋到内侧,用力一掐,她立即石化。
下一秒,她闷哼一声,嘴唇被狠狠咬了一下。
她本能往后躲,对方却不肯放松,用力吸吮,血腥味弥漫开来。虽然没有深吻,但这样的交换口水、以及血液,她还是有点受不住,加上六杯酒的酒精在身体里,这会儿也开始蠢蠢欲动,后劲儿终于上来了。
被这种晕乎劲儿驱使,她抬起左手,在他右脸上轻轻抹了一下。
她记得,这里曾经沾了一点土,来自那个玻璃翠花盆。
两人同时顿住,丁宸先撤退。
他低沉地笑,“就这,一个亿可不太值。”
许绿筱愣了下,脱口说:“对不起。”
“这个时候说这个,就没意思了。”
丁宸还要再说什么,忽然开始咳嗽,越来越剧烈,吓得许绿筱惊慌失措,看到茶几上的玻璃杯,里面有水,温热,应该是准备好的,端过来,他喝了。
还是止不住的咳,刚才没什么血色的脸已经微微涨红,她跑过去扭开房门,那个男人看到她愣了下,下一秒冲进来,说了句:“马上回医院。”
许绿筱拿了棒球帽,男人替丁宸戴好,说谢谢。
她这才注意到他戴了无线耳机,又听他说句:“准备好氧气”。
没惊动任何人,直接由电梯至地下车库,听那意思,车里配有急救设施甚至医护人员。
转眼间,偌大房间就只剩下许绿筱一个人,和她的一身冷汗。
呆立了许久,床头电话响,她迟疑了下,接起,平稳的男声,应该是那个保镖:“丁少说,今天太晚了,您就留在这里休息。离开时,别忘了您的东西。”
挂断电话,许绿筱一时迷茫。
这戏剧性的一晚。
她把窗帘拉开一点,对着星空,双手合十。
又觉得不够虔诚,跪下来,反正也有地毯。
希望丁宸不要有事,否则就冲她这一身打扮,这已经不是褒姒能解释得了,分明是个赵合德。她都有点心疼丁宸他妈妈了,这背负着千古骂名的红颜祸水,他儿子居然摊上两个。
这一次,她不无辜,被他当众折辱,她的确是存了点报复心思。
而且,既然是来谈判,总要有一点诚意。
过了许久,许绿筱想到什么,起身走到衣柜前。
衣柜很大,旁边还有鞋柜,有专门放包的,还有……她苦笑了一下。
Hi,别来无恙。
柜子下方,鼓鼓囊囊的海绵宝宝冲她呲牙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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