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签字一时爽”……许绿筱觉得,她的确是草率了。
视线不由瞥向刚才的桌面,现在把协议拿过来撕了,是不是就相当于“撤销合同”?
咦,文件呢?难道是刚才倒水功夫被收起来了?
再看某人拿着手机若无其事的样子,许绿筱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被套路了。
但她没放任自己想下去,不就是打三年“黑工”吗。
她转身去找工具,收了碎片,重新找杯子接了水,放在床头桌上,这次丁宸没再起幺蛾子,只是手机里不时发出类似通关的音效,泄露出他此刻的愉悦心情。
许绿筱说要回去拿些换洗衣物,他专注于屏幕上的战况,点下头。
出门时,保镖男递过来一张卡。
许绿筱低头看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人生第一张工牌,是医院的电梯卡。
她自我安慰,即便是护工,也是在最高级的病房,面对最难伺候的病人,起点也是挺高的。
就算保密条款里没规定,许绿筱也不打算跟家里说实情,因为爸妈肯定不会同意,这显然应了爸爸那句——再搭进去一个。而且什么“24小时特护”,听着就像个幌子,掩盖某种不正当的行径,当然也可能就是这样,只能见机行事了。
学校那边,考完试就没什么事了,按原计划,她就可以去实习公司报道了。现在,她还是打算用这个来应付家里,就说工作忙,包吃包住。
当然,只能瞒一时。只要瞒到宣判那一天就够了。
既然是一份“007”的工作,许绿筱干脆把长头发剪掉一截,节省梳洗打扮的时间。而且上次被某人抓着头发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愉快。
她准备好了通宵达旦,然而当晚就被告知,该睡觉睡觉。
人家有个专业的护工,四十来岁的大叔。还有个四十来岁的阿姨,负责做饭。原来隔壁还有个房间,是厨房。
这些都是那个叫“小路”的保镖男给她介绍的。
小路特意强调,除非被传唤,否则不需要去丁少那边,他不喜欢被打扰。
许绿筱领了护工服,跟那个阿姨住一间,各有一张床,泾渭分明。就是阿姨态度比较冷漠,爱答不理,睡下后,倒是不客气地跟她交流——以打呼噜的方式。
许绿筱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窗外。只看到树影晃动,像是张牙舞爪的手。
小时候她特怕这种,觉得都是鬼。
长大了才知道,人心比鬼可怕多了。
既然丁宸有这么专业的护理团队,那她是来做什么的?
第二天,许绿筱很早就醒了。洗漱过后,穿上护工服,居然还挺合身。
她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与“暴风雨搏斗”的许海燕正式退役,从此她就是“随传随到”“无比乖巧”的许答应。
然而一整天下来,丁宸好像把她这个人给忘了。
许绿筱闲不住,主动帮阿姨打下手,因为少爷的三餐都马虎不得,尽管他吃的并不多,阿姨虽然不待见她,但也没拒绝。其余的时间里,许绿筱也有事做,她在网上下单了几本护理方面的书,打算自学成才。
既然拿人工资,就得认真对待。虽然摸不清丁宸的心思,但他肯定不是请她来坐冷板凳的。要坐也是老虎凳。
第三天,“许答应”终于被人想起来了。
被阿姨。
阿姨煮了一壶咖啡,又忙着准备煲汤,让她送过去。
特意叮嘱,丁宸不能喝,是给客人的。
许绿筱还没进门,就听见有人高谈阔论,“三岁学跆拳道,五岁学骑马,七岁学击剑……”
她脚步一顿,这说的是哪位神童啊?
“……是知识太多学杂了,还是时间长了忘了?要说缺乏实战经验,咱以前跟人干架,你不也参战了吗?”
另一个声音接:“少爷爱干净,怕溅到血,都是趁人不备上去踩两脚,就这还怕脏了鞋……”
“少爷”没好气道:“我现在想踩你俩脸。”
“别说,上次在夜店你可是把人脸踩得够狠的,茜茜公主说了,早晚让你跪着求她。”
丁宸刚要开口,一抬眼,看见门口的人。
许绿筱赶紧结束偷听,抬脚走进去。
病房里多了三个男人,两个是半熟的,“小点心”,“一罚二喜”。另一个年长几岁,穿着衬衣西裤,气质也更稳重一些,几乎没怎么开口。
许绿筱端着壶,低眉顺眼地走过去。希望被忽略。
然而事与愿违,有人啧一声:“行啊你。”
这话对丁宸的。
中文博大精深,三个字,意无穷,她感觉到几道视线扫过她周身,带了品头论足的意味。
接着是一声“咦”:“这不是?”
得,被认出来了。
许绿筱给另外三人杯子都倒满,刚要转身,去给少爷续点清水。
丁宸开口:“怎么没我的?虐待我?”
语气无辜而略带戏谑。
“……阿姨说你不能喝这个。”
“你听她的还是听我的?”得,这一句更是暧昧十足。
“……”
许绿筱不想多费口舌,拿了咖啡杯,丁宸推着杯子往前凑,像是配合,结果她就把咖啡倒他手上了……不是她笨手笨脚,而是这人忽然变得好奇怪,怪吓人的。
眼见着丁宸白皙的手背抖了一下,许绿筱心里一突,赶紧抽出纸巾要给他擦。
结果丁宸接过去,手指顺势在她手背抹了一下。
她整个人都一激灵。
这一小互动,也落入了旁观者眼中。
“小点心”忍不住开口:“你们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啊?我怎么有点不明白了。”
“二喜”说:“这有啥不明白的,咱们就是被戏的猪猴儿。”
许绿筱面无表情地问:“我可以走了吗?”
丁宸看她一眼,面色温和地点头。
许绿筱转过身,一手紧握咖啡壶,另一手忍不住去摸小臂,肯定有鸡皮疙瘩。
心头涌过一句MMP。演什么演啊。
身后某人嘴角还带着笑,活脱脱一个刚调戏完自家小丫头、心满意足的大少爷。
“小点心”撇下嘴:“还真是一门心思当周幽王,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啊。”
许绿筱还没走到门口,听到这个成语顿感不妥。
果然,丁宸出声:“滚。”
她加快脚步滚。
“你说什么?”
“让你滚。”
许绿筱没忍住,回了下头。
气氛不对,有火~药味。
“小点心”同学也是个暴脾气,霍然起立,“你跟我来什么劲?是我让你躺这儿的?”
床上的人端起咖啡杯,用力掼到地上,“看你不顺眼,嫌你话多,行吗?”
褐色液体溅到了雪白的床单上。
许绿筱呆住,丁宸这是疯了吗?
另外两人也有点懵,反应还算快,一个拉过小点心往外推,“走吧。”
另一个去安抚病人,病人扬起手挡了下,“你也出去。”
许绿筱正想悄悄溜掉,不想人家并没忽略她,“收拾一下。”
整个过程,丁宸语气都很平静。
许绿筱找来工具收起碎瓷片,这份工作已经得心应手了,再擦干地面,起身时瞥见丁宸胸膛起伏,再往上看,只见太阳穴青筋暴起。
她怔了怔,去洗了手,然后接了杯温水。
放到床头时,丁宸的右手正握着拳,抓着大腿处,家居裤被抓出一团褶皱。感觉到她靠近,他立即松开,接过去,二话没说就喝了。
仰头时,从下巴到颈部的线条流畅而优雅,尤其那锁骨,比大多数女人都要精致。
还有,他的确是瘦了很多。
下颌线条尖削,多了几分阴柔,甚至阴郁的味道。
丁宸一口气喝了大半,递过来,许绿筱接过。
他什么也没说,但是拉了下被子,许绿筱意识到他是想躺下,去找调节按钮,把床放平,他翻了个身,大概牵动伤口,皱了下眉。
只剩个后脑勺。
头发很短,脑侧有一道疤,一寸来长,结过痂,长出新肉。
许绿筱的心猛地一酸。
就听他有些闷的声音说:“出去。”
许绿筱胸口被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胀满,想下楼去走走。
走向电梯时,听到熟悉声音。那几个人还没走。
就听一个说:“这不能抽烟。”
“我他妈就抽了,谁不服来抢啊。”一听这刺头口气,就是那个小点心。
“……你说他是不是被下降头了?”
“别乱说。”
“还没吃够亏?又不是什么绝色天仙……”
“他现在这情况,心里不好受,你理解一下。”
“我他妈就好受了?看他那衰样就心疼,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都怪那女的,还有她哥,这种傻逼判他十年都不解恨,赶明儿找人照顾一下,让他也尝尝粉身碎骨的滋味儿。”
“行了,过了啊。”
许绿筱脸色发白,手抓紧衣角。
“粉身碎骨”这个词,的确是让人心里不好受。
十分钟后,许绿筱坐在楼下花园的石桌旁,面前打开一本书。
她边看边用笔划线,这样既能加深印象,也能保持专注,摒除杂念,尤其是那些无能为力的东西。
没一会儿,有个男声问:“我能坐这吗?”
“当然。”
这又不是她家的。
那人坐下,似乎也看向她手里的书……
许绿筱抬头,不由一愣。
是刚才那三个人中的一个,稳重的那个。
对方点下头,“你好,我叫严加,是丁宸的朋友。”
许绿筱下意识坐直:“我是……”
“我知道你名字。”男人笑了一下,“绿萝,文竹。”
“……”
“丁宸送你的花,都是从我店里定的。听说你还想把几百朵玫瑰卖回店里,来个双赢?”
许绿筱惊讶:“你就是那个诚信又……”
看这打扮不像啊,怎么也是个坐办公室的高级白领。
“又怎样?”
“没什么。”
“鸡贼”怎么也不像是夸人的词。
有这一层关系在,许绿筱的态度略微放松了些。
就听对方问:“那两盆植物还好吗?”
“挺好。”
她不在的时候,室友一直悉心照料,长势喜人。
男人不紧不慢道:“倒是没见过他对谁这么用过心。”
许绿筱不知该如何接。
男人问:“你在这照顾他,知道他的具体伤势吗?”
许绿筱摇头。
丁宸的病房每天医生护士出来进去,他偶尔也被推去做检查,但这种时候,她都是被排斥在外的。所以这个24小时特护,还真就是个幌子。
男人叹口气,“我感觉应该不止是骨折。”
“就是有点担心,他虽然有脾气,但不至于这么开不起玩笑,不顾情面。”
许绿筱想起丁宸生日那次,有人用250打趣他,他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悦。
男人自顾自说下去:“不过话说回来,像小狮子这种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的,哪怕只是腿骨折也够他受了,别说他这种爱玩的,就是换了我要在医院呆上几个月也会憋疯。”
许绿筱却另有关注:“……小狮子?”
“哦,他英文名LEO,你们没加微信?”
“……”
“不过有几天他不知抽什么风,改成大熊猫。”
男人说着像是意识到什么,笑了下。“他小学时自己起的英文名,说是L和丁很像,而且他最喜欢的动画片是《狮子王》,有点中二吧?”
许绿筱也笑笑,是有点。
男人离开后,许绿筱继续看书。
很快看到一个知识点:手术病人的心理疏导。
她忽然想起在校园路上,某人的自恋发言,“我是老,是丑,还是带不出去?”
那时候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现在想想,他可能是发自内心。这么一个自信心爆棚到珠穆朗玛高度的人,忽逢意外,困于病床,未来不知能否恢复正常,这种落差感,可能比旁人更难以接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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