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征发丝凌乱,衣物破碎地跌在地上,犹如死狗。周遭人群来来往往指指点点,于他不过蝼蚁。自然,他亦是蝼蚁。一只蝼蚁的惨状,引起其他蝼蚁的津津乐道。殊不知,他们都是一样的任人宰割,不过今日是他,明日,却不知是哪一个。
花锦快步走出来径直上了马车,然而许久不见车子离开。倒是梅香悄悄打开车门,十分不安的模样。
“怎么了梅香?”
“沈公子,他……”
花锦闭了闭眼,下车亲自去了沈征身边。对上他愤恨固执的眸子,冷声道,“你当初做的时候,就该料想得到今日的下场!”
沈征闭了闭眼,声音嘶哑,“公主,臣只想知道,臣的归属如何。”
花锦嗤笑,“归属,怎么,除了本公主,你还想着跟谁不成?”
此话粗鄙,人群似有哄笑,慑于周遭的士兵,甫一出声,便赶紧收了回去,引起一段段细小嘈杂的琐碎声响。
“多谢公主。”
“不用谢我!”花锦快速回过去,一句话又硬邦邦的,“从今往后,你便安安心心在我身边老老实实做个幕僚吧!别的,就不要管了。”
沈征倏地睁大眼睛看过来,不可置信的模样。
花锦只是淡漠地看着他,“一击必中,你浪费了宝贵的机会。现在,你只有一个选择,跟我走,或者留在这里。”
说完不再等他回应,转身上了马车。
不过片刻,马车终于摇摇晃晃地启动。
花锦勾了勾唇角,呼出一口气。
门房的小厮一路气喘吁吁跑进书房,才将东西递到小厮的手里。小厮十分奇怪,自家少爷一向低调孤僻,甚少与人交往,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有人送了东西来。
心里奇怪,却也片刻不敢耽搁将东西捧给钟卿。
那是一个木盒子,只一个搭扣松松地搭着,轻易便能打开。只是里面……
钟卿只看了一眼,便觉一股火热直冲头顶。瞥见那小厮好奇的眼神,不由干咳一声,“你先出去吧!”
小厮应声离去。书房里只剩了他自己,钟卿才再次打开盒子,绣着小花的雪白丝帕上,一行秀丽的小楷写着时间地点。这便罢了,那小楷旁红红的又是什么?隐隐的香气,钟卿曾在母亲那里闻到过,是胭脂……
钟卿的心跳有些许急促,闭着眼睛,却不由浮现出那个登徒子的面目。
“我与别人不一样……”
是不一样啊,别人,哪里能一个物事便叫他如此奇怪。
钟卿失笑摇摇头,却还是起身,收拾了行装出门去。
到得约定的地点,一进楼便有人上前,一路引向二楼的雅间。推门进去,微微的酒气和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
依窗而坐的人头也未回,提着酒壶就要往嘴里倒。
钟卿眉头一皱,已经动作快捷上前抢下酒壶。
丽人回头,满目嗔怒,“你做什么抢我的酒?”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在相见的刹那依旧忍不住暗暗倒吸一口气,“你唤我前来,就是为了看你酗酒的?”
花锦美丽的眸子看着他,忽而弯了起来,“看来你一点也不惊讶啊,早就看出来了?怪不得那日我亲你之后,之后不见你对我避如蛇蝎。”
钟卿掩唇低咳,花锦吃吃地笑。
“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因为,不开心呀~”花锦身子一歪,就靠在他的身上。
钟卿条件反射就要躲,花锦立马得寸进尺,伸手搭在他的脖颈上,钟卿不敢动了,生怕她再有什么惊世骇俗之举。
“姑娘,请……”
“请自重!”花锦替他说出来,又是眉眼弯弯,“可是有什么法子?我喜欢你,对着你的时候就没法自重。”
钟卿又是低咳,花锦拉下他的手,嗔怪,“干嘛呀?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咳嗽给谁看?”
钟卿抽出自己的手,微微避让站直,目光温和,“为什么喝酒?”
被他温和的目光看着,花锦忽然就没了撒娇痴缠的心情。拿过酒壶满一杯酒,就被却又被他拿了去。
花锦气闷,“钟卿!”
钟卿看着她,抬手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空杯子被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花锦重新倒上,他再次抢过一饮而尽,如此往复。
花锦终于撑不住笑起来,“你不怕喝醉吗?”
钟卿扶额,“你若是再不收手,我可是真的要醉了。”
花锦笑得发抖,故意向他跌去。钟卿犹豫一下,终究是没有躲开,浑身僵硬地由她靠着。
“钟卿,你可真好欺负。”
“嗯。”钟卿低低地应了一声,“所以,你便肆无忌惮了?”
花锦挑眉,“我向来肆无忌惮!”
静默片刻,花锦的声音低下来,“钟卿,我今日真的很不开心。”
“为什么?”
“因为啊,我少了一个玩伴。”
他不说话,花锦伸手去拉他,中途被他抓住,抓在掌心,不轻不重,恰好让她不能再乱动弹。
没了手,还有嘴巴啊。花锦靠着他的肩膀抬头,恰恰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你愿意做我的玩伴吗?”
钟卿想问何为玩伴,这个风流成性的女色狼,忽然挣开他的手,扶住他的侧脸,仰头吻上去。香软的红唇和呼吸的香气令人眩晕,也让钟卿忘记第一时间挣脱开。
空气静谧,呼吸相闻,唇瓣相贴间,更似一种超脱情感的安抚。
一吻结束,花锦继续靠在他的肩头,却分明比之刚才更惬意自然了几分。
“钟卿,我喜欢你。”她笑着说,带着一股势在必得的意味。
钟卿忽然有种激动到想要落泪的情绪。不知所起,莫名其妙,却深深困扰。这样的情绪,似乎每一次遇到她都会出现,避无可避,防不胜防。
只是,“你与你的玩伴,就是这样玩的吗?”
钟卿的询问令气氛一窒,继而温馨怡然的气氛荡然无存。
花锦也坐直了身体,重新为钟卿倒了一杯茶递给他。钟卿却不接,只是清亮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看透她的心底。
花锦笑了笑,将茶水放在他面前的桌上,“我以为,状元公不落世俗。此时我所问,不过与状元公的一段情谊罢了。至于这段情谊该是如何,全看你我的默契,与过往何干?”
巧舌如簧!
钟卿有些生气,气得脸色发白,气得手脚发抖,气她压根就是在游戏,气她,没有真心!
花锦诧异,“你怎么了?”
钟卿骤然起身,动作迅速,声线冷硬,“在下与姑娘,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在下甚至不晓得姑娘姓甚名谁,实在当不得姑娘如此厚爱。”
“厚爱?”花锦笑起来,“若这般便是厚爱,若是我……”
钟卿闪身一躲,让开花锦的手。悬空的手,尴尬又别扭。
花锦真的不开心了。她还在笑,可是她的眼睛里没有笑意,“钟卿,你在别扭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
花锦嗤笑,“刚才我们授受相亲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钟卿脸上有刻意的红晕,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的。
“你刚才没有推开我,就说明,你也喜欢我……”
“我没有……”
“你是不是气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花锦声音轻又软,仿佛在他耳边呢喃,“那你记好了,我叫花锦,繁花似锦觅安宁的花锦。”
繁花似锦觅安宁的锦觅!
同音不同语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撞得人头晕眼花。
“你怎么了?”看他似乎不太对劲,花锦赶紧扶住他。
钟卿扶着额头,目光恍惚,“你说你叫锦……”
“花锦,我叫花锦。”伸手触他的额头,并无热度,“你是哪里不舒服?”
钟卿摇摇头,“我无妨,不必挂心。”
两人的分别不算愉快。钟卿走时脸色也变得苍白,似乎回忆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甚至接下来的谈话都变得心不在焉。
花锦趴在窗边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终于还是招来了梅香。她想知道刚才钟卿失态的原因。难道,他还曾经有什么青梅竹马或者红颜知己的吗?
殷红的指甲挑着窗边的小碎花,花锦面目冷漠,“所以啊,都是一样的。”
梅香想说不一定,那位状元公一瞧就是清心寡欲的样子。其实便是沈征,也不过是曾经有位青梅竹马的恋人。可是自从他成了公主的面首,也是与过去一刀两断了。不知道公主又是为何如此。
花锦却自顾自笑出来,“情爱啊,最是傻兮兮的。所以我不要!”
回去公主府,就见沈征与众人僵持在院中。明确些应该是说众人与他僵持,而他,在等花锦。
身上的伤显然还未处理,比之刚受伤那会更加狼狈。可是眼神固执而倔强,越发像一匹孤狼,在看到花锦的刹那,迸发出火花。
他想上前,被周边的家丁拦住。从回府之后他就拒绝就医,坚持要见花锦。
可是真的见到了花锦,他却又沉默了,只是用他的眸子看着她,一如当初,孤傲倔强。其实,他的傲骨从未折断过。
花锦忽然笑起来,“是我错了,一直,都是我错了。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让你走这条路。”
沈征深深看着她,开口的声音嘶哑,“你想说什么?”
花锦伸手抚摸上他的侧脸,眼神缱绻,“阿征,你真的很好看,曾经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沈征的眼底有一丝厌恶闪过,可是他撑住了自己,没有躲开她的手。
“就是这样,你明明厌恶靠这样换来的苟延残喘,却又不得不为了血海深仇而逼着自己匍匐在我脚下。可是为什么面对着国舅的时候,你就做不到了呢?”
“所以,你决定放弃我了?”
花锦摇头,眼底的缱绻褪去,恢复了他不曾见过的冷漠,“不是放弃,是放开。我准备放开桎梏在你身上的枷锁。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人,这层身份短时间还能给你提供一些保护。只是,你要走的路注定会更快地触动他们的利益。”顿了顿,“希望你可以坚持到你想要的结果到来的时候。”
沈征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没听清楚,又似乎不可置信。良久,他俯身下拜,“多谢公主。”
花锦点点头,“月底我将赴江南,诸事繁多。等你伤好些,便先去打点吧。”
沈征欲言又止,最终深深俯拜。
失去的不要紧,总有一天,他会再一样一样地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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