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丞府江家。
夜色正浓,江如珊睡得迷迷糊糊,她睡得不甚安稳。
本以为自己提前三年回到江家,便能改变前世的结局。一开始的确如她所愿,江知知很识趣,不用她开口,便主动离府了。
她本以为自己能安心,但每每梦到前世,她仍是心底不安,惶惶之下,生出了斩草除根的念头。
若天底下还有江知知这个人,谁能保证裴延不会再爱上她?万无一失的法子,便是这世上再无江知知……她死了,自己才能安心。
反正已经杀了她第一次,也不差第二次。
……
榻间传来“滴答、滴答”的落水声。
江如珊觉得面上微痒,皱了皱眉,下意识伸手去抓挠,指尖却仿佛触及湿腻的黏液。
睁开眼,她吓得几欲昏死过去,整个人犹如被按在榻上一样,大口呼着气。
只见顶帷上悬着一截血淋淋的断舌,烂泥一样的软肉,鲜红的伤口处,血不住的往下滴。
滴在她的面上,额头上,眼皮上……
“啊——”
江如珊吓得猛的起身,仓惶之中下床,却踩到了什么湿滑的物件,整个人滑倒在踏脚上,痛得大呼。
伸手去摸脚下,却在一片黑暗中摸到一只人手,残肢带血,令人胆寒。
屋外守门的丫鬟婆子被惊醒,急促敲着门,询问里边,“六娘子怎么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越发的近了,江如珊心底一慌,忍着恶心,将脚边的残肢和顶帷悬着的断舌塞进被褥里。
烛火被点上,屋里恢复了明亮,嬷嬷丫鬟全都盯着勉强坐在榻上的江如珊,神色怪异。
江如珊被看得莫名,勉强冷静道,“我没事,摔了一跤而已。”
说罢,一屋子的人仍是盯着她,江如珊心下气恼,下意识道,“看什么,还不出去!”
她被看得莫名,正要忍不住脾气破口大骂时,鼻端忽的嗅到一股尿骚味,她整个人一愣,低头看见自己的寝衣湿漉漉的……
江如珊忍不住了,崩溃道,“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嬷嬷皱皱眉,心下对于这府里新认的六娘子的教养和规矩十分不满,心里已想着,得同夫人说一说,否则坏了江家女儿的名声,就得不偿失了。
嬷嬷领着丫鬟下去,江如珊坐在一片狼藉的被褥上,忽的想起被褥里还藏着的东西,整个人身子一僵,浑身战栗。
是谁暗中护着江知知?
除了江知知,她实在想不出,自己会得罪了谁。
而那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混进江府,这一次只是断舌和断肢,下次会不会是她的舌头和手……
江如珊浑身发颤,勉强拖着精疲力尽的身子,将被褥烧了,一夜未睡,又被嬷嬷催着去嫡母处请安。
她勉强撑着笑意,同嫡母请安,高高在上的阮夫人却是用帕子捂了捂鼻子,眉头不经意的皱起,状似随意道,“听说你昨夜惊着了,这段时间就不用来问安了,好好歇着。”
江如珊还未觉察,旁边的江如蓉很不给面子捅破道,“是啊,六妹,我看你还是找个大夫给你瞧瞧,这个年纪还夜溺的,可真是要惹人笑了。”
江如珊一听,便晓得自己昨夜的丑事,已经传得府里上下皆知了,再看屋里众人,仿佛端茶递水的丫鬟都在看自己的笑话,顿时眼前一黑,直挺挺晕过去了。
……
卫所。
江家的厨房烟囱正朝外冒着烟,厨房里,知知正同嫂子忙着熬猪油。江家的猪养得肥,厚厚一层的肥肉,姑嫂两人将肥肉切块,熬出金黄的猪油来,满满一陶罐。
冯氏抱着陶罐放到屋外,盖了层白布,擦擦手道,“晚上就能冻上了。”
知知瞧着开始凝结的油,忽的有点馋起了酸汤馄饨,“嫂子,晚上做馄饨吃吧。”
冯氏自然道好,转身去问江陈氏要面粉,弄了小半袋面粉来。
江陈氏从来不在吃的上面小气,还追出来问知知,“够不够?不够的话,娘去毛婶子家借点。家里就这点了,找个时间得去集市买点了。”
冯氏也点头,“盐罐子也快空了,下回得多带点回来。”
听了儿媳妇的话,江陈氏倒真的把去集市的事情记在心上了。
知知见娘和嫂子聊得正欢,便抱了面粉回了厨房,她手脚利索,冯氏进来时,她已经将面粉揉成团了,就差擀皮了。
冯氏来同她抢,爽利道,“小妹,你力气小,这种粗活让嫂子来。擀多薄,你说一声就成。”
冯氏粗手粗脚惯了的,力气大得很,知知哪里抢得过她,再者,嫂子也是对她好,知知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便含笑应下了,又指点着告诉冯氏,馄饨皮要多薄,自己便去弄馅。
馄饨分两种,一种同饺子相类,又可唤做抄手,川渝吃得多。知知要做则不是这种,而是小馄饨,皮要薄,馅要少,但尝起来却格外的馅,本事全在这馅上了。
知知调了两种馅,猪肉和鱼肉的,家里正好两种肉都有,剁碎加调料,打两个鸡蛋下去,馅便粘稠起来了。
冯氏的馄饨皮也擀好了,知知便开始包,冯氏去烧水,待锅里的水沸了,馄饨便也可下锅了。
这边馄饨刚下锅,便听得院子里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冯氏探着头往外瞧,“爹他们回来了,正好赶上热乎乎的吃。”
馄饨皮薄馅少,熟的很快,待那些白白的馄饨浮上来了,知知立马用笊篱捞起,倒入一旁早已调好料的碗里。
姑嫂两个端着碗,脚步轻快出了厨房,冯氏笑眯眯喊道,“今晚小妹做馄饨了。”
院中男人们皆回头看过来,知知才发现,陆千户也在,还是如往常一样的黑衣黑靴。
她微微笑了笑,当做打招呼了。
江陈氏立马邀他,“千户留下用饭吧。”
陆铮听了,目光落在江家女儿捧着的碗中,红亮亮的辣椒油,雪白的馄饨,瞧上去倒是真的很开胃。
江父也反应过来,热情相邀,拉着陆铮进屋,不许他走。
见高大的男人在堂屋坐定了,知知便将自己手里的那一份率先放在陆铮面前,软声道,“千户慢用。”
陆铮受的倒是颇为理所当然,自己昨夜才替这小女子解决了一桩麻烦,此时用她一碗馄饨,也算是两相抵消了。
他向来不是个爱白做好人的人。
他嗯了一句,道,“多谢。”
然后便执勺去舀碗里的馄饨了,汤底酸辣爽口,馄饨又鲜美异常,唯一的缺点,就是吃了不占肚子,一碗下肚,跟喝了碗白粥没太大差别。
陆铮心底略有些遗憾,一旁正吃了两三只馄饨的知知,望着陆铮只剩下汤的碗,眨眨眼,起身为他又添了一碗,这回还特意比旁的碗多放了十来只。
从军的都是“饭桶”,这一点,知知在自家父兄身上,已经了解得十分透彻了。
陆铮倒不晓得,自己已经被这娇滴滴的小女子,安上了“饭桶”的诨名,当然,就算知晓了,大抵也不会动怒。
用了馄饨,陆铮便没在江家久留,起身道,“江叔,江婶子,你们慢慢吃,我营里还有点事,先去了。”
营里的事都是正经事,江家自然不敢留他,由江父送着他出了门。
回到堂屋,江父便随口道,“千户别看年轻,做起事情来可比那个赵千户靠谱多了。”
“咋了?”江陈氏问,知知也好奇的抬头。
江父见妻女想听,反正也不是什么机密,便道,“就是昨天,是赵千户的人负责值夜,让几个没长眼的小贼钻进来,幸好被陆千户给撞着了,直接给捆了。”
卫所里没贼,莫说贼了,连外人想进都难,这一点知知也是这些日子才晓得的,似她那时候寻亲这样顺利,真可以说是走运了。
可让卫所进贼的赵千户,却没那么好受了。
他虽于陆铮同为千户,但除了年纪比陆铮大了不少外,其他的,同他比可差远了,就连卫所指挥使孙大人,都爱用陆铮些。
这回又让外人溜进了卫所,方才在指挥使面前,他吃了不小的挂落,此时都觉得面子过不去。
他底下的百户见状,道,“这陆千户未免太不给您面子了,人抓着了,私底下同您说一声,不就好了,非要弄什么整顿,倒把事情给捅到指挥使面前了。”
赵千户冷哼一声,“他陆铮有本事,能打,能带兵,得上官赏识,当然什么都不怕了。”
话音刚落,他口中的陆铮,便从不远处走来了,两人碰面,陆铮态度极其自然,颔首,“赵千户。”
赵诚勉强一笑,又尴尬又满肚子的气,他之前倒也不是没想过拉拢陆铮,毕竟陆铮年轻有为,同他交恶实在没必要。
自己当时甚至动过和陆家结亲的念头,可陆铮却跟个清心寡欲的和尚一样,同他提娶妻,他便兴趣缺缺,黄花大闺女摆他面前,还不如他常用的戟,来的得他欢心。
陆铮同赵千户打了个照面,没在意,脚步沉沉回到自己的帐子,自去处理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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