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牧郡守府。
这里原本是钟氏主支的住所, 陆铮接管广牧那一日,钟老爷子便主动携族人搬去了别处。
于陆铮而言,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自然不必钟老爷子特意腾宅子出来, 但老爷子坚持如此, 道, 规矩不可坏,仍是带着族人搬了出去。
李多得了传令, 疾步入了郡丞府陆铮的书房,“千户叫我过来, 可是有何吩咐”
陆铮百忙之中抬起头, 草草给一份文书盖了私印,正色道,“我要你去一趟郧阳,替我接人。广牧这里,我一时走不开, 你替我接江氏过来。”
李多一路琢磨半天, 竟不知千户百忙之中抽空喊他, 居然是为了这事
想了想,多嘴问了句, “那老夫人可要一并接过来”
陆铮想也没想, “先不接了。待广牧安稳了, 再接母亲过来便是, 也不差十天半个月的功夫。”
李多深觉有理, 忙应下,“还是千户想的周道。”
陆铮却又不大放心,多嘱咐了几句,“多带些人手,路上小心,遇事谨慎些。务必平安将人接回”
嘱咐了一番,陆铮又颇为心烦,若非手头事情实在太多,又要收归军队,又要处理郡务,他便亲自去接人了。
李多老老实实听了嘱咐。俱应下,领命出去。
待出了郡守府,才忽的反应过来
既然老夫人那里都不差这十天半个月的,怎的偏要这样急着接夫人过来
初秋凉爽,秋风习习,赶路并不算太难挨。
知知同青娘坐在马车里,车轮轱辘声,隔着车璧隐隐约约传来。
同上一回从卫所去郧阳不大一样,这回的马车宽敞舒适甚多,车篷顶高,车厢宽阔,两边的小窗挂着薄纱,偶尔有风钻进,带来丝丝凉爽。
青娘探头看了眼,对知知道,“离广牧很近了,方才李百户道,天黑前应当能进城。”
知知坐的身子有些乏,软软靠在青娘身上,她没用簪髻,细软黑发斜斜拢在胸前,如锦缎般光泽顺滑,她懒洋洋“嗯”了一句,累得不想开口。
青娘心疼坏了,边梳理着知知的黑发,边道,“娘子先歇歇。等会儿奴婢给您梳了头发,千户定是要来接您的。”说着,生怕知知不上心,又柔声劝道,“千户如今身份不似往前了,您啊,也不能如以往那般随意了”
知知不爱听这些,但也晓得青娘是好意,只好佯装困了。
青娘见状,立即闭嘴了。
马车离广牧还有十几里路,知知便被青娘叫醒了,梳好了精致的发髻,连外裳都叫青娘催促着换了身。
她图舒服,爱穿简单的衣裳,不爱那些里里外外套了好几层的。偏偏青娘觉得这样不成,替她采买了甚多时兴的裙衫,飘飘渺渺的,是时下扬州年轻妇人中最时兴的款式。
知知这会儿刚换上的,便是如此,宽袖锦缎薄纱,最里是锦缎制的,白色锦缎之上,隐隐有流纹浮动,流光溢彩,清丽不失端庄。外裹白色浣纱,质地轻绵,仙气缥缈。
知知打扮好了,青娘满意的看了眼自己的成果,满怀欣喜,语气带了丝骄傲,道,“娘子当真极美”
说话间,马车已进了广牧,缓缓行在街道上。
蓦地,一声马蹄嘶鸣声,马车骤然剧烈摇晃了一下,随后,猛的停了下来。
青娘正要出口询问,却听外边传来李多气愤的声音。
知知忙叫住她,“青娘,别慌,先等等。”
马车外,数十名书生俱站在街道中间,牢牢将马车挡着,书生面上满是义愤填膺之色,俱轻蔑地看着李多。
李多不由得纳闷,他对读书人还是有几分敬重的,客气道,“几位可否让个道”
为首的书生姓聂,穿的倒人模狗样,说起话来可就不怎么样了,他摇着折扇,道,“不让。为何要让我不给陆逆的走狗让路”
“嗨”李多顿时来气了,大声喝道,“我见你是个读书人,待你客气几分,你倒蹬鼻子上脸,还来劲儿了你说谁是走狗你唤谁叫陆逆”
两人这么一吵,街道上渐渐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将道路挤得严严实实。
聂槐巴不得如此,轻轻瞥了眼李多,拱手扬声道,“诸位父老一月前,广牧陷困,蒋鑫军队虎视眈眈,何等危急时刻,吾郡上下一心,以钟氏为首,军民一心,将蒋鑫军队阻于城门之外。如今,诸位可知,钟氏何在,钟老爷子何在”
钟氏在广牧很得民心,聂槐稍一暗示,众人便俱低声议论了起来。
聂槐折扇合拢,遥指郡守府的方位,义愤填膺道,“诸位可知,数日前带军入城的陆铮,已将钟氏逐出郡守府,如今那里,早已换了主人”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李多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怒指道,“你这书生不要胡说八道分明是钟老爷子自己让出来的,千户何曾相逼”
聂槐不慌不忙道,“让钟老爷子仁厚,不肯言陆铮恶劣行径,然举郡上下,何人不知钟氏向陆铮求援,陆铮本该即刻出兵,解广牧之困,偏偏为一己私利,视全郡百信如蝼蚁,按兵不动,直到广牧失守的前一刻,才缓缓而至,如今邀功请赏,焉知多少无辜冤魂,死于蒋家军队刀下”
“为一己私利,不顾黎民,是为不仁仗着钟氏仁厚,挟恩图报,占广牧,是为不义不仁不义,此等汲汲于名利之小人,有何资格入主广牧我唤他一声陆逆,有何不对这车上乃是陆逆亲眷,倘若我说的有半分不对,何不出来同我驳一驳”
“聂兄说的没错”
聂槐身后的学子们俱声援他,一时之间,“陆逆”二字不绝于声。
“你”文人牙尖嘴利,李多一介武夫如何能说得过,气得拔刀。
聂槐巴不得李多拔刀,眼中划过一丝得逞之色,正要继续刺激李多,忽的,李多身后的马车传来一句“李百户,不可”
这声音出自女子,软而不媚,柔而不佞,语气沉静,聂槐不由得心头一荡,再看李多,已经将刀插回了刀鞘。
聂槐心下失望,这时,便见马车帘子被掀开,一年轻女子缓步而下,她肌肤雪白,眉眼精致,一身华裳,身段苗条婀娜,气质温然。
随着她的露面,整个街道霎时一静。
聂槐亦被惊艳一瞬,他虽早就晓得此辆马车载的是陆铮之妻,但此前只听说过,这位陆夫人是陆铮微末时娶的,便猜想多半是个粗鄙农妇,大字不识,哪晓得陆铮之妻竟生得如此貌美。
面对美人,聂槐不好意思口出恶言,止住了话。
知知却不打算这样任由他诋毁自家夫君,轻声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美人问话,聂槐下意识答,“我姓聂。”
知知颔首,“原来是聂郎君,方才听聂郎君一番阔论,似乎对我夫君诸多不满”
聂槐见她轻声细语的,不似那等耍泼妇人,心下惋惜,这等妙人儿如何成了陆铮那莽夫的妻,但嘴上倒答,“夫人莫怪,但陆铮的品行,我的确耻与为伍。”
知知扬起笑,毫不在意道,“聂郎君所言,确有些道理。但并非我夫君品行低劣,品行低劣的,怕是另有其人。”
“夫人何出此言”聂槐质问。
知知微抬下巴,面上沉静,开口道,“我夫君纵有千般万般不好,独独没干过一件事欺辱妇孺聂郎君与同窗既不满我夫君,为何不去同他当面辩驳,却偏偏来欺负我一小女子律法中,尚有一句,罪不及妇孺,更何况,聂郎君还未给我夫君定罪,为何又叫了这些人来,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我一小女子”
知知不紧不慢说罢,一字一字道,“以多欺少,恃强凌弱,欺软怕硬,说的便是聂郎君,同您的这些同窗了。”
聂槐与他身后同窗俱被说的哑口无言,面上臊得满脸通红。
知知又道,“方才聂郎君诋毁我夫君不仁不义,却不晓得,真正不仁不义忘恩负义之人,恰恰是你起初郧阳郡守引狼入室,纵蒋家入了郧阳,是我夫君一力保住郧阳。而后广牧被困,钟氏求我夫君斩断蒋鑫后路,我夫君亦当即应下,未有迟疑。广牧不敌,又是我夫君应钟氏之邀,襄助广牧,以一敌三,沙场搏命,逼得蒋鑫退兵,解了广牧之困”
“我倒要问问,我夫君究竟哪里对不住你又是哪里对不住钟氏哪里对不住广牧百姓要受你如此羞辱”
“我夫君心念广牧百信,城门外以一敌三,不动一兵一戈,逼退蒋军,是为仁我夫君不计前嫌,襄助钟氏,是为义倒是聂郎君同你那些同窗,狼心狗肺,居心不良,为一己私利,搬弄是非,欺骗百姓,才是真正的不仁不义”
知知一字一句,她虽不像聂槐那样怂恿做戏,但声音清亮,逻辑明晰,气质温然,反倒令那些先前被聂槐哄住的百姓们深觉羞愧。
有百姓当即扬声道,“陆夫人说的对。陆大人救了我们广牧,不该受此羞辱”
“是啊,那日要是没有陆大人,广牧如今还不知是什么样子的。做人不能这般忘恩负义”
民众虽容易被蛊惑,但当事实摆在面前时,他们也会真正看清楚,谁是谁非,谁对谁错。
钟氏虽好,但陆铮却是救了全郡百姓,无论如何,称他为陆逆,且当街欺辱他的妻子,心存善意的百姓们俱看不过眼。
聂槐早已傻眼,被民众们指指点点,同他身后那些同窗,更是无地自容。
这时,马蹄声渐近,一玄衣男子翻身下马,疾步冲人群走去。,,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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