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境焰还没反应过来, 又听到一句。
“不, 先看我的，太女殿下, 你看看我哪年可以有个闺女？”
生闺女也问她？
就算她能看出来, 也不能说，不知道“天机不可泄露”的规矩？
“你一边去，你都大婚了, 太女殿下看看我, 我今年能娶到媳妇不？”
“都别争, 排队。太女殿下, 你看看，我该订婚张家还是王家？”
“…………”
一人一句, 梵境焰愣了。
面对一双双饱含期待的目光, 一口气喝完杯中酒，端正面色。
“有没有桃花运，这个很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欢谁，去追求了没有？能追求不？合适追求不？怎么追求？若是你不喜欢的人, 看中你了又如何？是不是忘记了你是已经大婚的人了？”
“要闺女, 这个事情, 不是更应该问问你自己。一个月有半个月在军营，还有半个月在胡肆酒楼，你媳妇倒是可以生，生下来你答应做阿耶？”
“今年能不能娶到媳妇, 你的聘礼攒够了吗？”
“该订婚张家还是王家？你确定张家和王家都想要你做女婿？”
“…………”
挨个打击完毕，潇洒起身。
众人望着他们太女殿下潇洒的背影，面面相觑，齐齐唉声叹气。
“大婚了也可以有桃花运啊，太女殿下对大婚的人有歧视。”
“这不是歧视，这是应该。不对，应该问问你媳妇儿，今年有没有桃花运。”
“……广平兄说得对。哈哈哈。还有你，要闺女，还天天不回家，你哪里来的闺女？”
“我都三个儿子了，我回家做什么？我就想要一个闺女。”
“好吧，想要闺女可以理解。可是你，订婚哪一家都不知道，你还娶什么媳妇？”
“卢从云你就瞎扯，我是不知道该娶哪一家？我就想问问太女殿下，安阳公主会不会喜欢我，她要喜欢我……我……我……”
“你能怎么着？终生不娶？怪不得太女殿下说，张家和王家都看不中你做女婿。”
“……哈哈哈，哈哈哈。”
一伙儿儿郎们的笑声，动手动脚的声音顺着春风也传出去老远，欢快开朗。梵境焰离开这一个席面自己四处逛逛，对于他们的闹腾只有摇头。
嗅嗅曲江池边的花香，听着周围人或者高歌一曲，或者吹奏笛子弹奏琴弦，望着春天里的五彩斑斓、色彩缤纷，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笑来。
远远地看着阿姐和一伙儿贵族女子跳舞斗草玩乐，更是开心。
这个上巳节，虽然暗潮汹涌，更有安定和谐，她很开心。
“园外鲜花铺街，鼓乐喧嚣；园内曲水流觞、文采风流。小妹妹一定喜欢这好一派繁华盛景。”
“妹妹喜欢，三哥不喜欢吗？”
“……喜欢。”
李显犹豫之下，还是说了“喜欢”。
他手持一个酒壶追随小妹妹的身影走过来，发福的身体慢腾腾的晃悠，老态尽显，迷醉的眼里有怀念，也有不甘，更有不再清透的浑浊。
“大妹妹依旧美丽，小妹妹依旧青春，可三哥老了。”李显的声音哀叹。
梵境焰笑得甜甜：“三哥不老。”
只是心死了。
曾经那个文采风流，双目清明，疼着妹妹护着哥哥弟弟的三哥，不在了。
梵境焰眼望虚空，面色无悲无喜。
李显微微发愣。
瞧着小妹妹的面容，明明刚刚笑得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他却是莫名地心里一痛。
“……三哥没想到，小妹妹想做皇太女。”
“三哥还记得，阿耶说过的话：兵权在小妹妹的手里，他最放心。曾经三哥和二哥、四弟一样，也都最相信这句话。”
“三哥现在不相信了吗？”
“……”
他相信。
可是回到长安后的此番变故太大，他无法接受。
李显举起酒壶咕咚咕咚就是一气，几滴酒液顺着胡子流下来，流到他的衣襟上，形状邋遢他也不在意。
望着梵境焰的目光，好像要透过她明亮依旧的眼睛，看透她的灵魂深处。
几声鸟鸣唤醒了梵境焰的心神，她在心里叹气。
儿时一家人相处的一幕幕，阿耶、阿娘、二哥、三哥、四哥、阿姐，他们一家人一起过每一个上巳节的情景，都在眼前闪现，终是心软。
“三哥想说什么，说吧。”
李显手持酒壶的手握紧，好像用尽了他毕生的勇气。
“……重润，可以做小妹妹的继承人吗？”
梵境焰：“……”嘴角一挑，甚至露出一个浅笑来。
她只想在心里嘲笑自己，为何还对“三哥”心存期待。
“……三哥你认为，重润的性格如何？”
“三哥你自己说，你和三嫂对几个侄子侄女，教导如何？”
梵境焰转头，正面直视她的“三哥”，语气里透着毫不遮掩的火星气：“我对自己的侄子侄女，每一个都是一样。可三哥你自己说，仙蕙如果不是她养母的教导，能有今天的端庄典雅，性情温柔？”
“三哥你是不是认为，梵境焰偏心了？三哥你是不是认为，仙果现在爱奢靡爱攀比还喜欢跟着三嫂喝酒玩乐的性子，很应该？”
“三哥……没这么认为，”李显眼神发虚，四处乱瞟，可到底是不认为自己有错。
“三哥只是觉得，他们都跟着三哥吃了大苦头，现在享受享受，也是应该。他们——也不是不知道做事。”
梵境焰心里一窒，看向三哥眼里的失望更大，声音里的火气也更大。
“三哥你觉得你吃苦了，三哥你是不是还觉得，二哥都没有你吃的苦头多？”
“三哥你是不是还认为，二哥家里的孩子，都没有吃一点苦？还是四哥家里的孩子都每天无忧无虑的，快快乐乐？”
李显面对小妹妹逼迫的目光，不自在地躲闪。
“三哥知道，”知道二哥和四弟家里的情况，“可是你三嫂……”
李显吞吞吐吐，可是梵境焰更为气怒。
“三嫂今天因为一个花环和三哥告状？让三哥来要继承人的位子？”
“你三嫂，很苦，小妹妹……”
梵境焰气得眼泪出来：“三哥，妹妹知道三嫂很苦。妹妹理解三嫂是因为她娘家一家人的遭遇。”
“妹妹也不是不想补偿三嫂，妹妹费劲心力给三嫂找来她的姐妹，一直在努力补偿三嫂。可是三哥，这是这件事，是阿娘下的命令不假，也是三嫂娘家贪慕虚荣不假，但这归根结底三哥和三嫂你们自己没有责任吗？”
先帝去世，二皇子李贤被废，四皇子不受太后殿下宠爱，三皇子李显即皇帝位。可是李显懦弱无能，他麻利地尊当时的太后殿下为皇太后，相公裴炎受遗诏辅政，政事皆取决于皇太后。
可是他做了皇帝知道不甘心做一个傀儡了，重用他的妻子三皇子妃，也就是当时的韦后的亲戚，试图组成自己的势力集团。
他还把妻子的父亲韦玄贞由普州参军提拔为豫州刺史，想要擢升其为侍中相公。
他的妻子欢天喜地。裴炎相公等人立马表示不可，他就大怒说：“我以天下给韦玄贞，也无不可，难道还吝惜一侍中吗？”
裴炎相公一气之下报告皇太后，皇太后对二子李显的举动大为恼火，不光联合大臣废了李显的帝位，将其一家人贬出长安，还处决了三嫂的娘家一家人。现在除了三嫂的两个失散的姐妹找到了，其他的人，即使当时没被杀头也死在流亡的路上。
这件事一直让梵境焰觉得自己对三嫂有愧，就是她的阿姐安阳公主也觉得对三嫂有愧，可是不管什么样的愧疚，都不是允许三嫂胡乱折腾的理由。
梵境焰的声音不容置疑：“三哥觉得三嫂受苦了想要对她好，想要补偿，妹妹理解也支持。可是三哥怎么能拿国库的银子和国家的官位去补偿？”
“如果不是妹妹提前发现，三嫂买卖官职、收受贿赂，三哥也认为应该？”
说到最后，她的眉眼间已经有了杀气露出，一片肃然。
李显呆呆的发愣。
梵境焰狠狠地一闭眼：“等二哥一家人到京后，妹妹会给所有的侄子侄女一样的机会。三哥，若是重润有能力，妹妹自会高兴，绝不会‘偏心’。”
…………
热热闹闹的上巳节还在进行，兄妹两个压抑的说话声也在进行。到了四月份的时候，被废除太子之位，被贬黜在巴州七八年的二皇子李贤在东宫左右卫率的护持下，回来长安城。
朝野震动。
整个长安城一片寂静，一个个，都是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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