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亲,我就是他媳妇,有啥好不照顾他的?但是吧,过日子,得俩人互相磨合,劲儿往一处使,才能好。你说是不是?”宋柳眯着眼看她。
杨向北想借机敲打下未来嫂子。
但几个回合下来,她发现对方懂得多,说得头头是道,还将自己问住了,原本的不平就压下去了,但也生出其他烦恼:大嫂太软弱了,她担心连累大哥,但大嫂太剽悍了,又怕惹得老娘不开心。
“我娘那个人啊,刀子嘴,豆腐心。说话不好听,但人是好的。就……你跟大哥成了家,关上门就是个小家。过好自己房里的日子,就中了,甭管我娘说啥,也插手不到大房房里去。”
她娘要真心好,会给杨向东定自己?
不过 “关上门就是个小家”的话是实心实意的。
宋柳已大概了解她的脾性,也知道了病因,便点了头,道:“出去吧。你大哥该着急了。”
她不说看得咋样,杨向北本就不抱希望,便也不问,拄着拐杖走在后面。
院子里,杨向东正在练操。他姿势挺拔端正,浑身肌肉绷紧了,力量感十足。挥拳踹腿间,仿佛连气流都被带动。
宋柳瞪大了眼看着,只觉得小腿肚又开始发软,端是又找到了当年花式舔屏的幸福感。
杨向东做了收势,一旁的杨向北递给宋柳一条毛巾,还给了她一个眼神鼓励。
宋柳:……
宋柳一步一挪,像是后世舞台献花那样,将毛巾递给了杨向东。
这时节白天还热,晚上凉的。杨向东运动了这么会儿,额头已经满是汗了。
他信手接过,擦了两把,又看宋柳,小声问:“怎样?”
宋柳余光扫了眼杨向北,点了点头,同样小声地答:“能治。”
杨向东这才喘了口气,放松了下来,音量也正常了:“有啥需要,跟我说。”想了想,又道,“等下去供销社。”
“人民大街上,有个百货商场,啥东西都有,去那儿买吧。拿着结婚证,能买些喜糖啥的,还能领到二丈布票哩。对了,结婚证你们带了吧?”杨向北问。
杨向东没吭声,宋柳喉咙一紧:“没呢,村里不兴这个,不着急的。”见她还要说,宋柳忙转移话题,“晌午头了,家里人都回来吃不?”
“今天不用管。”杨向北摆了摆手,瞅了瞅堂屋正中摆的大座钟,“十一点半,是该做午饭了。有啥想吃的不?把肉剁了,做面条,再炒俩素菜,中不?”
杨向东看着宋柳,用口型比划:“中不?”
有肉有面,咋不中?
宋柳的口水都快出来了,连连点头。待见着兄妹俩齐齐往厨房去,才想起来杨向东问,是因为早上说了带她去饭店吃的。
杨向东记着去买肉,被妹子拦住了:“这会儿去,肯定都已经卖完了。婆婆早上将肉,现成的,菜也都有,别折腾了。”
不过他还是出去了。早上来得急,这会儿看着人没事了,杨向东也就安心了,去张罗着给妹子、外甥弄些补品。
杨向北靠着案台,一晃一晃地往面盆倒面,宋柳便凑了过来:“我来弄吧。”
看面粉的量,她问:“家里人中午回来?”
杨向北点头:“今天娃的外婆六十大寿,公公婆婆他们带着小的一起去了。人多,估摸着吃不太好。多做点,等他们下午回来,想吃就有现成的。”
家里没有轧面条机,以前想吃,都是去买的。但杨向北现在空闲时间多,所以日常吃,大多是自个儿和面,揉成面团,再慢慢擀薄了,用刀切。花的是手上功夫,也耗时间。
见宋柳神色,她又解释,“我公婆是个好的。公公是县钢厂副厂长,婆婆是小学老师,平日里俩娃她也带的多,对我都很不错。伤了一年多,从没给过我黑脸。”
家里人都提了,就是没提她男人。
宋柳想到西偏房的单人床,想多问一句,又怕交浅言深,便点了点头。
她打小就做饭,上大学时还在面馆打过零工,手上很麻利。见厨房里配菜、调料齐全,便想着做个刀削面。
吃得好吃得香,还不用额外炒菜。
和面时,宋柳往面粉里稍微加了些盐,然后少加点水,用筷子搅拌,几次之后,面粉就成了絮状。她就甩开气力揉面。见面团成型,表面光滑,便浸湿了厨房用的白纱布,遮着了,放在一旁醒面。又洗了两把青菜,将蒜瓣、小葱、土豆、西红柿、洋葱、青椒切成丁,再将肉末剁碎,然后加了点黄酒。
杨向北看她切的菜量,忍不住道:“家里肉、菜尽管够的,不用省。”
“没事,我有数。”
杨向北不由分说,拿出一条肉:“用完。”
肥肥的五花肉,能炼油,还出油渣儿。要是没有点关系,市面上几乎买不到的。
宋柳知道她好意,但也确实用不了这许多。又想着她家两个孩子,就说服了对方,切了一大半,给炼了猪油,盛放在瓷碗里。油渣留了小半碗,平日里可以给小孩子当零食吃。
待锅再烧热了,也不用放油,就着锅里沾着的那层油,煸炒剁碎的肉末,待颜色变得金黄,肉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将肉末先盛到一个碗里。尔后将方才切的配料依次加进去,等菜香出来,才加了肉末进去,又倒了点酱油。原本鲜艳却略显寡淡的各色配料,顿时染上了焦糖色,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她加水没过菜,用筷子蘸了下菜汤,尝过咸淡,就开始大火烧,待水开了转成小火,等到熟了,就把臊子铲出来。
杨向北早上吃得很饱,一个上午也没干啥,但看着盛出来的菜,肚子就开始咕咕叫。她有些眼馋:“嫂子,这点菜,怕是不够咱仨吃。”
她觉得大哥一个人就能吃完。
为了口吃的,嫂子都叫上了。
“这是臊子,不是菜。够了的。”宋柳心中暗笑。她将锅简单刷了,加了水,将锅盖盖上,大火烧开。
锅盖是高粱杆做的,用的久了,好些地方烂了。
杨向北道:“这些是爹做的,每次我回村里的时候拿,但是……”去年起她就不回了。爹娘担心,但也没说过啥。
宋柳哦了声,“回头你能好好走路了,再回去也不迟。”
杨向北迟疑道:“真的能治好?”
“我是你嫂子,以后咱俩处的日子长着。要是不好,我糊弄你这一会儿,是图啥的?”宋柳认真地看着她。
杨向北的主要症结,在与心病——她认为自己的腿不会好了,哪怕医生觉得没事,腿也动不了。宋柳首要做的,就是让她建立信念。
但这会儿在小县城提起心理疾病,宋柳怕是被当成神棍,革了她的命。
“我现在说啥,你都不会信。到时送几幅药来,你试试,就知道了。”
杨向北嗯了声,没多余的表情。但拄着拐杖的手,有些发抖。
她跟男人一起在钢厂上班的。瘸了腿后,就在家看孩子,管着家里一摊事。心里不甘啊。她也想在外劳作,想给孩子多攒点家产,而不是像旧时代被荼毒的三寸金莲,守着灶台转。
要是嫂子治病的手艺,当真跟她炒菜的一样好,就好了。
水烧开了。宋柳从面团中切出仨人的量,一手端着案板,案板上粘着面团,一手拿刀,对着锅削面。她手速极快,刷刷几下,长长的面条像是白色的银鱼,蹭蹭往锅里跳。
杨向北瞪大了眼,不住地叫小心,听在宋柳耳朵里,份外高兴。她就是炫技来着,当年小厨房比赛,她可是从好几个专业学徒中脱颖而出,拿了个第一。
炫技结束,在面条将熟时,将青菜丢了进去。
杨向北感叹:“大哥娶了你,可算是有福了。”
“我也觉得。”宋柳笑眯眯地,毫不谦虚。拿了碗盛饭,却见杨向东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不知多久。
他的瞳孔颜色很深,黑白分明,眼神犀利,目光中带着审视。
宋柳手一松,碗眼瞅着要掉,杨向东风一样冲过来,在空中接住了:“我来盛。”
他太高了,板着脸,显得有些严肃。
“那个是臊子,浇在面条上,拌着吃。”宋柳有些心虚,当地人不这样吃的。“我娘逃荒时听闻过,我一时手痒,就学着做了。本来怕浪费食材,看样子还行,就是不知道吃着中不中。”
她一紧张,话就有点多。
然而多说多错。
她干脆闭了口。
一旁的杨向北却当了真,安慰道:“味道怪好闻的,吃起来很定不差。要真是不中,就让我哥包圆了,咱俩吃别的。”
她可是见着杨向东带回来的大网兜,麦乳精、饼干啥的都有。
沉默的杨向东跨前一步,宋柳向里后退着,几步就靠到了墙上。很好,她被困住了。
杨向东勾了勾嘴角,似是有笑一闪而过:“我闻到了,肯定中。”
仨人都没啥讲究,端着碗在厨房就吃上了。
因炼油,锅里的油充足着,饭菜香得差点让人咬掉自己的舌头。杨向北吃得吸溜吸溜的,吃了一碗半,杨向东则是呼噜呼噜,直接吃了三碗。
面团揉的时候花足了力气,揉了好几次,面条很是劲道,吃得时候不显,过后就发现自己撑住了。
当年宋柳连吃一个月,胖了足足十斤。见俩人的架势,不由得劝了句,兄妹俩跟没听见似的。
等放了碗,杨向北便先打了个饱隔儿。她看着宋柳,面上涨红。杨向东也难得有了笑意:“跟你嫂子一个样儿。”
宋柳:……
宋柳觉得,回头有必要跟杨向东探讨下,强制性忘掉包子吃撑了的事儿。
杨向北收拾了几件格子衬衫,:“接亲我就不去了,嫂子别嫌弃。”
衬衫的样式县里时兴的,衣裳有九成新。
布料珍贵,谁家都没易得的。
杨向北能拿出来,已是极大的心意。
宋柳来时穿的那件,有七八个补丁。她也不矫情,穿了一件,又拿了一件,余下的塞了回去:“谢谢。”
还有很多事要做,吃了饭,俩人要走,杨向北也没留。
“富余的面团还是用湿纱布盖了,在井水里吊着。臊子也多着。等人回来,你按步骤来就行。”宋柳嘱托道,“过几天给你送药,先泡后敷。你信我,就按照我的法子去做。”
宋柳比杨向北还矮一些,看起来娇娇小小的。
她换了格子衫,乍看上去,跟城里的姑娘没啥分别。头发重梳得整整齐齐,刘海梳了偏分,露出俩眸子,如清水般澄澈,水汪汪的,倒映出对方的影子。
杨向北不由得想,要不是被麻子耽搁了,估计十里方圆的都来求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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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还有些热,好在县里种树不少,宋柳便捡着树荫下走,主动说了杨向北的腿能治好。
好到啥程度呢,最后走路,会跟没发生过事故前一样。疗程的话,快则几个月,满则以年算,要看病人自个儿的调整状态。
“拜托你了。”杨向东一直拧着的眉终于散开了,“婚事让你受委屈了。”
宋、杨俩家本来一个图钱,一个图名,嫁妆接迎亲不放在心上,决意都不摆酒席。到了日子,光接人就中。
杨向东本来不觉得啥,但现在突然觉得,欠了宋柳莫大的情。她若是当真治好三妹,就是两家的大恩人。
可后天就要成亲,啥都来不及了。
“去百货商场给你买东西。缺的,后续你去县城看三妹的时候,再置办。今天咱们早点回去,去镇上打结婚证。”
领证?
宋柳愕然。
东哥您千万别替我委屈,真没打算要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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