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最后也没得定论。
队里干部挨个叮嘱杨老爹跟张巧兰,让他们别插手大房的事,善待媳妇。做不到善待,就甭跟人搭话。
要是再出乱子,就得抓老俩的当典型。
分不分的,就等婚礼过了,再坐下来谈谈。
张巧兰剩下的半碗饭也吃不下去了,躺到床上,长吁短叹。
张霞也怕分家,打着伺候她的名义,跟个石柱子似的杵在床前:“娘要是没安排娶亲,就好了。”
张巧兰也想掴自己一耳巴子,犯贱啊。
别人说老大刷光棍儿,要是哪天牺牲了,大房就绝了。
她一惯不关心老大,咋当时就跟被灌了迷.魂药似的,非得给他张罗媳妇。还千挑万选,捡个最丑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老汉成日不在跟前,别家的闺女,谁能守得住?
到头来,替他操心一回,花钱买罪受。落了埋怨不是,还招回来一头白眼狼。
“不对。这事我本来想悄悄地办,老大咋知道的?”张巧兰问。
张霞跟着问:“是啊,轻易谁知道大伯子的地址?”
就差直接说是老四干的了。
张巧兰叹了口气。哪个儿子都不安生,让她操碎了心。
“娘,分家的事儿,你咋想哩?”张霞问,觑着婆婆脸色,又道,“俩儿子哩,我跟向南高兴,但负担也大啊。再说我跟向南年纪轻,管家还是种地,都离不了你跟爹指点,你说是不是?”
张巧兰挥了挥手:“行了,我心里有数。”
其实真没数。
分,以后没得老大的津贴,光靠着地里头刨食,好日子就到头了。不分,老大欠那么大笔饥荒,得好长时间不给家里寄钱了,那是割张巧兰的肉啊。
末了又埋怨,老大果然是个讨债鬼。
夜里头,杨老爹上了床,张巧兰问:“你咋想的,分家的事?”
“咋,你想分?”杨老爹咳了声,“老大媳妇娶进来,不还住家里头?生了娃,也在咱眼皮底下。你还拿捏不住?”下一句说得含糊,“他再能花钱,花不到人身上,不是白搭?”
这么一说,倒是通了。
老大这么大了,生了反骨,也不能打他(打也打不过,丢人)。可只要媳妇娃子在家,早晚治住他。
一想到新媳妇,张巧兰开始心口疼。
那么些个布啊,做多少被褥衣服。宋家闺女哪来那么大脸?
转而想到她即将进门,又开始觉出一股畅快来——张巧兰也是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心得体会可不少。就是立规矩,都够宋柳喝一壶。
杨向东把家具摆放好了,看得仍然简陋,却不那么寒酸了。
他躺在床上,摸着左胳膊上的疤,觉得有些眩晕。
回来前,他还想着设法劝退姑娘家。老娘则只要敢提亲事,他就申请转业。方案想好了,甚至还有备选。谁能想到,临到头,他竟是要成亲了。
成亲该是件开心的事,可他开心吗?
似乎没有。
“我随时跟您离婚,绝不拖后腿。”宋柳说的每个字,他都记得清楚,还差点真签了协议。
宋柳求的是避开爹跟后娘的安身之地,他求的是三妹能站起来。
所以宋柳也没有开心吧。
这一天,杨向东是忙碌的,宋柳则仍是老样子。
人们上工,她跑到山里采草药。除了自己敷,还准备些给杨向北的。杨向北没毛病,就弄一些活血化瘀的,炮制了。
等回了家,端坐在堂屋的钱招娣吆喝她:“明儿个就成亲了,你乱跑啥?再磕着绊着,晦气!”
宋柳没理她,兀自刷牙。
她以前早晚刷牙,得偷偷的。跟杨向东从县里回来,就拿到了明处。谁问,就说是他买的。
钱招娣撇了撇嘴:“乡下人谁刷牙,就你金贵!你男人有那个闲钱,不如多给点礼金,也能贴补贴补你。”
宋柳眼瞅着要离开宋家庄,开心得不行,本来不想理她。可对方苍蝇似的,撵着嗡嗡嗡的。
“今儿个不是亲邻来随礼的吗,收着啥了?”
钱招娣不自在地张了张口:“乡里人都抠成啥了,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钱你别想,东西也没啥,连双鞋垫都没!”
宋柳看着她:“真的?我出去问问?听说我娘生前送礼,可都送得不轻。”
“有啥好问的?你一个闺女家,也不知羞。乡里乡亲的,大家困难,咱们也该谅解。你去问了,大家难堪,以后你老子跟我们一家,还咋在宋家庄过活?听见了没?”
见她面上仍没什么表情,钱招娣不由换了脸色,“你收到了啥,还不得我们给你还人情?你总不是指望着把东西带走吧?”
“嫁妆都不要,我还在乎随礼?你想多了。”宋柳摇了摇头。
不说嫁妆,连衣裳都没。
现在能穿的衣裳,除了杨向北给的,原主也就两件,是钱招娣穿旧了的。其他季节的,都钱招娣锁在箱子里。钱招娣不开口,她也没打算要。
脚上的鞋也破了口。算得上赤条条了。
等离了这,身上的钱票就能用了,再做点草药生意,日子能过得美滋滋。
临睡前,张春花来叫她:“明儿个都迎亲了,哪有新娘还在灶火间睡门板的?来大娘家,跟红红挤一晚。”
宋柳没拒绝。
夜里头冷,有盖凉被了。再说,门板哪有床板舒服?
回屋里头,张春花拿了一双布鞋出来,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把毛票,一分两分的多,一毛两毛的少,估摸着一共得有两块。
“鞋是用布头缝的,你将就着穿。”张春花捏着衣角,有些为难:“家里头困难,大娘就能拿出这么多了。你别嫌弃,收好了,就当大娘跟你讨个彩头。以后红红也能跟你一样,嫁个好的。”
宋柳心里有些发热。她从一分两分里,挑出五毛,余下的重塞了回去:“大娘对我好,我知道的。咱们知根知底的,家里啥样,谁不知道?您给我这么些,我拿着辣手。既然说了是个彩头,那多多少少,意思到,就行了。您说是吧?”
张春花听完,就笑了:“你这闺女啊,现在是个能说的。这些年我一直担心你,但做多了就是害你,也只能远着点儿。人啊,都往山外头走,越平坦越富越好,老姚婆把你嫁到山里头,我也说不上好坏。”
“日子好坏,还不都是自己过的?”
张春花愣了会:“可不是。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你想得开。”
俩人在外头说了会体己话,张春花便带她去偏房。
宋红红正坐在床上等她。
“你俩要是说话,别太晚。明天可是大日子,不能起晚了。” 张春花话这么说着,又给灯添了些煤油。
等人走了,宋红红才噗嗤一声,笑:“看我娘,口是心非。”
上回不是还不跟自己说话么……宋柳笑望着她:“大娘挺好的。”
“就是太爱唠叨了!跟唐僧似的。”宋红红抱怨着,又拿着煤油灯,凑近了,巴着宋柳的脸,“我咋瞅着你白了好些,印子也少了!”
宋柳没想到她是个自来熟的,忙偏头离灯远了些:“我这些天没下地,没教太阳晒。”她想了想,又说,“我跑山里头玩,看见一些草,好奇呀,就捣碎了抹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撞了大运,遇到了草药?”
“那就是晒太阳少的缘故。我上学时,一个同学的姨妈嫁到了县里,在厂里坐办公室。以前可黑了,现在白得吓人!”宋红红解释完,又点了点头,“我明天就跟娘说,嫁出去之前,都别让我下地了。”
宋柳:……
“你可别什么草都往身上抹。那些汁液涂了,要是洗不干净,顶着张绿脸,你可咋整?”宋红红说着,许是想到了画面,笑得乐不可支。
宋柳本想借机会,为自己以后的药妆事业铺垫,没想到举步维艰。
不知咋地,宋红红异常兴奋,说了许久,都是些不着边际的。
熄灯时,宋柳养成了的生物钟发作,困得睁不开眼。
“那个男人咋样啊?我听着村里头说啥样的都有。”宋红红悄声问。
宋柳振作精神:“都咋说的?”
“有说见过人,还搭过话,长得板正,俊得很。还有说老男人,那个……不中用了……” 宋红红声音压低了,有些害臊。
不中用……宋柳一下子想起供销社,她信口胡编的话。
杨向东也是个能人,听见了,还能面不改色。面不改色也就罢了,还可以心平气和地跟她聊天。
不过到底咋样,跟她好像也没关系……不说她自己,她可是知道,那次谈判,到底让杨向东对她失了好感。
去县里探望杨向北那会儿,似乎有勉强拉回来点。不过那么一丢丢,肯定不至于让杨向东乐意跟她发生关系。
想开点,就给彼此一个,丧偶式寡居嘛。
不知怎地,宋柳又觉出些微复杂情绪来。
像是是好龙的叶公终于见着龙,却怂得不敢睁眼,又像买到了麦辣鸡腿却刚拔了牙。
亦或者,稍纵即逝,再不回头的十八岁生日。
宋红红久等不到她回话,便也睡了,不多时,就打起轻微的鼾声来。
宋柳迷迷瞪瞪地,像是睡了,又像是没睡。
被宋红红推醒时,她有些晃神,下.身似乎有湿热的热流涌动。
她伸手去探,指尖一片鲜红。
似是休眠的感观一下醒来了。腰背那个酸,小腹那个胀痛……宋柳哀嚎一声:“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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