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杨向东就将宋柳放了下来,顿了顿,道:“村里人多口杂。你疼的话,咱们走慢些。”
宋柳了然。
这会儿在人前牵手、拥抱,是想都不要想的,是政治错误。人人都恨不能长着顺风耳、千里眼,仿佛揪出别人的错处,是天大的光荣。
走得慢,宋柳扯了个话头,打探杨子村的情况。杨向东耐着性子,把村子里的情况一一说了。沿路遇着好几波乡邻,就带着她跟对方打招呼。
“四婶子,这是我家的。新媳妇,面皮薄,多提点些。”
“二胡,这是你嫂子。”
“……”
其中有几个,杨向东特意点了名,让宋柳有事就找对方。
宋柳听得诧异。
杨家该不是个盘丝洞,瞅瞅这错综复杂的,教他家大儿子不放心成啥样。
杨家,张巧兰称病在床。杨老爹坐在堂屋抽旱烟,老二跟老二家的在旁边陪着他,俩小娃子在院子外头捣蚂蚁窝。
杨老二看一眼日头,不耐烦得很:“就晌午头能歇会儿,下午还上工哩。我大哥真是是,哪有叫老里等着小的,多耽误事儿!”
“有本事你跟老大说。”杨老爹说。
“我可不敢。大哥自打回来,就嚣张得不像样,连我娘的话都跟没听见似的。我要说,他不得打我?”
杨老二殷勤地帮他爹把烟袋锅里的灰磕了,“爹,我看也就你能管管他了。”
杨老爹没开口,倒是张霞轻轻踢了他一脚:“胡说个啥。以后大蛋二蛋当兵,还得指着大伯子,你可别惹他嫌。”
“你个女人家,不懂就别说!”杨老二乜了她一眼,“他是我亲哥,俩小子是他亲侄儿,他有啥敢不帮的。”
院子里,大蛋跟二蛋听见外头有声音,忙跑到大门口,见着有钱大伯,俩人牵着手,堵住了大门口。
等人走到跟前,大蛋:“我爹叫你带你我当兵,我要开飞机!”
二蛋:“我……我开大.炮!”
宋柳噗嗤一声,笑了。
他俩的爹是谁啊,七十年代版的李刚?
大蛋不满地道:“这个女的是谁啊?”
二蛋指着杨向东问:“大伯,你偷女人?”
杨向东:……
“你爹说了啥,你们找他要。在我面前这么没礼貌,小心挨揍。”杨向东一手一个,捏着衣领拎了起来。
俩个小娃娃冷不丁被悬在半空,又是上嘴咬又是抓挠踢的,嘴里日爹日娘的骂。
杨向东脸色铁青,将俩人放下,改捏住后颈皮:“我是拿过刀端过抢的,鬼子不知道杀了多少个。就你俩小崽子,我手指不用动,就能收拾了,明白不?还想闹不?”
跑不了,打不过,又不敢骂,咋办?
大蛋眼珠子一转,转向二蛋:“哭!”
二蛋一脸疑惑,胳膊被大蛋狠拧了下,嘴一撇,要哭哩,突然听人问:“奶糖?谁掉的?”
不远处的地上,一颗奶糖静静地躺着。
糖纸是蓝色花纹点缀的,看着就很甜。
二蛋眼泪都顾不上抹,忙冲过去。大蛋晚他半步,但胳膊长,于是一人抓住了一半。
“我的!”
“我的!”
“我先看到的,你给我起开!”
“我先捡到的!”
……
奶糖是宋柳扔的。
杨向动看看俩小崽子,又看宋柳。
宋柳叹了口气:“他俩一哭,屋里头的,左邻右舍的,怕都得当我多厉害一个人。上门第一天,就把老杨家的俩孙子给收拾了。”
要不是考虑到这点,杨向东才不跟俩小崽子废话,早就上手打了。
前世,宋柳吃尽熊孩子的苦头,实在喜欢不起来。
古有二桃杀三士。宋柳一颗奶糖,能教俩熊孩子瞬间从同盟变成互殴,还不叫人怀疑到自己身上。
宋柳见杨向东盯着那俩小的,莫名心虚:“奶糖是很久以前买的,剩下的最后一颗。”
意思是如果有多的,她不会这么吝啬。
杨向东嗯了声,见俩小崽子开始动手打了,扭头带她进院子里,小声说:“回头补给你。”
宋柳:“啥?”
杨向东正要开口,听见动静的杨老二迎了出来。见着宋柳,杨老二眼前一亮,上下打量着,冲着他挤眉弄眼:“大哥,你不是接媳妇去了,咋从哪儿领个这么俏的姑娘回来?”
杨向东瞪了他一眼:“我说呢,那俩小崽子话没个遮拦,张嘴就冒,果然是你亲生的。”
杨老二指着他:“你……你……”
杨向东攥住他指节,听着对方喊疼:“指谁哩?这是你大嫂,给我放尊重些。”
紧跟在老二后头的张霞,瞅着宋柳惊叫起来:“不可能!明明是个满脸麻子又黑又干瘪的丑八怪……大哥,你不会是被人忽悠了,娶了个哪儿来的野丫头吧?”
“弟妹说的啥话?咱家东哥是当兵的,谁敢骗他?再说,这么大的事,能瞒得住整个宋家庄?”
宋柳将脸杵到她面前:“你瞅,这不黑,不干,不瘦,不是麻子吗?”
张霞瞅了,不仅瞅了,还想上手抠,宋柳一巴掌把她手打开了。
张霞叫了起来:“你这人咋这凶,你……”
“你长个脸,是叫人抠的?”杨向东站在宋柳身前,警告地看了张霞一眼,“饿了。娘哩?”
他眼风太冷,张霞觉得浑身冒冷气。没婆婆挡在跟前,她也闹不起来,只好老老实实地答:“娘不得劲儿,躺床上去啦。大家上工回来,都饿得很,等不及,就先吃饭了。”
不仅吃过饭,还将灶火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啥都没留。
张霞歪头往宋柳的筐子里看,要说啥哩,就听见外头俩娃子哭了起来。尤其是二蛋,哭声震得耳朵疼。
“我日你娘的,哪个不长眼的,欺负我家蛋蛋了?!大蛋二蛋,咬他!”
张霞叫着,就往外头跑。
杨老二哼了声,捂着手进堂屋,叫了两声爹,没听见回话。
杨向东宋柳,跟在后头:“爹,这是我媳妇,宋柳。”
杨老爹眼皮耷拉着,跟睡着了似的。
“爹岁数大了,估摸着睡着了。娘不舒服,也别扰了她清净。”杨向东转身走人。
身后咳嗽一声,但没人吭声,杨向东乐得当没听见:“你先去床上躺着歇会儿,我去端饭菜。”
他一早去河里摸了条鱼,安排好了,去大队长家吃的。但宋柳难受,就不想她来回折腾。
东偏房贴着两幅红对联,写的是摘录的主席诗词:春风杨柳晚秋条,六亿神州尽舜尧——跟婚事不搭边,没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但正是眼下的风气。
屋里头家具简单,但像是新打磨的。最内侧搁着一张不大的床,床头墙上贴着红双喜。喜庆却也有几分冷清。
宋柳将筐子放在箱子旁边,脱鞋上了床,阖眼假寐。
屋子里头的物什,杨向东是认真收拾过的。包括一路上的照拂……他不喜欢自己,但一直也算尽职尽责,想让自己过得好。
这样有担当的兵哥哥,委实是她的理想型。
只可惜,开场太糟糕了。她“挟恩图报”,要了婚姻的名,就不该再贪别的。
张霞领着俩娃子,气冲冲地进了东偏房:“他大娘,你咋那么小气?大喜的日子,就是再抠门,也不能俩娃子只给一颗奶糖啊!你这不是给糖,是故意叫他俩打架哩!”
宋柳:……
宋柳问二蛋:“我给你糖了?”
二蛋揪着撕成了一半的糖纸,抬头看他娘,大蛋舔着嘴里的糖,说:“就是你给的”。
宋柳哦了声:“我的糖,我做主。我给二蛋了,就是他的。你把你嘴里的吐出来,还给二蛋。”
二蛋一听,就去扒拉大蛋的嘴,要他往外吐。
大蛋挣扎起来:“老虔婆,你先人的,跟你有啥关系!糖是我先看见的,就是我的!”
二蛋也叫:“是我先捡着的!是我的!”
俩小的撕抓到一块。
“二弟媳妇,你听清楚了?”宋柳斜着眼看张霞,“宋老二家穷得喝西北风。我过的啥日子,你不知道?你觉得我能买得起糖?”
张霞满脸不自在,但仍然坚持:“那我大伯子有钱啊。你不知道,前儿个带回来一大兜子哩!”
宋柳问:“糖哩?我咋一个没见着?”
“我也想问。糖回了屋,我就再没见着了。”杨向东提着个竹篮,站在门口。
他挡住了光线,连带着屋里的温度都降了。
张霞打了个寒战。
糖是婆婆拿的,第一天给她跟俩娃子吃了颗,余下的也不知藏哪儿了。她领着娃子来闹,是想趁着新媳妇抹不开面,沾点啥光。
谁知大伯子回来得这么快,还把话堵得严实?
张霞没话说,扭头见着俩娃子已经滚到了地上,就一人一巴掌,拽着耳朵将人拉起来:“叫你俩闹!为了一颗糖,瞅瞅你们出息的!给我滚!”
俩小的挨了打,又开始哭,像是比谁嗓门大。
“要管教就出去管。”杨向东冷声道。
张霞哎了声,一手拧着一个的耳朵往外走。
俩娃被拧惯了,没管他娘,出去的时候还在互相打闹。
宋柳心中叹了口气。
杨向东端回来一盘鱼,一盘青菜,两碗汤面,两个馒头。
宋柳挑了些面条,分给杨向东:“太多了,我吃不下。”
——一碗面俩馒头,杨向东肯定吃不饱。宋柳大姨妈,胃口不好,也不想动弹,刚好少吃点。
杨向东挑了挑眉头,从面碗里翻出一颗荷包蛋:“你多补一补。”
一筷头面条换一个鸡蛋……要是他做生意,得亏大了。
宋柳有些得意。
不该等她从碗底又翻出俩荷包蛋,就觉得面碗沉得端不住。
鸡蛋跟肉一样,都金贵着哩。他咋这么舍得,比自己还败家?
宋柳踌躇道:“仨鸡蛋,我吃不了这么些……”
杨向东一碗面已经见了底:“吃吧,二弟媳妇不是说你干……咳,瘦么,多补补。”
原主确实干瘦干瘦的,不过宋柳调理这些日子,皮肤状态好极,虽然不够白,但摸着滑滑嫩嫩的!
至于瘪……宋柳低头。
对A咋了?对A省布料好吗!
她决定一个都不给对方留,三两口将鸡蛋咽了。吃最后一个时,蛋黄噎住了。
杨向东忙给她倒了热水:“喝水。”
三天两头的,只要有得吃,宋柳不是撑着,就是噎着。别是以前饿狠了吧?
杨向东叹气。
好好一姑娘,咋看起来脑子时灵时不灵的。一时机灵,一时又总犯傻。或许她的毛病,就是出在脑子上?
这样看,她被后娘欺负,也说得过去。
宋柳眼里含着一包泪,将鸡蛋黄灌下去了。
只是杨向东看着自己时,眼神似乎有些不对劲。
那目光里,是满满的……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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