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换个人,她酸任她酸,听听就罢了。
可她是张春花的女儿。
而张春花作为第一个给予宋柳温暖,甚至间接救了这具身体的人,宋柳是真心想要报答她一家的。
今天回门,主要也是为了张春花。
宋柳要是说杨家不好,宋红红只会当她是装的,索性就笑道:“是啊。投胎没能选个好人家,可不得靠嫁人翻个身。”
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
宋红红听她没否认,抿了抿唇:“男人是好,但也看留不留得住。人家当兵的,还是个领导。你一个农村人,大字不识一个,不般配啊。”
她相亲,照着杨向东的条件找,被媒婆拿这话撅回来了。当时听着气人,拿来怼宋柳,就是解气了。
宋柳鼓掌:“这话没错!为了配得上他,我就得持续学习、进步,让自己变得优秀。”
宋红红顿了顿:“你那么大岁数了,现在学,能学个啥啊?”
“伟人都说了,迟到比不到好。伟人还说了,活到老,学到老。”
宋柳想拽一句“朝闻道,夕死可矣”,又怕吓住她,“只要用心,啥时候都中。”
宋红红真被说愣了。
宋柳嫁过去才几天,咋就懂那么多了?
“你跟谁学了两句,拿到我跟前显摆?我可是上完小学……”
“咋说话哩?你姐说得对!”张春花笑呵呵地走进来,拧了宋红红胳膊一下。
“娘!你还向着她,到底谁是你亲闺女?”
宋红红吸吸鼻子,摔门进了偏房,趴床上去了。
张春花当没看见,拉着宋柳问这问那。端的是怕男人不在家,挨欺负。
宋柳一个劲儿地说都挺好。
“瞅着你面色是怪好的。还学了知识,听你说话,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张春花满怀欣慰,又教她如何孝敬婆婆,但也悠着点,别站着挨打。
提起婆媳经,张春花是有一肚子的经验,恨不能都倒出来。
宋柳听了会儿,便转移话题:“红红相人了?有需要帮着打听的不?”
“她呀,人见了几个。别的没有,脾气也上来了。一天天跟个爆竹似的,闹得不像样。”张春花一脑门的官司,愁得很呐,“我天天夜里头做梦,梦见都说她凶悍,没人敢要啊。”
她低头,扒拉着头皮:“你瞅瞅,才几天,我这白头发啊,一根根,都是急出来的。”
恨嫁女与催婚娘,是个不限年代,久经不衰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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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柳回门,没带东西,用钱跟张春花换了一小口袋的玉米糁跟红薯干。
张春花有些迟疑:“这些粗粮,家家都有。不好吧?”
“正好。谁家日子不紧巴巴的,我能送这些,已经仁至义尽了。”
张春花觉得钱给太多了,又怕钱招娣骂她:“我跟你一起送吧?送完你跟我回来吃饭。”
宋柳没让:“就一道墙的事儿。”
宋来福家,午饭还没做。
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坐在堂屋,等着闺女、女婿回门上孝敬。
见只有宋柳,宋来福脸耷拉了。钱招娣则迎出来,去接小口袋,笑着说:“人回来就行,还拿东西干啥?”
宋二娃失望地问:“没带肉?姐夫也太抠门了吧!”
宋大娃则看着口袋的形状:“别净是红薯干吧?”
钱招娣笑脸僵住:“别乱说!你姐夫可不少那样的人。”
她捏了捏袋子,脸色变了。
东西就地搁那儿,把袋口解开了。
宋二娃骂了声娘:“真是嫁出去的赔钱货,泼出去的水。呸!送这些,你想恶心死谁哩?你想把你爹你弟饿死?”
钱招娣的脸更黑:“女婿那么有钱,咋你回门,连条肉都没得?喂不熟的白眼狼,白养你这么大了。”
宋大娃看着宋来福,煽风点火。“爹,这丫头你是指望不住啦,还好有我跟二娃。”
“嘿,都说养儿防老,可没见着谁家指望闺女的。”有人趴在墙头笑。
却是宋柳嫁人,好些人瞅见杨向东,都说她嫁得好。
知道她回来,不少人这会儿做好了饭,就端着碗,过来凑热闹。这会子挤在外头,垫着脚往院子里头瞧。听见了,就说上两句。
宋大娃想说关你屁事,但对方辈分高,他不敢,忍得脸色发白。
宋柳看着宋来福,眼圈红了:“爹,你不会也这么想的吧?”
钱招娣径直拎着袋子口,给外人看:“我当初宁愿饿着大娃,也没少你一口奶。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又给你说了个好人家……你就算不惦记养恩,也该想着孝顺你亲爹。”
宋来福也叹气:“闺女,是你做的不地道。我好歹生养你一场,你后娘拉扯你长大……就是你心里头再多埋怨,也得看远点。瞅这事办的,老杨家没脸,你老子更没脸啊。”
俩人一唱一和,将宋柳架在火上烤。
外头你一言我一语的,跟着道:
“嚯,红薯干啊……那玩意儿吃多了胀气,确实不是啥好东西。来福家闺女,你男人恁有钱,太小气了啊。”
“就是没肉没糖的,总该有个蛋吧。柳丫头做事不地道啊。”
宋来福听着声势,就说:“东西你拿回去。既然不是诚心给,我跟你娘也就不要。寒了心啊……不过你到底是我亲闺女,啥时候你心里头怨气消了,我跟你娘,还有你弟,在这里等你。”
他瞅了外头一圈人头,又道,“当爹娘的,哪个不盼着儿孙好?你回去吧。只要你跟女婿把日子过好了,哪怕你顿顿吃肉,你爹我吃糠咽菜,我也情愿啊。”
外人听不下去了。闺女不孝啊,哪有爹娘吃糠闺女吃肉的?
有性急的就开口劝:“亲爹,哪有隔夜仇的?可别是女婿嫌老丈人家里穷,不稀罕。”
一个个话说的,纯然忘了当初宋柳过的啥日子,又是咋嫁出去的。
张春花站在院子里,憋了一肚子气,正要站出来,听得宋柳哇地一声,哭了,边哭边喊:“爹,你是我亲爹啊,你咋能逼我去死?”
她一哭,里头外头的人都安静了。
宋来福问:“我咋逼你了?”
“杨家外头看着光鲜,就是个架子,里头啥都没得啊!我嫁过去,连席面都置办不起,还欠了一屁股饥荒!别说白面了,就是玉米糁都不够吃。今儿个拿出来这些,还是我把自己的口粮扣了,一口一口攒出来的。爹,你要说粗粮吃腻了,白面也吃够了,想要鸡蛋,我没有。想吃肉,那我割!我大腿有肉,爹你想吃哪块,只管说!”
宋柳从厨房拿了把刀,在大腿上比划。
人群里有人窜了出来:“可不敢。咋能逼得闺女割肉?”
“就是。宋老二,你家都能吃上白面,别人家粗粮都不够吃,就别逮着欺负你家闺女了。”
宋来福虎着脸:“你要是真有怨气,我不逼你。可你不该撒谎。杨家多有钱,谁不知道?”
“他当兵的,一个干部,月月都有津贴,比工人多好几倍,咋可能欠饥荒!闺女你说话过过脑子,你姚婆上点岁数,可还没糊涂。”钱招娣急得要跳起来。
宋柳抹着眼泪:“杨向东是有津贴,可他自打入伍,月月给到家里头,身上一分也没有。杨家这些年,供三个孩子读书上学,又是盖瓦房,又是娶媳妇的。一家快十口人,吃喝那么多张嘴,能有个啥家底?”
“我在家过的啥日子,不多说,村里婶婶叔伯也都知道。小时候天花,被扔在院子里头,自生自灭,命大,没能死了。就说后来嫁人……”
她转向钱招娣,“姚婆你成天说我埋怨你,我就问,谁家跟咱家一样,没得陪嫁,还敢要六十块礼金的?就是把我切块,按斤卖了,我也值不了那个价!可杨向东给了啊,家底都掏空了,还欠了那么些饥荒。日子过不下去,可他还是说了,一辈子就嫁一次,当做孝敬爹娘的。”
宋柳哭得撕心裂肺:“就这,你俩还在村里头说我俩不孝。我冤不冤?”
大家伙儿哗然了。
丫头不值钱,就是贩卖过来的,也才二十块。钱招娣咋那么能,都花了六十块?杨家也是真敢给。
宋柳一眼瞅见人群里的宋土根跟宋大伯,叫了声,说活不下去了。
宋土根一看她刀架在脖子上,浑身血液都凉了。忙拨开人,一连声地叫:“闺女,有话好好说。你才将嫁了人,以后日子好着哩,可别犯傻。你想要啥,你说,叔给你瞅着。”
张春花急啊,但没人敢上前夺刀。她跺跺脚,拧着宋来发的胳膊:“去,听听你侄女想干啥。你那个二弟,真不是个东西!”
宋来发哎了声,跟着宋土根走近了:“大侄女,大队长给你做主哩。想咋样,你说。”
宋柳扫视了一圈,眼神里满满的绝望:“我要他签字,承认他用六十块,把我卖给了杨向东,还跟我断绝关系。”
“不中!”宋来福、宋来发、宋土根,三人异口同声。
宋来发瞅了眼宋老二,开口道:“闺女,亲戚,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更何况那是你亲爹,咋敢说卖?”
宋柳把刀往脖子跟送了送,划了道口子,鲜红的血涌了出来。
“别别!好好说!”宋土根叫道,“不是我不想,这……贩卖人口,政府可不同意。你叔是大队长,可也不能干知法犯法的事,是不是?”
宋柳:“中,我不能坑了叔。贩卖的事,甭写了。反正大家伙儿在,都知道咋回事,就是见证人。”
宋土根将歇了口气,就听见她又说,“写一张断绝关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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