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出嫁 (下)
关云岭地区的婚嫁没有什么固定不变的套路,有时候翻过一座山就会有两种完全不同的习俗,尤其是在战乱频仍年间,婚事越发简洁。
嫁妆和聘礼什么的,有或者没有,有多或者有少,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送出的一方要尽快送到,接手的一方要赶紧藏好,免得露了财物被贼人抢了或者惦记上。
当然,最近这些年日子略太平了些,府城里有的人家也流行晒嫁妆什么的,显摆娘家实力给出嫁女儿做底气。
可对于偏远地区的茂县来说,谁家要是这么干,那简直就是告诉别人:‘我有钱,快来抢’没得商量。便是县令嫁女儿的时候也不敢如此招摇。
方主簿还没县令官大。
女儿的嫁妆是有,但外人看到的也仅限于一些粗使笨用的,其他压箱细软啥的,只提前让沈三郎照单子清点,盖上手印就完了。
至于说到衙门备档啥的,别开玩笑了。
且不说衙门管不管这些,也不说那经办的那些小吏会不会给你把消息‘卖’出去,就是他们自己惦记上,只怕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了。
况且,真是嫁妆上有了争执,关云岭这里的人还是更喜欢用拳头说话,打得过才好使,打不过还想指望衙门?
呵呵,快拉倒吧。
所以,所谓的过嫁妆其实就是个仪式,抬走的嫁妆箱子里大多是装几匹粗布细布、几套见人的
衣裳、被褥,有地的放几块土坯,有屋的放几块青砖,有压箱钱的撒几枚清钱啥的。
具体几匹布、几块砖、几个钱啥的都没有准数,免得被人瞧出名堂。至于嫁妆箱子,那也是专门办喜事的铺子租的,想要几个租几个,便宜得很。
就茂县县城来说,各家大体都这样。
所以,方媛趴在窗前看到那一队气质彪悍的军士抬着一溜十八只轻飘飘的嫁妆箱子,真心觉得浪费了人才。
她是有很多嫁妆的,光她姥爷给的就不少,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显摆出来的。
不过等前头的人走完,后面紧跟着赶出来一辆披红挂彩的马车时,方媛还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指着那马车:“娘,这、也是给我的?”
这得值好几百两银子吧?!
李氏好似埋怨地朝李老太太一努嘴,道:“问你姥姥去!你娘我可没这么厚的家底。”小孩子家家的,给什么马车啊。
李老太太乐呵呵地道:“一辆车罢了。姥姥也没啥好东西给你,吃喝穿戴总有用尽的时候,这辆车倒是去年你姥爷喊内务府刚给做的,里头宽敞不说,也更结实耐用。
据说板子先在桐油里泡了一年多,做成后又反复刷了几遍桐油,仔细些能用上十个年头的。”
与其被不肖子孙惦记,还不如趁她能动弹,想给谁给谁好了。
方媛可不敢要这么金贵的物件,连忙推辞。
老太太一摆手,道:“行啦,也不是对贵重的东西。你娘当初成亲,我只想着给她吃喝穿戴,多多的银钱,结果她什么也没保住。。。到你这里姥姥有经验啦,干脆送一辆车,别的不说,至少遇事跑路的时候也便当不是?”
她也是从女儿这里知道了沈三郎竟然有好几匹军马后才临时起意的,不然光有车没马也白搭,她能送车却送不得马。
马可不是有钱就能买的。
“姥姥——”
方媛抱着她姥姥好一通亲热,对老人的爱护越发的感激了。
方家的亲戚原本对抬走的那些个嫁妆箱子也不甚在意,毕竟谁家嫁女儿想体面些也会租几只箱子壮壮场面,没人对此认真了。
可当看到那辆奢华无匹的马车时,所有人都呆住了,这么大个物件可做不得假。
几个亲戚家的男孩子见了‘嗷’地一嗓子,一窝蜂似的跑出去,追在马车后头兴奋地叫嚷着还伸手去摸,要不是赶车的军士杀气太重,有几个都想扒上去坐坐了。
方家的几个婶子、嫂子也都抻着脖子看,方二嫂更是酸溜溜地道:“到底是老亲家高贵,拔根汗毛都比我们腰粗。”
李老太太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淡淡地道:“我这女儿成亲的时候嫁妆可比这辆车多,只不过人
傻好骗,日子照样得数着汗毛过。”
骗了她女儿,如今还想哄她?做梦去吧!
方家的本家亲戚或多或少都哄过李氏的财物,如今被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揭穿,哪怕是平时最不要脸皮的如今也臊红了,却没人敢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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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妆出了女家门,并不直接往新宅子去,而是要绕着县城街道走一圈,一则喜庆夸耀,二是给人女方家里做脸面:我家姑娘不是挎着小包袱出门子的,娘家是有陪嫁的。
今日是山神奶奶庙会的正日子,城里还是有不少人选择去拜庙,不过基本上家里也都留了人下来特地等着主簿家嫁女儿。
所以,这边喜乐一响,喜气洋洋的调子半个城的人都能听见,立刻引来许多人跟着嫁妆队伍瞅热闹。
草儿也一身新衣裳,腰间扎了跟红布带子,胳膊上挎着个小筐子,里头沉甸甸的一色清钱,见到人差不多了,抓一把使劲儿撒出去,顿时引来一阵热闹的哄抢。
加上几十年也没遇到过的高大上的马车做嫁妆,更是引得许多人一路跟到新宅子里去看热闹,连新宅子门口都围了个里外三层的。
嫁妆一到,门前立刻响起鞭炮,嫁妆箱子在院子里一字排开,马车也赶进院子里供人围观。
方大郎跳下车辕,回手从车厢里抱出弟弟,再四下瞅了瞅,眉头一皱。
这时就见草儿紧紧护着一个空篮子,另有一对年轻夫妇高举这一个小儿勉强从人群后面挤了进来。
这几个人见到方大郎连忙行礼,草儿更是粗喘了几口气才道:“这些人实在太能抢了,半路上就把奴婢们给挤没地方了。”所以,她们这几个‘嫁妆’差点给丢了,亏得她们此前就知道这新宅子的地方。
“唉,只准看不准拿!”草儿话还没说完就一跺脚跑开去了,只见那边敞开的嫁妆箱子已经有
几个人在朝里头伸手了。
呸,真不要脸,孩子也罢了,居然还有个妇人!
那粗脸妇人皮厚毫不在意,嘎嘎一笑,道:“不拿不拿,就是看看这城里的布和咱们的有啥不一样。”
草儿是个直楞的,此前就被章嬷和李老太太身边人教导了好几日要如何看好姑娘的嫁妆,此时见那妇人说瞎话也不含糊,直接道:“看布就看布,摸钱做啥?”
“能做啥?沾沾喜气呗。”说着那妇人站起身到底没把捏在手里的清钱放回去,而是揣进了衣兜里。
真是太不要脸了。
草儿气鼓鼓地看着方大郎,到底是亲家的人,没有主家发话她也不好得罪亲家要下来。
方大郎拧起眉头。
虽说此前街坊邻里间也听说过一些,有的人家嫁妆开箱时,婆家人会不顾脸面朝箱子里的钱物伸手,俗称‘试深浅’。
若是娘家人对此不深究,那就是新娘子‘好相处’,也就是性子软和好欺负;若是为此‘锱铢必较’,那就说新娘子性子强不好惹。
李氏当年刚嫁过来的时候就没在意这些个,结果后来吃了大亏,这点方大郎听后还觉得他娘身边的人实在太优柔寡断,只是事到临头,他才觉得真的不怎么好抉择。
毕竟是想做亲的,总不想一开始就把关系搞僵了。也许正是拿捏到这个心理,婆家人才敢如此行事的。
就在方大郎还在左思右想做决定的时候,小二郎已经鼓着腮帮子蹬蹬蹬跑了过去,一把扯开那妇人的衣兜,叮铃铃,几枚铜钱掉进了嫁妆箱子里。
小二郎撅着小屁股捡起一枚旧的塞回那妇人手里,仰着小脸认真地道:“大娘,先生说‘不告而取是为盗’,一文也是盗,你不能盗我姐姐的钱!旧的还你!”
小二郎歪着脑袋站在那看着那妇人,一幅‘你敢再偷我就敢再扯了你衣兜’的架势。
那妇人打量着眼前这个衣着华贵的小孩子,咽下到了嘴边的粗话,夸张地嚷了一声:“哎呦,亲家小舅郎可真真厉害了。惹不得、惹不得!”
昨天就听说新娘子有两个小兄弟,本来还以为不当用的,没想到竟是个不给脸面的,最关键人家却是个孩子,真不好计较。
小二郎却不管这些,依然对那妇人的——两只手,虎视眈眈。
见这个小小舅子紧盯着,原本见箱子里撒了不少崭新清钱而蠢蠢欲动的婆家人,直到嫁妆箱子收起来竟也没得手过。
“啧啧,可惜了,那些箱子里的钱凑起来也得有三五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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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观的道长给看的吉时是上午,嫁妆前脚出了门,后脚方媛就被她娘和她姨以及几个关系好的女眷拥进屋子里,梳妆打扮起来。
这时候出嫁注重简洁,新娘子除了穿身崭新的嫁衣鞋子,有首饰的带几样首饰,别的倒也没甚讲究。
方媛平常不打扮都已经是茂县第一美人了,加上十七八岁的年纪本就漂亮,此时崭新的大红织锦嫁衣穿在身上,简直晃花了多少人的眼。
方媛虽然试过几次这嫁衣了,可今天穿起来总觉得格外漂亮。她站起身扯着嫁衣转了几圈,美滋滋地朝众人道:“娘,姥姥,你们瞧我好看吧?”
想她天上地下的终于能嫁出去了容易吗?
方媛别提多开心了!
果然连假装哭几声也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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