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是带着根刺儿，听着让人怪不舒服的, 但毕竟一个个的都带着酒呢, 一时说话冲也是有的, 众人也都没在意, 笑了笑便算过了。
但李立新依旧皱着眉，看不惯似的继续道:“殿下您这不成啊, 怎么让这么个下作玩意儿给治成这样了？”
许景明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好像被吓到了的沈宁，不大耐烦:“我乐意，你费什么话？——小宁你甭理他，他这人就是话多，一身毛病。”
“那可不是我话多, 殿下您这样可真不行。”李立新刚才被一杯一杯的灌, 这会儿也醉了, 越发口无遮拦的, “咱们本来就是出来玩儿的, 玩谁不是玩儿……还真当成正室夫人了出去换换口儿就说什么偷腥不偷腥，这不胡闹么？”
许景明不耐烦:“你话怎么这么多？没看见我这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了，你他娘的是非得再给人惹恼了是不是”
严骅还算清醒, 闻言拉了拉似乎还有话说的李立新:“行了行了, 有你什么事儿啊……”
说着就给李立新旁边伺候的姑娘使眼色，那姑娘也忙给他端了杯酒，可李立新不理会她，冲着许景明那边冷笑了一声:“殿下说的这叫什么话啊什么叫‘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了’咱出来玩儿就是来哄人的吗？”
“你他娘的今天是哪儿到底不痛快”
许景明本来就半醉半醒的, 听他说得都有点头疼了，也不耐给他脸面，“喝你的酒，闭上嘴。”
许景明喝醉了酒之后看起来懒懒散散的，半倚半斜地靠在一边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看起来其实没什么威慑力。
……至少是没能震慑住还在继续说话的人。
“妓子伶人，本来就是下贱的玩意儿，打得骂得，就是哄不得……贱骨头，越哄越来劲儿。”李立新端着个杯子一下下地往桌子上砸，“该打就得打，打服了就听话了。”
众人都被他闹得住了声，原本热闹的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在场的不少都是被波及到的“妓子伶人”，一个个心里自然都不舒坦。可身份差了这些，心里就是再不舒坦面上也不能带出来，还得小心地陪着笑讨好着，只是气氛明显僵了不少。
貌似是挑起了话头的黄文酒醒了一半，茫然又无措地看了看撒酒疯的李立新，又看了看脸色微沉的许景明，试图缓解一下气氛:“这是……这是闹什么呢，好不容易聚一聚……”
“谁闹了？我说的不对”李立新并不领他的情，点着桌子冲着许景明问，“殿下别是不懂得怎么□□这些人吧？不懂我来啊。”
李立新冲着许景明那边拱了拱手：“殿下也知道，我们家当年被御史台的奸险小人阴了一把，可巧了，御史台的那个被流放了，他儿子还在南苑，前儿正好被我碰上了。”
许景明皱着眉：“又关人家孩子什么事儿？——再说了，你爹当年也没好到哪儿去。”
许景明其实一直都看不上当年那个一朝得势就作威作福的探花郎，虽然他当年被御史台参了一本是先皇授意的，可参本上一条条也没污了他，许景明当时知道这事儿之后甚至觉得挺大快人心的。
只是李立新毕竟是他的伴读，不论是往日的情分还是太子一党的脸面，人是一定要保下的。况且当年没出这事前，李立新性子也不错，跟许景明挺合得来。碍着李立新的面子，有些事许景明一直不好多说，现在估计也是醉得不轻，心里怎么想的就直接说出口了，没遮没拦的。
幸好许景明声音也不大，李立新也喝了不少，没太听清楚他的后半句，顿了顿又继续道：“殿下您不知道，那个也是个下贱玩意儿，实在是不懂事，跟他爹一个样，让人看了就不痛快。我拿鞭子抽了一顿，到最后不还是乖乖地……”
李立新说着想起了什么似的，抬手点了一个在旁边伺候着的伶人:“你也是南苑的吧？去……去把前儿伺候我的那个小畜生叫过来，让殿下看看。”
站在他旁边的那个伶人忙陪笑:“不知道前天是谁有幸伺候的爷，您提个名儿吧。”
李立新想了想:“像是叫什么……烟儿雾儿的对，叫烟儿。”
那个伶人愣了一下。
他是知道烟儿昨晚差点被打死的事的，也听说了正是沈宁求了靖王殿下才请来了大夫，闻言有些为难，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边上的沈宁。
——然后他发现沈宁看起来好像是生气了。
他们这种人，能哭能笑，能羞能涩，但是生气这种的表情是绝对不能有的。
那个小伶人本能地觉得要出事儿，很乖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过还好，沈宁看起来并没有想闹事的样子，只是拦下了他，站起来对着李立新告了声罪:“李大人勿怪，烟儿哥哥病了，现在没法过来。”
“什么玩意儿？病了就没法过来？那天晚上也没见他这么娇贵，”李立新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没把人放在眼里，指了指那个伶人，“赶紧去，把人叫……”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酒杯子就直直地冲着他砸了过来。
琉璃的，就那么碎在了他的脚边。
声音听着还挺脆。
屋里所有人都没想到沈宁居然敢突然砸东西，一时间目光全落在了许景明身上。
到底是靖王殿下带出来的人，再怎么放肆了也该是靖王殿下来处置，他们其实不太好插嘴。
许景明迎着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四平八稳地给自己满了杯酒，端起来不紧不慢抿了一口，看起来似乎对刚才的事恍若未觉，又或者是并不觉得沈宁刚刚做了多过分的事。
带过兵的人，多少有些不讲理的护短。
众人一时也不知道是靖王殿下的脾气太好了，还是对这个伶人太过优待了。但靖王殿下一向是个行事随心所欲的，冲着人砸了个杯子这样的事其实可大可小，许景明要是想纵着这个小伶人一回，又或者是根本没生气，他们也说不上什么。
但是许景明不生气，不代表别人也不生气。
尤其是刚刚被一个伶人砸了脸面的李立新。
“放肆!你是个什么玩意儿，还敢砸东西？南苑就是这么教你伺候的”李立新胸口起伏不定，勉强压了压火，“这有你说话的份儿了？”
许景明神色未变，像是根本没听见李立新在绕过自己冲着沈宁发难似的。
“烟儿哥哥他病了，没法过来。”
沈宁心里其实一直没底，但他知道烟儿如果再被带过来折磨一顿就真的受不住了。明明浑身都不知道是气还是怕得在微微发抖，可咬着牙强撑的气势还挺足。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又死死地盯着李立新，一字一顿，“他病了，被一个畜生打伤了。”
众人顿时吃了一惊。
这小伶人说话委实太不留情面了些，这几乎就是在指着李家大少爷的鼻子在骂了。
李立新还从来没被人这么下过面子，火是怎么压也压不住。再加上酒气上涌，一时间气得眼都红了，往桌上摸了两把也没找着什么趁手的物件，索性想要直接上手，两步上前就要把沈宁揪过来教训。
他动作太快，坐得离他最近的严骅也没能反应过来拉他一把。
严骅本能地觉得不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李立新正好被一个还盛着不少酒的酒壶砸了回来。
琉璃雕出来的酒壶，里头还盛着酒，分量挺重，扔酒壶的人力气也不小。众人只听见那个酒壶砸在他身上沉闷地“砰”了一声，又砸到了地上，洇开了一片深色。
李立新像是被砸懵了，愣愣地看了看刚才突然出手的许景明，缓了一缓才难以置信:“……殿下”
沈宁也像是没想到许景明会出手帮自己一样，原本还在咬着牙强撑着的一口气瞬间就卸了劲，眼圈儿蓦地红了。
也不是委屈，也算不上是感动，只是原本以为自己要死扛下来的事，突然被人插了手回护了一下，意外之余竟都忘了反应，直到被许景明拽了一下拉到了自己怀里又揉了一下头，才后知后觉地觉出了一点安心来。
方才闹起来时许景明一直没开口，这会儿嘴角还挂着点没消下去的笑意，看着还是温温和和的。
“没事儿，别怕。”
他被许景明搂在怀里，蹭了蹭仰起头看着许景明，眨了眨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心里好像一下子就不怕了。
许景明仍旧是懒懒散散地坐着，唇边笑意未减，又看向了站在边上的李立新。他姿势都没怎么变，只是沉了脸色，就带出了些昔日里在阵前挑剑压阵时的狠厉。
“你该知道，这孩子是我的人。”
许景明语气平平，不紧不慢的，“这孩子自从跟了我，别说打了，重话我都没冲着他说过一句。”
许景明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喜怒，但说出的话还算和缓，众人都以为他是想打个圆场，正想跟着附和两句，没想到许景明突然就沉了脸色：“李公子，你这是要打我的人呢……还是要打我的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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