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边境不稳,许景明亲王之身带兵也还说得过去,可现下河清海晏,该平的乱都平了,往年秋后就来边境作乱的蛮夷也早就大伤元气,退守百里。许景明正经儿的就该早早地交了虎符领个闲职,也省的手握兵权被猜忌。
天家兄弟,最是难把握分寸的,越是权重,越是人前张扬人后谨慎,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古往今来,除了那些有不臣之心的,哪个带过兵的亲王敢像许景明这样在太平年间还掌着虎符,三天两头的出城去军营丝毫不避嫌的。
“避他娘的嫌,亲兄弟还整天避嫌,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许景明揉了一把这小孩儿的头,失笑,“你这,多大点的孩子,怎么什么都懂了?”
沈宁讷讷地被他揉着,总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个学大人说话的小孩子似的,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行,知道你是担心我,”许景明顺手捏了捏他的脸,“挺好,我挺高兴,真的——不过我也是真没事儿,不用担心这个。”
许景明生来尊贵,先皇十几个皇子,只有他跟许景然是正宫嫡出,
只是许景然虽然居嫡居长,身份尊贵,但架不住天家薄情,对待皇后尚且止于相敬如宾,更别说能名正言顺夺了他的权的嫡长子了。
先皇虽然不至于昏庸到宠妾灭妻,却也一度偏宠贵妃,先皇后当年过得并不很如意,以至于许景然自小也不是父慈子孝长起来的,颇有一番艰辛。
要不是许景明那一身实打实的军功给他撑着,他一开始连太子的位子都坐不稳当。
两人自小一处长起来的,也算得上相互扶持,自然是情意非常,没有那些私下里的龌龊嫌隙,朝政方面也从来没有避讳他。
事实上,要不是靖王殿下整日里流连风月美人,拽都拽不出来,早就被皇上扔到兵部里苦哈哈地批文书了。
西郊大营原本就离内城挺远,许景明又是从中午才带着人出的内城,骑着马紧赶慢赶的过去还能看上一场操练,像他这样路上还慢悠悠地带着人在郊外玩了好一会儿,到了西郊大营之后都能闻见饭香味儿了。
西郊大营毕竟是靖王殿下手底下的兵,军饷粮草自然是缺不了的,甚至因为许景明平日里的多多少少的补贴,将士们还能时不时地打打牙祭,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但到底也是军营里,就算再怎么滋润,肯定也是大锅饭,味道虽然不说难吃,肯定是比不上王府里的厨子做出来的精致。
许景明虽然平日里挑剔自矜,当年带兵打仗的时候却没矫情过这些,一向是跟着将士们一起吃灶饭的,连单独的小灶都没开过。
许景明原本也不觉得有什么,旁人能吃得他自然也能吃,只是这回是带着沈宁来的,这小孩儿身子本来就不大好,老太医也说过他在吃食上得注意着些,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了军营里的大锅饭。
许景明越想越担心,甚至都有点后悔带这小孩儿过来玩了。
这要是好好儿的,再把人折腾吐了怎么办?
许景明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太冒险,就跟沈宁打着商量:“饿不饿?你要是不怎么饿的话就再等等,我让人回府里带份饭过来?”
许景明话刚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行,光是从这儿回靖王府就得有一会子,一来一回的,怕是早就过了饭点儿了。
老太医也说过,每顿饭都尽量按时吃,不能让这孩子饿太久了,也伤胃。
许景明又皱着眉想了想:“要不这样,你不是也买了几包糕点么?饿了就先吃些垫垫,明儿我再带你去另买一份。”
沈宁只以为靖王殿下是吃不惯这里的饭菜——这也是常事,毕竟在南苑时许景明用的膳食就是府里专门送来的,精细无比。
他忙把之前买的糕点拿了过来,拆了包给许景明递了过去。
许景明就接了一块,跟他说了一声“你先吃”,然后出了帐子端了份饭回来。
烧饼,稀饭,还有大锅炖出来的,带了几块肉的白菜。
“猪肉炖粉条,”许景明乐了,“行,伙食还不错,比我上回来的时候好不少。”
许景明说着就拿了筷子开始吃,把沈宁都看懵了。
他还以为那份饭是给他的,还因为殿下亲自去给他端来心下不安,没想到殿下端过来就直接开始吃了。
这份饭不是给他的么?
这份饭是殿下自己吃的?
可是靖王殿下怎么能吃这样的饭呢
“什么就叫这样的饭?这饭怎么了?”许景明觉得他这话有点过分,“我怎么就不能吃了?”
这话一句句的,听起来其实就有点质问似的了。虽然许景明只是开个玩笑,也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但是好像很容易吓到这小孩儿。
许景明自己也觉出来了点,末了又玩笑着拿筷子敲了敲碗沿儿,“你不知道,我当年带兵打仗的时候,常年里也就是吃这个——有时候走得急了,连这都吃不上呢,只能就着凉水啃干粮。”
靖王殿下头一回随军出征的时候还不到十岁,完完全全是见世面去的,本可以带着宫人去伺候着,舒舒服服地混个军功来。可任谁都没想到,靖王殿下天潢贵胄,却是个能跟将士们同吃同住的,多日的急行军,风餐露宿都没叫过一声苦。
沈宁着实愣了一下,看着眼前在吃大锅饭的靖王殿下,又试着想了一下就着凉水啃干粮的靖王殿下,怎么也没法把这个样子的殿下跟在南苑里金尊玉贵,连每日的膳食都要府里专门送来的靖王殿下比在一起。
明明就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人啊。
“这有什么一样不一样的。”许景明失笑,挑了片肉喂给他,“没辙的时候有没辙的活法,能活得舒坦点儿了就活得舒坦点儿,不就该是这样么?”
沈宁想了想,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个理。
好像只有这样活着,才会每一天都舒舒服服的。
世人多庸碌,瞻前顾后,思量儿女后世,忧心来日疾苦,岂不知世事无常,祸福难测。唯有随遇而安,才能活得自在通透。
许景明其实也不觉得军里的饭菜有多难吃——到底是吃了几年,吃惯了的味儿。他甚至还有点儿可惜:“要不是怕你吃不惯,我都想让你也尝尝了。”
沈宁不明白为什么殿下会觉得他吃不惯,明明他之前在南苑的时候能吃上这样一顿饭都是很难的。
“殿下,小宁可以吃的。”沈宁犹犹豫豫的,不想让殿下觉得他太娇气,“南苑里的饭菜比这些难吃好多的。”
许景明愣了一下,突然觉得这小孩儿说得有点道理。
到底是自己糊涂了,这小孩儿原本就不是什么娇贵出身,在南苑里多少苦没吃过,自己那点子急行军时受的罪,又哪能跟他比呢。
许景明看着沈宁,越发觉得这小孩儿可怜巴巴的,活得实在艰难。
沈宁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许景明觉得他活得有多艰难,他其实有点想尝尝这份军营里的饭菜。
这是他的殿下曾经吃过了好几年的饭菜,他也想跟着尝尝。
许景明还是有点犹豫——虽然知道这小孩儿曾经在南苑也是吃得这样粗糙简陋,但这小孩儿的肠胃就是因为这个闹出的毛病。
不能因为他受惯了这样的委屈,就让人继续受着啊。
“不是的,是因为教司总罚着不许吃饭,小宁才难受的。”沈宁扣了扣桌角,坚持道,“而且,而且小宁真的想吃。”
许景明挺惊讶,也不知道这盘猪肉炖粉条哪儿来的吸引力,居然能让这小孩儿想吃到要求了好几回。
好容易这孩子学会朝自己要点什么了,许景明实在不舍得驳他,只好无奈地给他递了双筷子:“好好好,跟我一块儿吃吧。”
殿下真的答应了,还许自己在一个盘子里夹菜,吃同一份饭,沈宁原本心里高兴得很,兴奋地点了点头。
可吃了两口之后,他反倒犹豫了一下。
一份饭两个人吃,肯定是吃不饱的。
总不能因为他,让殿下也跟着饿着肚子吧?
“想什么呢,在这儿还能有人饿着我了?”
许景明指了指帐子外面,“我刚刚都看见他们让人去外头买东西了,估计散了晚训还得闹着再吃一顿……这顿就是吃了垫垫,省得一会儿空着肚子喝酒再难受。”
沈宁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刚吃了两口,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地问:“晚上,晚上小宁可以跟着您吗?”
许景明差点让他问懵了:“当然是跟着我啊,不然黑灯瞎火的,你还想去哪儿?”
“小宁不想去哪儿,”沈宁拿着筷子戳了戳一片白菜叶子,有点闷闷不乐的,“可是,小宁不用回南苑的吗?”
许景明失笑,怪不得这孩子玩着玩着就心不在焉的,合着是在惦记着这个。
“今儿不回去了,在这儿住一宿。明天正好是演练的日子,挺有意思的,我再带你看一天。”
许景明迎着他亮晶晶的眸子,笑了笑:“出来一趟当然得好好玩玩,玩痛快了咱们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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