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一个多月。
跨年的时候,家里除了我、龙之介和银之外,还多出来了隔壁独身一人的织田作之助。四个人一起围着餐桌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后就守在电视前看起了红白歌会,已经许久没怎么熬夜的我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睡在客厅的织田作已经起床了,还换上了我给他买的那套和服:“……啊,我好像还没有把当时买的礼物送给真弓。”
我一愣,并没有太在意:“好像是的——话说织田作是要去新年参拜吗?”
织田作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因为有了想要实现的愿望。”
“这样吗。”我想了想:“那我把龙之介和银也叫起来吧。”
说起来家里倒是有我自己的和服,龙之介和银的和服我也准备了,但是我很久都没有穿过了。花了好大一阵功夫整理好身上的和服、终于出门时,已经是十点了。
银大抵是第一次穿这样的装束,很是兴奋,牵着我的手蹦蹦跳跳的。倒是龙之介,好像不太适应木屐,身上又没有方便他施展罗生门的外套,有些束手束脚地和织田作走在一起……没过一会还板起了小脸,也不知道跟对方在说些什么。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我们便到了离家最近的神社。
横滨的神社一向不大受欢迎,就算今天是新年参拜的日子,也没有多少人在。按照流程向神明祈愿“来年平平安安、赚到大钱”之后,我便悄悄地退到了一边,走到卖绘马的小摊前,等着其他三人祈愿完毕。
然而,刚走到小摊前,我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橘发少年。
“中也君!”我没能忍住,上前打了个招呼:“你也来新年参拜?这儿离擂体街可是有点远。”
“……啊,津岛。”他见我过来,语气平淡,甚至有些凝重:“来这边打听了一些事情,顺便过来参拜一下。”
还没等我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织田作便难得有些急切地走了过来:“真弓,那个人——他昨天夜里猝死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是织田作是什么意思,旁边的中原中也先皱着眉对他开口了:“你是港口黑手党的人?”
“你就是‘羊之王’中原中也吧。”织田作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真弓之前承蒙你的关照了。”
我:……
看着因为“羊之王”这个称呼而有些不快的中原中也,我头疼地开口:“等等,你们俩先别打机锋了——织田作,你是说老首领已经成为先代了?中也君来这边打探的也是这个消息吧?”
中原中也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不太情愿地承认道:“我的确是听说了这件事,也确认了这是真消息。如果你旁边这位港口黑手党也这么说了的话,那么应该就没有疑点了。”
“……我知道了,谢谢中也君的消息。”我沉吟片刻,抬头望向了织田作:“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是不是要去港黑大楼?接下来不能一起用午餐了?”
织田作有些懊恼地颔首:“是这样的。”
“我会保护津岛的。”中原中也突然道:“如果你是担心她的安全的话……我有些事情要问她。”
“如果有人想伤害北条,在下的罗生门会先将他撕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神社里走出来的龙之介站在我的身后如此说道:“所以还不劳烦二位费心了。”
一起走出来的银也跟着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突然面临修罗场的我更头疼了:“你们几个!别闹了!”
……结果是,最后我们五个人一起来到了一家居酒屋。
“所以说为什么我要参与你们的家庭聚餐啊?!”中原中也最先打破了诡异的沉默,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我一个人被你们四个包围,我是脑子有毛病吗?”
织田作认真道:“是的。”
龙之介和银也跟着严肃地点了点头。
眼见中原中也就要暴起,我连忙干笑了两声:“那个,哈哈,不是的,这不是也想让中也君你感受一下家庭的温馨嘛——而且我已经下单了,有很贵的蟹肉火锅,中也君难道不想吃吗?”
中原中也盯着我看了一会,热心的居酒屋老板也过来打哈哈:“客人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小店有今天早上刚到货的横滨周报,刊登了津岛老师《父亲》的最后一章!我自己都还没看呢!”
一桌人全都沉默了。
还是我接过了老板手中那几本横滨周报,扶额道:“……谢谢老板,麻烦您了。”
自从认识到龙之介和银的自保能力都比她强之后,我在写作方面没有再刻意避开龙之介和银了。所以,我把这几本报纸分给织田作和中原中也之后,也给了那两个孩子一人一份。
最后还剩一本在我手里,于是我也翻到文学版。
文学版第一页就是《父亲》,在标题周围还写了“单行本即将发售”之类的宣传语,还有一系列短评。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内容,就是《父亲》的最后一章:
【……
我逃离了这座城市。
是的,就像我曾经逃离过我的家乡一样,我逃离了现在生活的城市。当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坐上了不知道去往哪里的列车,什么也没有带,像是要把一切东西都留在这个地方——除了那把枪,伤害了小爱的那把枪。
我是在海岸边的一个车站下车的。下车之后,我才发现,这座临海的城市就是我出生的地方。天空就和我十几年前离开这里去流浪时一样晴朗,海水也一如既往地澄澈,而我的双手也延续了多年之前离别时的样子,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我曾想过就这样放任自己苟活下去,也想过倒进海浪之中,随波涛漂流至死。
……然而,我却在时隔多年之后,第一次主动打探起了父亲三浦春一郎的消息。
……】
接下来一大段文字,都是关于三浦英士如何费尽力气寻找三浦春一郎的。
【……
最后,我在监狱见到了他。
我想了很多种可能,打探消息的过程中也听说他曾经爬上过那个组织的巅峰,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神秘地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我一度以为他死在了什么仇敌的手中,然而,我并没有想到,他最终选择在监狱度过自己的余生。
他真的像我梦到过的那样垂垂老矣,脸颊的肉松弛下来,一头黑发变得花白,隔着玻璃见到我时,他甚至露出了一个足够和蔼的微笑:“英士,好久不见了。”
我沉默了一会,道:“……好久不见。”
他仔细地看着我,叹了口气:“看起来,这些年你过得并不好。”
“你也是。”我情不自禁地讥讽道:“明明是个首领,却让自己进了监狱。”
他心平气和地笑了笑:“我是自己走进警察局的。”
“……”我愕然。
“我是心甘情愿、自己走进囚笼的。”他目光渺远,像是看到了过去,脸上也露出了怀念的神色:“那时候我就要把整个城市握在手中了,如果我再坐在那个位子上,任何人都不能杀了我——除了我自己。所以,我在一个天气很好的星期一走进了警察局。”
“然后呢?”
“他们都觉得恐惧。当我坐在了沙发上,他们依旧恐惧;当我铐上了手铐,他们仍然恐惧;当我坐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他们还是恐惧。所以他们配备了最高级别的安保,来保证我不会逃出去,但是又在这种时刻放任自流。”
我无言地看着他。
“我很高兴,能够给自己打造这样的一把锁。”他甚至笑了起来:“而且最舒心就在于,这把锁是我自己选择的。况且,毕竟是老对手了——猎物自己低下头带上镣铐,是对猎人的嘲讽和侮辱。”
最后还说同他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探监的地方,带着我进入监狱的警察看到我失魂落魄、差点摔倒的样子还好心扶了一下我,随口感叹道:“您之前是军人吧?没想到三浦春一郎也能生出一个军人儿子。”
听到他这样的感叹,我僵硬地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走出监狱大门、站到阳光下时,想起他这无心的感叹,我忽然如遭雷击:
我以为去当军人能够洗刷我的罪恶,但最后却让我犯下种种罪行。
我以为身为黑手党的父亲做了恶事,可他真的就等同于恶吗?
我怎么能忘了,我的双手第一次沾满鲜血不是因为母亲的死去……而是因为她的自杀啊。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手上的鲜血,也成为了我洗刷不掉的、肮脏的过去呢——好像,正是从我要逃离的那一刻开始的。到头来,我越想要逃离的东西,越是出现在了我的身上。
而因为军人身份受到尊敬的我,真的会受到应有的处罚、带上应带的镣铐吗?
……我不知道。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海岸上的我,望向了大海。
夕阳就像是火一样,灼烧着我的眼底,也灼烧着我的内心。这痛苦的地狱之中,只有那片海,波光粼粼,充满着和这座城市并不相符的宁静。
就让我久违地做一次善事吧。】
“爽!”我忍不住感慨,随后压低了声音,以只有这桌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终于把《父亲》完成了!再也不用担心自己剧透了!”
然而,早一步读完的织田作和中原中也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光看向了我。
并不能沉住气的中原中也相当不可思议地开口:“津岛,你是真的觉得很爽吗?”
我:……那什么,我是真的觉得很爽啊。虽然写的时候也很心痛,但是不用担心自己无意中剧透实在是非常爽,看着别人吃刀也太爽了,有种“我写这东西时的苦都值了”的感觉……
我只好讪讪道:“对不起。”
龙之介和银看完之后,同样以谴责的眼神看向了我,让我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于是,我们这一桌陷入了诡异的低气压,连蟹肉火锅的到来都没有拯救糟糕的气氛。
“那什么……”我小心翼翼地举起筷子:“大家不吃吗?”
中原中也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嗯,吃。”
龙之介和银也无言地动了筷子,织田作才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语出惊人:“幸好那位已经死了。”
我默默点头:是呢,那位老首领居然提前去世了,这样的话就感觉我好像天选之子……
像是想起了老首领去世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饭桌上的气氛终于轻松了起来。我松了口气,却想起来中原中也好像是要找我问什么事情:“对了,中也君,你想找我问什么?”
中原中也夹着蟹肉的手一顿。
他有些迟疑:“……是关于我个人的事情。”
我眼睛一亮:“咦?难道中也君喜欢上了什么女孩子吗?”
“哈?怎么可能——”他下意识地反驳,因而压低了声音、急急带出了他的真实目的:“是关于‘羊’的。”
……嗯?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很容易就被火锅咕嘟咕嘟的声音盖了过去,织田作去上厕所了,龙之介和银又在聊天,然而坐在他身边的我却听得一清二楚:“……我最近在想,要不要离开‘羊‘。”
我:……
我有些震惊:“真的吗?”
中原中也已经平静下来,对着我点点头。
我深吸了一口气,同样小声道:“我知道了,我会帮你想想的。另外,我也想请你帮我个忙。”
他皱起眉头:“什么事?”
“接下来一段时间,麻烦你帮我盯一下横滨的港口。”我认真道:“如果有什么外国组织登陆的话,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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