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火 Ⅰ

    现在是八月。

    而我面前的兰堂, 正窝在被炉里，一瓣一瓣的吃着手里的橘子。

    “你们来了。”见到太宰治、中原中也还有嘴角抽搐的我，他甚至心情不错的打了个招呼：“呼, 果然和井之头先生在《不知火》里写的一样……人就应该在热乎乎的被炉里面，吃被暖好的橘子。”

    我：……当时我写这句话的时候可是写过“在冬天”这个前提啊！

    在我一言难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太宰治却笑了两声, 指着兰堂手里的橘子说道：“不过井之头先生写的可不是你手里的蜜柑——他写的是‘不知火’，也就是别名为丑橘的那种橘子。兰堂先生这个书迷可是有点不太合格哦？”

    我更一言难尽了。

    ——我都不写小说而是跑去写美食散文了，你们怎么都还在看我的文章？！我真的没掉马吧？！

    “你们说什么呢？”中原中也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别扯没用的。”

    我微妙地松了一口气, 跟着点了点头：“兰堂先生能不能将自己见到先代首领时的情景具体描绘一下呢？”

    “啊……”

    兰堂稍微从被炉里钻出来了一点, 正要开口说话, 瞳孔却是一缩。

    爆炸声从身后传来，我下意识地拉着在我斜后方站着的太宰治向前迈步。明黄色的异能空间迅速张开, 将火焰和气浪都挡在了外面：“北条小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尽管如此, 我的左臂外侧还是被灼伤了。

    “不用管我。”我下意识地藏住自己的伤口, 沉声道：“外面应该还有人，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GSS或者高濑会的人吧。”太宰治漫不经心道：“恐怕是想要将这起爆炸事故伪装成先代首领的‘黑色爆炸’，但是没想到没能杀死兰堂先生你, 也没能杀死前来调查的MIMIC首领……”

    中原中也不置可否：“是吗。所以对于港黑和MIMIC来说，外面那些人都算是敌人吧？”

    还没等我说些什么, 他的身上就泛起了红光，扬起一个略显暴戾的笑：“这些人打上门来之前，没调查过对方的能力吗——喂，津岛, 我干掉那些人就行了吧？”

    我……只能低低地应了一声, 目送着中也走了出去。

    然而，我扭过头就看见太宰治有些促狭地看着我, 用一种夸张的语调感叹道：“真弓小姐，这可不是我说的。是那只橘色头发的小羊，不小心暴露了你的身份呢。”

    我：……等等，你在说什么？

    掉马的危机感盖过了否认的本能，我下意识地思考起自己是在哪里露出的破绽，没过几秒钟便想起来中原中也刚才叫的那句“津岛”。

    “北条小姐不必担心。”正在我想着怎么和“看起来不知情”的兰堂解释时，兰堂相当贴心地开口：“我也知道您的身份，之前我从未和别人透露过，之后我也不会和他人透露的。”

    我忍不住沉默：合着对于港口黑手党来说，我就是“津岛”这件事根本不是秘密吧？幸好换了井之头五郎这个笔名以后我就不再写纸质稿、转而用加密过的通讯系统给报社送稿、表面上也和横滨周报没什么往来了……不然，这个马甲也要岌岌可危了。

    不过，既然兰堂承认了他之前知道我的身份，那么当时那封关于擂钵街和荒霸吐的信，也基本能够确定就是他写的了。

    “……谢谢兰堂先生。”我心情复杂地这样回答。

    “没关系。”兰堂用一种近似咏叹调的语气说着：“这是我的荣幸。我很喜欢您的作品，尤其是《春日的夭折》。让一个人死去很容易，比如说三浦英士；让一个人活下去却很困难，比如说柳内进介……明明是相似的人，您却给出了不同的结局，真是令人感到奇妙。”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道：“您过奖了，说起来也不过是我自己本人的任性罢了。”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场面一时静默了起来，只能听见被炸漏的房子里穿堂而过的风声，还有明黄色的异能屏障之外中原中也和袭击者的打斗声。还是兰堂慢吞吞地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说道：“太宰君刚才说到了《不知火》吧？”

    太宰治：“是兰堂先生先提到的吧。”

    兰堂：“总之，太宰君和北条小姐也应该知道，‘不知火’不只是一种橘子吧？原本，‘不知火’是用来形容一种出现在海边的景象的，看到过这种景象的人们说，海面上仿佛燃起了熊熊大火……有人猜测那是龙神的灯火，我看到的时候，却觉得是荒神复仇的火焰。”

    太宰治很快反应过来：“兰堂先生是说——”

    “是啊，”兰堂打断了太宰治的话，目光忧郁地向远处望去：“那场面真的很像是传说中的‘不知火’……在燃烧的世界之中，只有海面显得那样平静而永恒，就像是三浦英士在死前看到的海面一样。”

    我完全插不了话，也不想插话：你们聊先代首领复活事件就请认真聊，请不要把津岛和井之头五郎扯进来好吗。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太宰治飘忽不定地说着，露出了一个假惺惺的微笑：“谢谢兰堂先生，真是帮大忙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兰堂微微颔首：“北条小姐呢？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想问的……我想问的可太多了。

    “兰堂先生说，让一个人死去很容易，让一个人活下去却很困难。”左臂外侧的灼伤已经有些麻木，我也忘了自己一直在遮挡，顺势就对着兰堂比划了起来：“不过，我认为，比起这两件事情，更困难的是让死人复活——或者说，兰堂先生，你认为死人真的能复活吗？”

    然而，兰堂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一样，看着我的左臂说道：“……您受伤了。”

    “一点小伤。”我耸了耸肩：“太宰都骨折了，也不是还在工作嘛。”

    太宰治立刻笑眯眯地附和道：“是啊！如果说只有真弓小姐还好啦，毕竟真弓小姐很有趣，相比之下，骨折好像也没有那么痛苦了。但是一想到还要跟那个小矮子一起，我就觉得头疼呢。”

    他话音刚落，兰堂就从被炉了钻了出来，打了个寒颤，快步走到了我面前，捧起我的手，有些爱怜地开口：“是被刚才的爆炸灼伤的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强忍下心头涌起的诡异感，艰难地点了点头：“……是。”

    “请不要动，这么大面积的伤口容易感染。”他挥手将异能空间附加在我的伤口上，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则揉了揉我的头发，温声道：“稍微忍耐一下，等中也君结束战斗之后，我会送您回港黑处理伤口的。”

    “……您好像很关心我。”我还是忍不住了，不由得出声提醒，又担心自己会不会说的太明显，只好开了个玩笑：“如果兰堂先生您一直这样对待我的话，我会以为您想要跳槽到MIMIC来。”

    谁知他思考了一下，竟然点了点头：“也不是不可行。”

    太宰治不禁笑了起来。

    “我说啊，兰堂先生，莫名其妙地对一个女孩子很好是会被当成变态的。”他动作并不怎么轻柔地将我的手从兰堂的手从抽出：“首领既然没有下令让您跟着一起调查，还是稍微有些道理的。我会将真弓小姐带回去好好治疗，您就不必费心了吧？”

    我头疼起来：怎么回事，这又是什么奇妙修罗场啊！

    还好就在两人暗流涌动、总感觉就要发生些什么的时候，中原中也回来了，语气不善道：“是GSS的人，就和那个自杀狂魔猜的差不多，想来干掉这位老哥，根本不知道MIMIC的首领也在这里。”

    “一群蠢货。”兰堂平静地点评，顺便撤去了罩在我伤口上的异能空间：“北条小姐不必费心，我会解决这件事的。既然太宰君觉得我将北条小姐送回去并不合适的话，还麻烦你护送她去疗伤。”

    “你已经问完了吗？”中原中也自动过滤掉了后面的话，有些诧异地问道。

    我：“姑且算是吧。兰堂先生知道的也不多，只是说了说当时遇到先代首领的情景而已。”

    实际上，我本来也没想从兰堂这里挖出些什么。在森鸥外和我所记得的剧情一样、依旧选择了让太宰治参与进调查之后，我就知道，他并不是想要我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而是想让我抓住想要浑水摸鱼、攻击港口黑手党的那些组织的小尾巴，表示港口黑手党的“无辜”和“弱小”，提醒我应该遵循约定、协助港口黑手党成为横滨里世界最强，好让其成为“三刻构想”中的稳定一环。

    最好连我本人都被波及，这样以来，港口黑手党便可以更加顺理成章地邀请中立的MIMIC也参与到“反击”当中——比如说刚才本来只是想要袭击兰堂、却意外令我也受伤了的GSS。

    虽然这完全说得上是对于MIMIC和我本人的利用，不过，协助港口黑手党成为横滨里世界的第一势力、帮助其成为“三刻构想”中的稳定一环，是夏目老师组织的那次会面当中约定的条款之一，我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

    但是我有一点想不太明白。

    ……森鸥外似乎并不担心先代首领的复活，也并不担心这件事对于港口黑手党内部的影响。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样。

    而兰堂对我这么友善——

    我隐约感觉到我好像要触摸到事情的真相了，然而又完全不知道森鸥外到底在想些什么：以我的智商来讲，能够想到这些就已经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奇迹了——毕竟不是所有小说家都手握剧本，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朝着脱纲的方向一路狂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算了。”我叹了口气：“今天就到这里吧，钓出GSS也算不小的收获了。”

    太宰治见我下了决定，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角：“真弓小姐不问问我知道了什么吗？”

    中原中也又是一惊：“哈？！你已经知道了犯人是谁吗？”

    “所以说，中也啊，”太宰治转过身向外走去，“就算力量再怎么强大，也该稍微学习一下动脑子啊~”

    “你这家伙……！”

    “中也，冷静点。”我叫住情绪有些暴走的中也，又快步追上前面的太宰治：“我问了，你也不会说吧，太宰。”

    太宰治愣了一下。

    “……有那么难以理解吗？”我有些意外：“既然你有着自己的猜测和计划，我也没办法动摇你的决定，还是干脆不问比较省心一些——啊，换句话说，虽然你恐吓过我，但是我已经认真地反思过了，现在姑且算是正信任着你吧。”

    中原中也“啧”了一声：“你跟他说那么多干嘛。他这种人……”

    太宰治却突兀的开口了：“我很高兴哦，真弓小姐。”

    他稍微偏过些头，对我笑了笑。

    然而，在他扭回头之后，我不禁皱起了眉：他那笑容可完全不是开心的表现——不如说，那种笑更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的、兴奋的笑容。

    ……实在是搞不清楚，眼前这个还有点愉悦犯属性的太宰治更麻烦，还是武装侦探社里手握剧本的名侦探江户川乱步更麻烦-

    回到港口黑手党之后，我和森鸥外打了个招呼，没管回到港黑后就去向不明的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在医疗部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手臂上的灼伤，便回到了家中。

    出乎意料的是，龙之介和银都在家里。见到我手上缠着的层层绷带，银原本有些高兴的神情一下子转为担忧，而龙之介也绷紧了唇角：“谁干的。”

    “没事，一点小伤，已经处理过了，不用担心。”

    我走过去摸摸他的头，他也已经习惯了一样并没有反抗，只是微微地偏过了脸：“……在下不是小孩子了，真弓。”

    “这句话都快要成你的口头禅了，龙之介。”我感慨道。

    “真弓姐，我和哥哥都已经十三岁了！你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在赚钱养家了，所以我和哥哥也不算是小孩子了，你这样转移话题也不会成功的……！” 银气鼓鼓地锤了我一下：“你手臂上的伤到底怎么来的？是因为港口黑手党吗？”

    “……不是。”见她语气认真，我也只好坦白：“不小心撞上了一场爆炸而已。中也和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候选都在，所以稍微有点大意了。”

    龙之介皱眉，深吸了一口气，犀利道：“你大意与否根本没有关系。那种半吊子的体术，就算你认真起来……也根本躲不开爆炸。”

    我：……

    “龙之介，我真的不记得我有教过你吐槽。”我痛心疾首：“还有银，姐姐本来是期望你成为温柔的大和抚子的——请停下锤我的手吧。”

    “那是因为真弓姐应该被惩罚吧。”银毫不留情地又锤了我一下：“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被伤害的人，被伤害也是应该的。”

    我哑口无言，只好厚着脸皮抱住她撒娇：“银，原谅我嘛~！我也没有想到会有爆炸，还以为他们最多是派人来狙击之类的。那样的话，中也完全就能挡住嘛。”

    银发起脾气来倒是严厉，但是心软得也很快。然而，对着龙之介，我却没办法拉下脸来，抛弃作为长姐的尊严朝他撒娇，只好双手合十道：“龙之介也不要说我了！我有在很努力的锻炼体术，但之前的我可是个完完全全的体育废柴……压根没有任何基础，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生怕他不信，我还特意举了个例子作为对比：“如果是太宰和我对打的话，他都不一定打得过我——”

    龙之介却打断了我的话：“太宰是谁？”

    我这才想起来，我家的这只芥川龙之介还不认识太宰治。

    这样的认知让我的心情不由得愉悦起来：“……不，没什么……果然，龙之介最好了！看在我这么夸你的份上，你就原谅我吧！”

    龙之介：“……下不为例。”

    我心知这就是他已经不会再追究的意思，又趁机揉了揉他的头发，还玩了会他泛着白的发尾，在龙之介炸毛之前扔下了一句“我不吃晚饭了！”，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房间休息。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过了麻劲的伤口隐隐作痛。我抓起枕头旁边正在发光的手机看了看未读消息：唔，卫宫学长做豆大福时不小心做多了，问我想不想要；纪德说他这两天要在MIMIC的基地住，就不回来了；哲也发来了催稿的LINE……

    最后是太宰治的邀请。

    “我已经猜到了犯人是谁哦？来擂钵街x号仓库庆祝吧~”

    我：……

    这个说话方式，让我久违地想起了某个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实话来讲，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来到这里之前的事情了。毕竟，在之前的世界里，我没有家人，也没什么朋友，称得上是孤家寡人一类的存在，唯一相熟的人就是认识没多久的轻小说编辑……那个顶着“魔法少女☆梅莉酱”的网名来骗我的混蛋。

    不过，我最近几天总是神使鬼差地嗅到他身上那股独特而浓烈的花香，在前天入睡前甚至隐约听到了他的声音——

    “做个好梦。”

    那个声音是这样说的。

    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是真要追根溯源，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只会让身边人徒增疑惑和担心。

    我抓了抓头发，放弃了思考，起身跑去厨房做早饭：今天可是周一，龙之介和银都要早起上学，不能不吃早饭。

    ……然而我忘记了一件事。

    那就是，我也是个正常上学的国中生，而且还面临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