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饭 Ⅰ

    就在三花猫跳到我的被子上面之后、病房的门也被人推开了。

    “真弓姐！”

    “……真弓。”

    板着脸的银和同样不大高兴（其实就没怎么高兴过）的龙之介走进了病房。然而, 在发现我已经醒来之后，银惊喜又紧张地扑到了我的床边：“现在感觉怎么样？手臂还痛吗？医生把创面清理了之后还是给你打了石膏，所以之后拆石膏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痛……”

    我犹豫了一下, 抬起右手摸了摸银的头发：“我没事——我晕了很长时间吗？”

    龙之介也走到我的床边，语气不善道：“也没有很长时间，就是睡了个一天而已。”

    “说到这个, 真弓姐，”银鼓起脸颊，“港口黑手党的人把你送来的时候, 医生判断说你很有可能是疼晕过去的……我和哥哥都很担心。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听中原君说过了, 想要救人也要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能力哦？”

    我：……唉, 果然被发现、还被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教育了。

    “当时也是实在没办法嘛，”我试图辩解, “而且脑子已经超负荷了, 没怎么想就挡过去了——还好下意识挡过去的是左手, 虽然这段时间不能用键盘了，但是还可以写字。正好我有很长时间没怎么认真写东西了，趁机也调整一下写作的——”

    我的狡辩还没有结束, 龙之介便打断了我：

    “在下最近在思考一个问题。”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接着说道：“……你是真的愿意做这些事情吗。”

    病房内陷入一片沉默。

    被我圈在怀里的三花猫抖了抖毛, 灵活地跳上了我的肩膀。并不知道这猫就是夏目老师的银，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将它抱下来，却在想起现在这尴尬的气氛之后，畏缩着收回了手。

    我看着眼底有些沉郁的龙之介, 轻轻叹了口气：“龙之介, 你是这样想的吗？”

    “我愿不愿意……”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试图以轻松的语气说服他：“我就算不愿意, 也已经被推到这个位置了，与其自暴自弃还不如努力做好、然后活下去——你们也知道，人为了活下去，真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相比之下，我希望你们能够有选择的权利，我希望你们能够自由自在地长大。”

    龙之介顽固道：“那你就是不愿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怎么说呢，虽然和我预想的方式有些偏差，但是接手MIMIC也不一定是坏事。”我看着他严肃的神情，想起了之前家里发生的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话说回来，龙之介，你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才和纪德先生有摩擦的吧？”

    龙之介没说话，倒是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说起来，好像是这样的——”

    话题被我成功岔开，读了国中之后变聪明了、但是还没有那么聪明的龙之介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家妹妹并不维护自己的事实上，有些羞恼地喊道：“银！”

    我趁机打圆场：“好啦好啦，今天还是星期二吧？我已经醒了，你们下午回去上课比较好哦？”

    “说起来，间桐学姐好像很担心真弓姐来着……如果她问起来姐姐的情况，我该怎么说毕竟合适？”银眨了眨眼，相当乖巧地说道：“啊，还有卫宫学长的豆大福……！我放在冰箱里了，等下我会拜托保镖先生拿过来的。”

    我想了想，无视了想要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的龙之介：“唔，樱的话，你就实话实说好了，‘骨折住进医院了’之类的。她要是问你原因的话，就说‘不知道’。我恢复一些、回到学校之后，会亲自跟她解释的。至于卫宫学长……你也这么说就行了。”

    “真弓。”在我说完之后，终于找到机会开口的龙之介忽然道：“你肩上的那只猫……是从哪里来的？”

    我：……

    刚才我还觉得聪明乖巧且贴心的银，也盯着我肩膀上的三花猫沉吟道：“这样说来，的确有点奇怪，而且总感觉，之前在家里也看到过这只三花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啊哈哈——”我干笑道：“就是一只普通的猫啦。”

    见龙之介和银流露出不信任的神色，我有些僵硬地继续说道：“如果连一只猫都能威胁到我的话，就白跟着纪德学了这么长时间的体术了……”

    夏目老师，请你千万不要挠我啊！！！

    就在我这样祈祷的时候，坐在我肩上的三花猫不屑地“喵”了一声，从肩头又跳回到了床上，然后……主动蹭了蹭银的掌心。银试探着抚了抚它后背的皮毛，实为我监护人的三花猫很快就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在被子上逐渐化成了一滩猫饼。

    ……可恶！我从来就没有撸到过夏目老师！

    我差点失去理智咬起被角，但好在我的理智在关键时刻阻止了我，只是用右手把三花猫从银的手下拎了起来，然后用一个相当敷衍的理由把两个孩子轰了出去：“——我要休息了，回去好好上课吧？至于龙之介的那个问题……”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稍微，用幸福一些的观点去看待这个世界吧？”

    毕竟，这也是我换成现在这个笔名的原因啊。

    我正这样想着，身旁的三花猫——也就是夏目老师——却用爪子拍了拍我，把我的手机拖了过来，飞快地打开备忘录、用猫爪的肉垫打出一行精准无比的字：……其实你是愿意的吧？

    “夏目老师这是愧疚了吗？”我故作惊奇道：“原来您也知道压榨未成年少女当社畜是不人道的事情啊。”

    猫爪稳准狠的直击面门，我熟练地向后一仰，右手将三花猫捞起来：“不跟您开玩笑了。我当然是愿意的。但我本以为，我可以用更漫长、更温和的方式……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能够利用手中的力量，去改变更多事情——”

    我顿了顿：“嘛，不提这个了。现在的我可是工伤休假状态。”

    也就意味着，我终于有完整的时间写东西了！

    上一篇文章《菠萝》，是在六月份写的，而《不知火》更早一点，还是在橘子最好吃的晚春发表的。弃用“津岛”这个笔名、改用“井之头五郎”之后，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主要还是MIMIC），我实在没怎么按时交过稿件。

    “夏目老师也有很久没看过我的文章了吧？”我捏了捏三花猫的肉垫：“毕竟，我连国语老师留的作文都没有精力认真写……”

    三花猫蹦到我的膝盖上拖长声音“咪”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而我却回想起和夏目老师初见的时候。

    那时候的我，手中掌握着MIMIC这样强大的力量，却不知道如何使用它，甚至每天都担忧着自己和MIMIC该怎么在横滨立足、活下去。

    就在我的心理防线快要崩溃的时候，我在“漩涡”咖啡厅遇到了夏目老师。

    “既然有着一份强大的力量，就学着去使用它吧。”那时他这样说道：“能够驾驭文字的人，在这方面总不会太失败……况且，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成功呢？”

    在那之后，我勉强被教导为了一个算是合格的首领，并且由夏目老师牵线搭桥、组织起关于“三刻构想”的一次会谈。

    “去楼下散散步吧，老师！”我把三花猫捞起来：“感觉浑身都僵住了……啊，对了，老师你知道纪德去哪里了吗？”

    三花猫沉默了一会，用尾巴抽了我一下。

    ……看来夏目老师和纪德的关系一如既往的差劲啊。

    我抱着猫，和门口两个MIMIC的士兵说了一声，又问了问纪德是不是在和港口黑手党进行交涉、谈了什么条件，却意外听说了“纪德先生把中原先生揍了一顿”这样的消息。

    “然后呢？”我好奇道。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了一会，最终，一位士兵有些艰难地开口：“纪德先生、差点也住进医院……”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他居然也有这样一天！！！”

    大概是我笑得有点过分，两个士兵都露出了有些麻木的神情。我轻咳了一声，还是关切道：“所以，他现在怎么样了？”

    “组织里的医疗兵已经处理过了。”士兵说道：“另外，纪德先生让我们转告您，如果您觉得手臂没有什么大问题的话，也尽快转移到基地那边。这里并不安全。”

    “……现在吗？”我眨了眨眼。

    士兵有些不确定：“纪德先生说他会在晚上过来，那他的意思大概是两三天之后吧？”

    “我知道了。”我点点头：“不过我还是想去散散心——你们就不用跟上来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港黑的医院。虽然说不上安全，但是也不会放任我受到伤害。”

    士兵恭谨地鞠躬：“是，首领。”

    “都说了不要叫首领啦……我还是国中生哦？北条小姐之类的就已经够过分了。”我忍不住抱怨：“算了，说了你们也不会改——我下去散步了。”

    “……是，首领。”

    港黑的这家医院大概是专门供给武斗派休养的医院，守卫森严，而环境却意外的不错，还有着一个小小的花园。看着花园之中盛开的月季，我久违地感受到了生活的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也并没有持续多久。

    “北条小姐。”

    我转过身，看到了同样打了石膏的兰堂，有些诧异：“咦？兰堂先生也受伤了？”

    兰堂默然：“……被中也打的。”

    我：“噗哈哈、咳——抱歉，我没那个意思。”

    “虽然出于无意，但是我也的确打伤了北条小姐。”兰堂把下巴埋进围巾，带着些忧郁意味说道：“得到这样的惩罚，是理所当然的。”

    我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兰堂先生，你是这样认为的吗？我其实并不清楚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包括，你想要去死这件事情。”

    兰堂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有些伤感的微笑：

    “我还以为这很好理解——因为，我是一个无望之人。”

    “……嗯？”

    这个兰堂，莫非拿了纪德的剧本……？

    我正这样想着，兰堂便继续说道：“在我看《父亲》和《春日的夭折》时，我曾经感觉到这两个作品之间微妙的关联。为什么三浦英士死去了？为什么柳内进介却能抱持着‘等待’的想法？我非常认真的思考过他们二人有什么区别——”

    “……之后你就发现，选择死亡的三浦英士是无望之人？”我这样问道。

    果不其然，兰堂点了点头。

    我：……

    “我写这两篇文章时，可没想到过有人会因此诞生自杀的想法啊……”我深深叹了口气。“兰堂先生，你还记得吧？我说过，在不同的境遇中，人会有不同的选择。三浦英士已经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但是柳内进介却没有，兰堂先生也没有。”

    我顿了顿，看着兰堂若有所思的神色继续道：

    “很多时候，我也会思考，人活着这件事情有什么意义呢，我真的能够创造价值吗？但是我后来觉得，思考这些事情实在是太痛苦了，我越探究自己的想法，越发现人性的复杂、每个人都是一团纠结的谜。与其探寻活着的意义和价值，不如先活下去。”

    ——一定会有一天能够找到的。

    我如此坚信着。

    三花猫：“喵～”是这样的啊。

    “原来如此……”兰堂轻声道：“你、您是这样认为的吗。”

    不知为何，兰堂看着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怜爱与慈祥：“如果这是您所希望的话，那么我会活下去的，津岛老师。”

    我眼神死：“……叫北条小姐也好，拜托您别叫那个笔名了。”

    “那也拜托津岛老师不要用敬称了。”兰堂温和又不容拒绝地说着：“我觉得很——受宠若惊？以至于到了有些吓人的地步，让我有些困扰呢。”

    我艰难地点点头：“我尽量。”

    兰堂这才露出了笑容。

    “话说起来，北条小姐似乎还不知道事情的后续吧？”在花园中走了一会之后，我听见他这样说：“中也加入了港口黑手党呢。”

    我并不惊讶：“唔，挺好的。和我设想的一样呢。”

    兰堂却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会生气？”

    “兰堂先——抱歉，兰堂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生气？”我坦然道：“一方面，你也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MIMIC和政//府是有所联系的，我并不觉得他加入MIMIC会是什么好事；另一方面，MIMIC并不适合他，他也不适合MIMIC。”

    “这样吗……”兰堂若有所思，突然道：“那么，北条小姐认为我怎么样？”

    我：……

    这个惊吓来的太过突然，我正思考着如何婉拒的时候，肩上三花猫的爪子按了按我，又轻轻叫了两声。

    ……夏目老师，你这是让我拒绝还是让我答应啊！我完全搞不懂你的意思啊！

    我只好顶着兰堂的视线，冒着冷汗，干笑道：“哈哈，这个、我实在没有想过这种事情——兰堂，你是在开玩笑吗？”

    虽然兰堂你拿了纪德原来的剧本，但是不代表你要加入MIMIC啊！

    “不是玩笑。”兰堂依旧温和：“我已经好好考虑过了。”

    好好考虑了一天吗？！

    “……这样好了。”我终于想到了一个比较好的办法：“如果森先生同意你离开港口黑手党、加入MIMIC的话，我欢迎你的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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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的意思就是，假若兰堂能够处理好自己的麻烦，我不介意恶心一下森鸥外——虽然我觉得中也迟早要加入港黑，但是并不代表我愿意被坑、也愿意中也被算计着加入港黑。

    然而兰堂点了点头：“首领……不去，森先生已经答应了。”

    我：……

    我现在的表情，大概就是见鬼了的表情。

    不可能啊，森鸥外怎么可能将兰堂这么强悍的战斗力拱手让人？这件事的可能性就和“森鸥外终于做人了”差不多！

    等等，如果我昨天的推测都是真的话，似乎也是有可能的——

    兰堂在森鸥外的眼里，大概就是一颗弃子吧。想必他一定知道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不，中原中也一个人就能够打败兰堂。而兰堂的心显然不在港口黑手党，与其留下一个不稳定因素，不如向MIMIC卖个人情。

    而且，就算我知道他是为了“最优解”，也着实被这一手恶心到了。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三花猫用尾巴拍了拍我的脸：“喵——”

    我回过神来，“这样的话……我之后会和森先生进行协商的。如果没什么意外，不久之后，应该就能在MIMIC的基地见到你了。”

    “——是这样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医院的纪德大踏步地走到我的身边：“我家首领年纪小，还真是承蒙你的‘关照’了。”

    唉。

    怎么说呢，纪德似乎的确把我当成了女儿来看待，也和每个傻爸爸一样，时常会让我有想要社会性死亡的想法……

    兰堂倒是相当平静：“哦？我倒是听说，纪德先生之前完全不顾北条小姐的想法，强硬地让她继承了MIMIC。”

    纪德并不慌乱：“如果我家首领没有继承MIMIC的话，兰波你也不会认识她吧？虽然我很尊敬您曾经的功绩、也共同工作过，但是——”

    “等等，纪德先生和兰堂先生认识吗？”听到超出我认知范围的情报，我忍不住打断纪德的话：“而且还共同工作过…？”

    纪德看了我一眼，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把停在我肩上的三花猫拎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扔到了一旁的草地上。

    ……这只猫就是夏目老师这件事，周边应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纪德并不知道这件事——吧？

    在三花猫呲牙咧嘴地吼了几声、窜入草丛后，纪德才慢悠悠地开口：“他可是法//国有名的情报人员，在战争时期做出了相当大的贡献……虽然现在看来，脑子应该在擂钵街的爆炸中被炸飞了。”

    “总比纪德先生你强买强卖好。”兰堂讥讽道：“还借机住进北条，不，首领的家里——不觉得羞耻吗？”

    纪德发挥了自己在当兵时锻炼出的厚脸皮，甚至有些得意地开口：“你就是嫉妒吧，兰波。”

    我终于听不下去了：“……喂！”

    谁知兰堂心平气和地承认了：“是啊，我的确很是嫉妒。所以，首领，既然纪德先生是你的监护人，您想必也并不介意家里再多一个人吧。”

    我：……

    我惊呆了：“兰堂你——”

    实话来讲，当时纪德住进我家的时候我并没有非常不情愿，而是松了口气：这样以来，我、龙之介和银的安全能够得到一定的保障，虽然很麻烦、而且处理家庭关系的时间远比以前要长，但能活命就差不多了。

    然而，现在的情况发生了改变，尽管我我没什么必要再去接纳一个兰堂。

    “不，怎么说……”我忍不住扶住额头：“还真是令人头疼啊。先不说别的问题，家里已经没有地方了，除非我买一个上下铺、而你愿意和纪德挤在一个房间里……”

    “所以说之前计划过的事情尽早提上日程吧？”纪德眯了眯眼：“公寓楼可不是长居之所。就算你不想和那两个孩子分开、也不想让他们掺进这些事情，拒绝了搬到基地，也应该找一间更安全些的住所了。至于兰波这家伙，如果搬到的是别墅，他愿意随便找个房间住也没什么影响吧？”

    我沉思起来：“这样吗……”

    话说回来，这个话题我好像和人聊过。

    “嗯？我的理想吗？”

    曾经被我问到“理想”这件事情时，织田作之助有些出神地回答：“大概是成为一名小说家……然后每天看着窗外的大海，无忧无虑地写作吧。”

    海边吗……

    MIMIC的基地就在港口附近，而且位置选得好的话，就算在海边，也不会离现在的住所太远。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织田作本人并不愿意接受一起搬到海边的邀请——我现在倒是很有钱没错，但是织田作还是领着港口黑手党底层员工基本工资的人啊！

    直接给他买个别墅吗？不，好像有点过分，织田作也不会接受的。

    “算了，还是先行动起来再说吧。”我叹了口气：“那就拜托你在海边找一栋别墅了，纪德。然后，兰堂，让我稍微再考虑一些时间吧，现在的我，大脑完全罢工了，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于——呃，执着于我。”

    因为我的最后一句话，纪德微微一愣，像是想要说些什么，而兰堂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原来如此，您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点了点头。

    纪德忽然笑了起来：“现在的你比之前可要冷酷多了，首领。”

    “……是吗……”

    我心情复杂：“没准是件好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兰堂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更加慈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