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世安和薛三郎算旧识,两人曾是一个私塾里念过书的同窗。
只不过,傅世安从小聪慧,颇有些过目不忘的本领,学什么都学得快,早早就中了秀才,之后就去了别地儿读书。而薛三郎,资质相对平庸许多,直到今年春时才中的秀才。
因曾是同窗,薛三郎又是十分上进好学的。见傅世安书念得好,他便一心与他相比。
可人家压根不怎么上心去学,就能轻轻松松考中秀才。而他,家里农活从不做,一心只扑在书本上,花了那么多时间,竟还赶不上他。
所以,曾经的时候,薛三郎对傅世安这位富家公子是又嫉妒又不屑的。
嫉妒他天资聪慧,少年成才。不屑的是,这么好的天资,竟然不继续走读书升官的道路,反倒是被铜臭味迷住,开始做起生意来。
对此,薛三郎不免觉得可惜的。
本来薛三郎对傅世安虽有些敌意,但也不至于如此。如今这般,也是因为傅世安“抢”走了他心仪的表妹,他心中懊恼,更是心有不甘。
其实薛三郎早早就想好了,他自然也知道自己配不上表妹,不过,他会为了表妹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只要他来年能秋闱得中,后年再上京考进士,只要中了进士,他便可以留在京中为官。
虽说他远远不如从前姨父和大表兄官大,但只要他勤勤恳恳,步步稳扎稳打,十数年后,表妹跟着他未必不能得封。再不济,好歹也是小官之妻,总比傅世安这一介富户好很多吧?
在薛三郎眼中,这傅世安就是个不务正业、不求上进的二流子。虽有一副好皮相,那也最多就是个好看的二流子。
表妹配他,实乃是鲜花插粪。
他也就配去挑粪!
傅世安知道这薛家三郎不爽他,自也猜得到他会针对自己。可他万万没想到,这薛三郎不但胆大,心也够狠,竟挖这么大个坑等着他。
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不能说什么。
否则的话,好不易在娆娘心中树立起来的好形象,怕是又要付诸东流了。
而为了娆娘,他又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
心里虽这么想,但傅世安素有洁癖,若能不走到那一步,他还是不想走的。所以,本能笑着转头朝一旁潘娆看来。
可惜,潘娆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这农家的粪坑,她没见过。
她从小如厕都有马桶香灰,有丫鬟善后。就算来了姨母家,她出恭也是和表妹一样,在屋里恭桶上出恭的。事后,都是表妹月盈端走倒掉。
她曾觉得不妥,争着要去倒,却被表妹拒绝了。表妹不让她去。
所以,农家的粪坑茅房有多脏、多臭、多恶心,她一概不知。
因此,面对傅公子投来的目光,她只笑笑道:“那就辛苦你了,三爷。”
除了只有两人在的时候她才唤他“傅公子”,但凡有第三人在,她都称他一声“三爷”。要她喊他夫君,她是喊不出口的。
宁氏知道是自己小儿子故意的,瞥了他一眼,对傅世安说:“别听他的,回头叫大郎二郎去就成。”
偏薛三郎就跟傅世安耗上了,执着道:“都是吃的五谷杂粮,拉的黄白之物,谁又比谁金贵?我能去,他如何去不得?”
回完他娘的话,薛三郎又冷着脸看向傅世安:“傅三爷自己说出的话,莫不是想自打嘴巴子再收了回去?”
傅世安淡笑盈盈,道:“自是不能够的。”
这饭显然已经没胃口吃下去了,傅世安丢下碗筷,索性起身道:“好不易下乡来一趟,倒想好好看看这乡间风情。薛兄若是吃好了,不若现在就去吧。”
薛三郎也不怵他,丢了碗转身离席就走。对傅世安,他丝毫不客气。
傅世安临走前却依旧嘱咐妻子道:“你吃完后陪姨母表妹说说话,我可能要一会儿才回来。”
潘娆点头:“三爷放心去吧,不必挂念我。”
傅世安和薛三郎才走没多久,薛大郎也吃好饭了。他搁下碗筷说:“我去帮帮他们。”
见薛大郎要去,薛二郎也忙起身:“我也去。”
宁氏夫妻教得好,薛家几个孩子虽不是个个都十分有出息,但都还算厚道。对此,宁氏还是十分自豪的。
“他们去他们的,咱们吃咱们的。”宁氏招呼外甥女,“娆儿,你多吃些,这些菜,都是你爱吃的。”
其实潘娆平时吃的很少,同为女孩子,甚至她还比表妹薛月盈大两三岁。但是她每顿的饭量,只有薛月盈的一半。
宁氏知道这些,不过,想着好不易才欢聚一堂的外甥女,眼瞧着嫁了人,日后再想见一面也难,她心里多少也有些难过和不舍。因为不舍,难免就想把能给她的好的都给她。
姨父姨母一家都对自己很好,潘娆此番也明白姨母的心情。所以,即使依旧吃好了,但她还是在姨母的招呼下,又多吃了小半碗米饭。
吃完饭后,宁氏让两个儿媳妇去洗碗,她则带着女儿外甥女去屋里说话。
倒也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儿,就是问了问潘娆在傅家的情况,她还是担心外甥女在傅家会受欺负。又详细问了几句有关她姐姐的事儿,潘娆把从傅世安那里探得来的消息都一一告知了姨母表妹。
知道她们担心,所以说的很细致。
听后,宁氏高兴道:“你如今得了这么好一夫婿,等回头姐姐回来,我也有脸见她了。”
难免又要想到那日的情景,当时若不是傅公子的人及时赶到来提亲,他们夫妻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了几句体己话后,宁氏有别的事做,只把房间留给表姐妹两个说话,她则出去了。
见母亲出去了后,薛月盈这才笑眯眯凑近潘娆说:“表姐夫对表姐可真好,方才饭桌上,姐夫对表姐可温柔可体贴了。”
她两位哥哥对两个嫂子也很好,但感觉却和傅公子不一样。也可能是长得好看的人都讨喜吧,她就觉得表姐夫体贴表姐的样子特别养眼,比她大哥二哥养眼太多。
潘娆既答应了傅世安,自然会信守承诺,自不会把他们目前的关系说出来。不过,她却不觉得傅公子对她的好是表妹月盈所理解的那样。
“傅公子纯良正直,只因我曾有恩于他,他就一直对我很好。这种好,可能和你想的那种不一样。”
“旁观者清!”薛月盈明白表姐的意思,她斩钉截铁说,“傅公子对表姐除了有感恩之心外,肯定还是有爱慕之意的。表姐身在局中,或许不知,但我这个局外人却看得很清楚。”
潘娆才不信她的话,只觉她是人小鬼大。
可能也因为心情好的缘故,她竟笑着和她玩笑起来:“你懂这么多,指定也是想嫁人了。不知姨父姨母给你物色了人选没有,是哪家儿郎啊?”
薛月盈还没有议亲,她才十三,岁数还小。而且薛家颇富,不缺钱,家中又只这一个闺女,谁也不肯早早把她嫁了。
“我日后想嫁一个傅公子或者三哥这样有才学的文质公子,不想嫁目不识丁的庄稼人。所以,表姐或许可以和表姐夫说一声,什么昔日的同窗有认识的,可以保一保媒拉一拉纤,年纪大些也没事的。”
“你可真不害臊。”潘娆抬手戳她脑袋。
但话虽这样说,潘娆心里却并没觉得表妹这样做哪里不好。毕竟“博学君子,淑女好逑”嘛。
潘娆说:“若说同窗,三表哥如今是秀才,他认识的人,总比你姐夫认识的有文化许多。你怎么不直接找三表哥?”
薛月盈震惊:“表姐难道不知道吗?姐夫可是早好几年前就是秀才身份了,论起来,他可比三哥厉害多了。”
这个事,潘娆还真不知道,之前也没人告诉她。
不过想来也是,昨儿她和傅公子饮酒谈诗论赋足有半日功夫,傅公子的才学,她是看到了的。只是,他和自己说自傅老爷死后,傅家生意便一直是他在打理,如此下来有六七年了。
而他如今也才二十一二,还很年轻,所以她就没觉得他中过秀才。
毕竟能十四五就中秀才的人,还是凤毛麟角的,少之又少。
“这个……我还真不知,他没告诉我。”潘娆坦白。
薛月盈也严肃了些,说:“我看得出来,傅公子待表姐是真心实意的。错过了谢公子的确可惜,不过,表姐也得珍惜眼前人啊。”
“人小鬼大,不理你了。”潘娆虽长薛月盈几岁,且也没那么迂腐,可她脸皮薄,说起这些来,总归还是害羞的。
何况,谢隽于她来说,也不是说弃就能弃的。
若他主动放弃自己,她无话可说。可若他没有,她却也不愿主动离他而去。
除了他是自己从小就喜欢的人、她想跟着他外,其实,潘娆心里自然也还有别的想法在。
如今父兄罹难,谢家在京城是举足轻重的权贵。若她能靠着谢家,日后对父兄,总归是有利无害的。
何况,其实她心里还存着点日后靠着谢隽替她父兄翻案平反的妄想。她父兄是冤枉的,她父兄和楚王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
父亲和大哥素来只孝忠今上,最是中正耿直了。而且,他们明知今上厌恶诸王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他们二人又怎么可能私下和楚王走得近?
只是当时楚王兵变失败,今上震怒,一口气发落了好多人,根本不容人自辩或求情,十分的霸道和不讲理,潘娆为此心里暗骂过他许多次糟老头子!
其实她当时气极之下还存了入宫侍君的心思,若她能得宠,父兄必能平安归来。只是,她的这点心思被谢隽发现了,谢隽当机立断彻底断了她这个念头。
如今再去想这事,她也是有些后怕的。若有选择的余地,她当然也不想入宫侍奉老皇帝,他都六十多了,而且还是个蛮横眼瞎的。
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什么时候睡着的,潘娆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到申时了。
潘娆穿鞋正欲下床出去,薛月盈捧着身衣裳撩帘进来。
“表姐醒了正好,你把这身衣裳送去净房给表姐夫吧。”说罢,薛月盈已经把衣裳递到潘娆手上。
潘娆不解:“这是谁的衣裳?”
薛月盈说:“这是我三哥的,暂借了姐夫穿。”
毕竟傅世安也没想到来趟乡下会去挑粪,所以,随行也没带换洗的衣裳。
潘娆明白过来了意思,但她觉得既然傅公子在沐浴,她实在不好送衣裳进去,所以就说:“双喜呢?表哥他们呢?”
双喜去更合适,他是傅公子贴身小厮。
薛月盈道:“大哥二哥三哥还没回来,双喜被姐夫差遣去帮忙了。”她解释说,“村里有个孤寡老人,屋子漏雨,再过些日子就要入冬了,哥哥们去帮忙修房子了。”
似是察觉到潘娆这个表姐为何推三阻四一般,说完薛月盈又加了句:“我爹也没在家。”
所以,这差事,也非她不可了。潘娆想。
“好,我去。”潘娆答应了。
薛家院子大,屋子也有好几间。而其中一间,就做了浴房。
走到净房门口,潘娆抬手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很快传来傅世安的声音:“是娆娘吗?进来吧。”
进去好像不太合适,潘娆立即解释说:“傅公子,我是来送衣裳的。衣裳我搁外面,回头你拿了就行。”
知会了一声,正要丢下衣裳离开,却听里面傅世安又说:“这净房里有隔挡的屏风,潘姑娘不必担心。何况,衣裳里外都得换,也只能劳烦你了。”
言外之意是,他做不到光着身子开门拿衣裳。
潘娆还在犹豫,傅世安又说:“门没拴,你直接进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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