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个了, ”见陈南北似乎有意动的意思, 林秀红连忙岔开话题,“小叔,你好不容易回来,这些天可得好好陪陪爹和妈,安心在咱们家里住着, 吃喝我们都包了。”
陈大爷和陈大娘初听这话还诧异地看了林秀红一眼,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可回头一琢磨,陈南北这回回来是港城人的身份, 二老心里头顿时就跟明镜似的,这是冲着老四的钱去的。
“这不太好吧,未免太过打扰大哥和大嫂了?”陈南北客气地拒绝道。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你就放心住下,爱吃什么,就跟我们说一声。回头我们给你做去。”林秀红热情地说道。宋红春也看出来这个小叔有钱,赶紧附和道:“是啊,小叔, 妈都这么说了,你就住下吧。”
陈南北拗不过他们的好意,便松口答应下来。
陈家业夫妻顿时乐得跟捡到金子似的。
他们一家子为了招待好陈南北,还特地把自己的房间给让了出去, 收拾了床褥去陈植林他们的房间里打了地铺。
三更半夜。
林秀红还兴奋得睡不着觉呢。
她也听出旁边的陈家业没睡,便推了推陈家业:“家业啊,你这几天可得好好和你弟弟拉拢下感情, 咱们不能让陈国成他们占了这个便宜。”
“你放心吧,回头明天我就带他去咱们几个村子转转,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保管叫他想不起来老二。”陈家业信心十足地说道。
这日之后的几天,陈家业一家子果然是把陈南北奉若上宾,不但陪玩陪说话,还陪吃陪喝。
为了拉拢陈南北这个从港城回来的小叔,林秀红这回是豁出去了,竟然把家里养的猪给卖了,拿了七十多元去买好酒好菜招待陈南北。
要知道,那头猪当初可是林秀红费了好大劲从各家借来钱才买来的,平日里就算饿到他们也不会饿到这头猪,为的就是过年的时候把这头猪卖个好价钱,一来可以还钱二来还可以赚点儿钱。
由此可见,林秀红对陈南北寄予的希望有多么大。
她卖出那头猪的时候,心里就暗暗在想,只要这陈南北回头给他们买一栋房子,这损失也就值得了。
陈南北的回来在红兴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少亲朋好友便提留着东西去陈家业他们家看他,有人问这些年去哪里,有人问他是不是发了大财,陈家业家时隔两年,头一次这么门庭若市。
以至于林秀红竟然罕见地没有赶人,甚至还拿了些专门招待陈南北的瓜子点心出来招呼其他人。
陈三狗抓了一把瓜子,新奇地说道:“我这还是头一回吃到婶子给的东西呢。”
“三狗,你这是放什么屁,我难道有那么小气嘛?”林秀红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陈三狗说道。
陈三狗嘿嘿地笑了下,并不想和林秀红吵架,他的眼神看向陈南北,“叔,你这在港城这么多年,是不是发了大财了?”
前来的亲戚们不由得竖起耳朵。
因为之前柳卫国的关系,现在他们都觉得陈南北也是个大人物,也是个有钱人。
虽然不是老首长,但是港城人也厉害啊,他们这村里还是头一回出现一个港城人呢、
“什么发财不发财的,勉强糊口罢了。”
陈南北笑呵呵地说道。
他这番话没有人相信,所有人都觉得陈南北这是在谦虚,也是在故意说这样的话,好不借他们的钱。
“叔,那可是港城,听说人人去了都能发财?”
陈三狗追问道。
陈南北笑而不语,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没接这话,他算是看出来了,今儿个来的都是冲着他的钱来的,就和他大哥和大嫂一样。
陈南北陪着这些人说话到了快到晚上饭点的时候。
林秀红这才把人赶走,她笑眯眯地对陈南北说道:“小叔啊,我看你昨天那鱼挺喜欢吃的,今晚我再给你做一道红烧鱼,怎么样?”
“那会不会太麻烦您了?”陈南北笑着问道。
“哎呀,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林秀红摆摆手,“都是自家人,红春,你过来帮我搭把手。”
林秀红看出宋红春有想要和陈南北套近乎的意思,连忙拿话把宋红春给带走。
宋红春只得起身跟着林秀红离开。
陈家业父子围着陈南北问东问西,尤其是陈植林,他对港城向往已久,巴巴地围着陈南北问了不少问题。
厨房里。
宋红春边切着鱼,边对林秀红说道:“妈,清华的麦乳精都没了好几天了,咱们既然已经把猪给卖了,那您拿几元钱给我买麦乳精吧。”
“你着什么急。”林秀红没好气地把柴火塞进炉灶里,“这卖猪钱我另有他用,清华的钱,咱们晚上叫你小叔帮忙出不久就成了。”
“小叔能给吗?”宋红春听见这话,心里一喜,而后又不禁担忧地问道。
“他能不给吗?他那么有钱,别说一罐麦乳精,就是十罐八罐的,人家也没放在眼里,你没听他说港城那边连个洗碗的都能挣不少钱吗?”
林秀红说道。
宋红春一听这话,这才放下心来。
晚上吃完饭后,林秀红等人在炕上坐着,林秀红擦了擦手,便笑着对陈南北说道:“小叔啊,今晚的饭菜,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嫂子和大哥对我真是太大方了,这天天买这么多好菜,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陈南北笑着说道,他心里知道林秀红这是终于忍不住要开口了。
“唉,这有什么。”林秀红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对了,小叔,我们家里最近有些紧张,这清华的麦乳精都喝没了,您……”
林秀红现在总算是学会了“委婉”了。
“这麦乳精喝没了就去买啊。”陈南北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说道。
林秀红脸上的笑容一僵,这不是废话吗?“是啊,可是咱们家现在没什么钱。”
“没钱是吧。”陈南北挠了挠头,他突然一拍脑袋,走下床去开了行李箱,从里头捧出来两罐奶粉:“好在我这回从港城回来的时候想着植林和建林也差不多是时候有孩子了,所以就带了几罐奶粉过来,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奶粉?”林秀红等人一脸诧异地看着两罐铁皮奶粉。
他们就知道麦乳精,哪里知道奶粉是什么东西。
宋红春却是认出这奶粉的牌子不小,她高兴地说道:“妈,这奶粉比麦乳精还好呢,只要拿开水一冲,就能喂孩子了,真是要多谢小叔了。”
“不用客气,这都是一家人嘛。”
陈南北乐呵呵地说道。
林秀红不由得拿眼睛瞪了宋红春一眼,这个没眼力见的玩意,几罐奶粉能值多少钱,她要的是钱,不是奶粉!
“这小叔真是有心了。”林秀红勉强笑着说道,她叹了口气,道:“小叔啊,我也不瞒您了,这些年我们家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艰难,我和你哥年纪现在也大了,没办法下田种地了,我们想着去县城里随便弄个铺面做点儿小买卖,就是现在手头上缺少本钱,想问问小叔能不能借我们点儿钱?回头要是赚了钱,我们连本带利还给你们!”
林秀红这人叫一个精啊,赚了钱再连本带利地还,那要是不赚钱,岂不是不用还了?
何况这买卖是他们自家在做的,赚不赚钱还不是他们一家人说了算。
陈南北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陈家业忙道:“小弟,你大哥我这辈子就从没有求过你什么事,现在你要是有办法的话,就帮帮大哥吧。”
“我也想帮大哥和大嫂……”陈南北迟疑着说道,“可是,我手头上也没多少钱。”
“您是港城人,就算是手头稍微松一松,也够我们花的了,您给个百八十元,也就够了。”林秀红急不可耐地说道。
陈南北心里嗤笑一声。
百八十元,他这大嫂果然还是本性没变,狮子大开口是强项。
对陈南北来说,百八十元的确是松松手指头的功夫,他在港城那边吃一顿饭都不只是百八十元了,按理来说,这百八十元给陈家业他们,陈南北也觉得没什么。
但是,前提是陈家业他们得对爹妈孝敬。
这些天,陈家业夫妻在他面前装得对陈大爷和陈大娘多么孝顺。
但陈南北这种生意场上混出来的人精,哪里能看不出来他们有问题,只是随便一打听,他就打听到陈家业夫妻以前是怎么对待老两口的,冬天不烧炕,饭菜就给剩饭剩菜,还要他们干活!
若不是老二家那边现在找了人照顾二老,二老怕是没办法活到看到他回来了。
“大嫂,我要是有钱,别说百八十了,就是千八百,我也给。”
陈南北故意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地说道:“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从港城回来,不就是因为没钱待不下去了吗?”
“什么?!”
陈南北的这番话让陈家业一家如遭雷劈。
林秀红等人彻底愣住了,林秀红失声道:“你没钱?!”
“没错,我是真的没钱。”
陈南北直白地说道。
林秀红和陈家业等人的脸色顿时都变了,林秀红还不敢相信他的话,她挤出个难看的笑容,“小叔,你这话不是在哄我们吧,这么多年你就没攒下来个万把块钱,还有你身上那件西装,可不便宜。”
“这件西装是我特地为了回家才买的,买了这西装后,我身上就剩下几十元而已,我想着咱们这边物价反正不高,我节省着花,怎么也能花到我死吧。”
陈南北一本正经地胡说道。
林秀红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陈南北正要伸手去抓一把南瓜子,却被她恶狠狠地把手拍开,林秀红把南瓜子都收了起来,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没钱就别装什么有钱人的派头,还买西装,有那些钱,你咋不给你自己买个棺材呢!”
“啊?你?”
陈南北没想到林秀红翻脸竟翻得这样的快。
这还没完呢,林秀红一把把他从炕上推下去,“去,去,没钱还睡什么炕,你给我去找老二家去!”
“嫂子,你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陈南北都被气笑了,他知道林秀红和陈家业都是势利眼,可没想到这么多年后,他们竟然还变本加厉,翻脸翻得这么快。
“过分个屁,这些日子你白吃白喝我们家的,这笔钱你也得给我吐出来!”陈家业阴沉着脸,拿着烟杆敲了敲桌子。
“你们之前不说咱们是一家人嘛?”陈南北反问道。
“那是因为我们以为你是有钱人,有钱自然是一家人,没钱你就他妈给我滚蛋。”陈家业冷漠地说道。
“吵什么啊,大半夜的。”
陈大爷和陈大娘在屋子里听到动静,连忙走过来问道。
他们一进屋,就瞧见陈家业把行李箱丢还了陈南北,推搡着他出去。
“老大,你这是干什么呢?”
陈大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地质问道。
“干什么,这个死穷鬼跑来骗吃骗喝,我们今晚就要把他赶走!”林秀红双手叉腰,唾沫横飞,手指着陈南北辱骂道。
“什么死穷鬼,他是你小叔!”
陈大爷气得脸上通红地说道。
“就算是小叔,也没有死皮赖脸在大哥家住的道理,咱们现在已经分家了,这是我们家,不是他家!”林秀红怼道。
“你,你……”
陈大爷被林秀红这话气得都快背过气去了。
陈南北连忙放下行李箱,上前拍了拍他爹的后背,“爹,你别说了,我走就是了。”
“幺儿,你去找你二哥去。”
陈大娘说道:“你二哥可不像某些人眼睛里头就只有钱。”
她把陈国成的地址给陈南北说了一遍,陈南北答应一声,回头深深地看了陈家业等人一眼,提着行李箱走了。
“对,对,最好是去找老二。”
林秀红站在原地,双手叉腰,阴阳怪气地说道:“老二家有钱,愿意白养你个窝囊废。”
“说够了没有!”陈大娘喝道:“你个当嫂子的,这样说小叔,你还要不要脸!”
“我再不要脸,也没有他一个死穷鬼却装阔的不要脸。”林秀红怼道。
陈南北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离开村子后,就在寂静深夜里朝着县城走去,这一路估计得走了半个多小时,陈南北总算是到了县城,他站在宋姐面店门口,站了站,迟疑了片刻,犹豫不决到底是要敲门呢还是要去招待所住。
分别了这么多年,陈南北不敢肯定他的二哥是不是还是他记忆里头的二哥。
迟疑许久后,陈南北最后还是敲了门。
宋贝原本正在黑甜乡里会周公,睡意模糊的时候就听到耳旁传来一阵阵的敲门声,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后,才确定这不是她做梦,借着从窗户投射进来的月光,她看了下时间,已经1点多了。
这个时间点,是谁敲门?!
不会是乡下里头出什么事了吧?
一想到这个念头,宋贝的睡意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急忙起身,推了推还睡着的陈建林,“建林,快起来。”
“什么事啊?”陈建林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问道。
“下面有人敲门。”宋贝说道,她急忙披上一件外套,穿上鞋子,陈建林听见这话,也顿时清醒了,他俩刚一开房间就碰到白秀英和陈国成出来了。
“你们也是听见敲门声了?”
白秀英问道。
宋贝点了下头,“这大半夜的,谁会来敲门?”
“咱们下去瞧瞧,要是歹人,就拿菜刀给剁了!”
白秀英说道。
一家四口下了楼,路过灶台时,陈建林和陈国成都拿了一把菜刀,他们这店里其他东西不多,刀子倒是多得很。
“谁啊?”
陈国成在门内问道。
“是我,大哥,我是小弟。”陈南北提高嗓音说道。
小弟?!
四人对视一眼,都糊涂了。
他们这阵子又是忙着收拾新家又是忙着做生意,压根不知道陈南北已经回来了的消息。
“你这个骗子,我小弟早就没消息了,你要骗人也该动动脑子。”
陈国成黑着脸骂道,“你好好一个大男人,不去用心赚钱,跑来我们家糊弄人来了。”
“二哥,真的是我,你还记得以前我陪你偷偷去二嫂娘家和二嫂见面的事吗?那回你险些被二嫂爹妈发现,是我替你挡着,你才跑掉的。”陈南北说道。
屋子里,陈国成和白秀英都愣住了。
这事就只有他们三人知道,连白秀英爹妈都不知道。
这么说来,真是老四?!
陈国成连忙把刀子递给白秀英,慌忙地开了门。
“二哥!”
“小弟!”
兄弟俩一见面,便不禁拥抱了下。
陈国成拉着陈南北进屋子,宋贝见真是自家亲戚,忙去把灯给开了,这灯光一亮,陈南北的面容就更加清楚了,不必说,这肯定是她小叔了。
“二哥,你们这拿这么多把刀,是要干什么?”
陈南北的视线在陈建林三人手上的刀子上扫过,哭笑不得地问道。
“小叔,我们这不是怕是坏人吗?”白秀英笑着说道,她把刀子放到灶台上,对陈南北说道:“小叔,这是我们家建林还有他媳妇,宋贝。”
“好,好,金童玉女,般配。”
陈南北夸赞道。
“小弟啊,先别说这些,你怎么大晚上地出现在我们店面门口?是不是赶了一天的路,肚子饿不饿,渴不渴,我让你嫂子去给你下碗面吧。”
陈国成满眼关心地看着陈南北。
陈南北心里头一暖,这人和人是真不能比,他大哥和他二哥比起来,简直是禽兽不如。
“是啊,小叔,我去给你下碗面吧,再给你卧两颗鸡蛋,撒点儿葱花,加点儿麻油,你以前不最喜欢这么吃了吗?”白秀英说着,就要去厨房里忙活。
陈南北连忙喊住她,“嫂子不用了,别忙活了,我是从咱们村里过来的。”
“村里?”
陈建林听得都糊涂了,“小叔,你要是来看我们,咋不白天来,这大半夜的,又没有车子,你别是走路过来的吧?“
“还真叫建林说对了。”陈南北捶了捶自己的腿,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以前他年轻那会子走一天的路都不觉得累,现在不过是从乡下走到县城,就酸的不行了,“我前几天就回到村里,大哥和大嫂留我住了几天,今晚上知道我没钱,就把我赶出来了。”
“这大伯和大伯母怎么这样!”
宋贝皱着眉头,这种做法未免也太过分了!
三更半夜的把一个老人家赶出来,这得亏是没出事,这要是出事了,谁担得起责任。
“唉……”
陈南北叹了口气。
因着陈家业如此狠心,他都不敢全然相信他二哥,这么多年了,别说人了,就是这县城也变了。
“小弟,你就安心在我们这里住吧。”
陈国成脸上也满是怒气,他对陈南北说道:“我们楼上房间虽然只有两间,但是挤挤也能住,秀英,你今晚去和小贝睡,建林过来和我还有小弟一起睡。”
“好。”白秀英和陈建林都立即答应下来。
“这怎么好意思,”陈南北道:“我睡地铺就成了。”
“睡个啥地铺!你都不瞧瞧你这身子板,现在可不是年轻那会儿了,要是得了风湿,可不是闹着玩的,好了,你赶了一路,估计也饿了,媳妇,你去煮面,建林你去楼上收拾。”
陈国成别的时候很少插手,但是现在这种时候,他却处理的有理有条的。
陈南北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面,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都说出门饺子回家面,这几天来,林秀红和陈家业为了讨好他,买了什么鸡鸭鱼肉,却偏偏没想到给他做一碗最简单的面。
热气腾腾的面条散去了浑身的寒气,现在虽然是五月份了,可是晚上的温度还是冷着呢。
尤其是道路上,没遮没挡的,大风呼呼地刮,那真是叫人从骨头缝里都冷得打颤。
“小叔,房间我都收拾好了,我帮你把行李箱提上去吧。”
陈建林说道。
“我来就行。”陈南北说着就要站起身来。
陈建林笑了笑,道:“这有晚辈在,哪里能让您长辈动手,您先泡泡脚去去寒气吧。”
说着,不由分说地把行李箱提上了二楼。
陈南北泡了脚后,才和陈国成上了楼。
陈国成他们的床还算大,挤上三个男人却显得有些逼仄。
见陈南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陈国成道:“小弟,你就安心睡,咱们要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这样憨厚朴实的话,让陈南北心里头不禁一暖。
这一夜,陈南北难得地睡得格外香甜,他做了个好梦,梦见他年轻那会子的时候同二哥偷偷去二嫂娘家,那年代比现在更严格,他负责把风,二嫂知道他在家里吃不饱穿不暖,每回都塞给他一个烤地瓜,那地瓜甜得咧,能叫人恨不得把皮都吃了。
陈南北做了一个好梦,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嘴里还依稀记得那地瓜甜滋滋的味道,他睁开双眼,鼻子嗅了嗅,这才发现的确不是自己错觉,这股地瓜香味是从楼下传上来的。
他环顾下房间,陈建林和陈国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这会子楼下不断传来一些动静和说话声。
陈南北穿了鞋子下楼一看,白秀英正端着一盘烤地瓜从厨房里出来,见到他走下来,便笑着说道:“南北啊,我正想去叫你呢,吃早饭了。”
“哎,二嫂。”陈南北答应一声。
他看向正帮忙收拾着东西的陌生人,心里头估摸着这些人应该是陈国成他们的亲戚,便笑着走过去对柳卫国说道:“这位大哥,我帮你摆碗筷吧。”
柳卫国早已知道他的身份,笑了笑,点了下头,视线在陈南北手腕上的劳力士扫过,眼神中掠过一丝疑惑。
国成他们不是说他们小弟没钱才被赶出来的吗?
要是没钱,能戴得起劳力士手表,这牌子柳卫国在国外看到过好几次,那可不便宜,好几万美金才能买一块,这搁在香港,也得花十几万才能买得起,这能戴得起这手表的,能是穷人?
陈南北丝毫没有察觉到柳卫国已经看穿他的谎言。
他像是在自家一样利落地帮忙摆了碗筷,这活他已经二十多年没干过了,过了一会儿后,许胜男那边也端着一些菜色过来,包子、馒头,煎饼、油条。
他们几家现在是一块儿吃的,一到饭点两边都做一些菜色,这人一多,吃起饭来也有烟火气息。
“这包子皮薄馅厚,许姐这手艺好啊。”
陈南北赞不绝口地说道。
许胜男脸上满是笑容,这人都是爱听好话的,她笑眯眯地说道:“好吃您就多吃点儿,我闺女的手艺比我还好呢,您尝尝看这白粥。”
白粥是宋贝熬了一个时辰的,熬出了米油来,既浓稠又清香。
“我爹说您以前就喜欢喝粥,这粥也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宋贝笑着给陈南北盛了一碗稀粥。
陈南北心里头不禁一热。
他就知道这白粥和地瓜都是他哥嫂准备的,除了他哥嫂,谁能这样对他上心。
陈南北这时候才感觉到了家的温暖,他喝了口粥,笑得满脸褶子地竖起大拇指:“小贝这手艺顶呱呱,这要是在港城,那肯定能赚好几百万。”
“您真是说笑了,这一碗稀粥哪里能赚这么多钱?”陈建林说道。
“这你们就想错了,港城那边的人最舍得在吃上面花钱了,寻常一碗云吞在那边都能卖一百多呢。”
陈南北感叹道:“这只要东西好吃,就有愿意花钱的人。”
“是嘛?”柳卫国笑着吃了口油条,“听您这口气,像是吃过这一百多的云吞的。”
陈南北的动作顿了顿,笑哈哈地说道:“这可说不定,兴许在梦里头吃过呢。”
众人哈哈大笑,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唯有柳卫国才知道这陈南北说的话是真的。
乡下人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就着吃早饭的时候,陈国成就问了陈南北这些年的事,陈南北对他二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叹气道:“当年我被大嫂说了一句,一时冲动就偷偷跟着人跑去南边,我那时候还以为港城那边很容易过去,后来到了地方才知道,港城离着深圳还有个海呢,我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学人家吹了几个保险套就抱着偷渡过去,本以为到了港城那边就发财了,谁知道那港城那边的人讲话,我是一个字都听不懂,人家骂我死扑街,我还跟人家说谢谢,闹了不少笑话……”
陈南北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他这些年的经历也的确够跌宕起伏。
他语言不通,又没有亲戚,过去港城那边头一个月饿得在街上沿街乞讨,后来是运气好,那边黑帮劈人,他路过的时候看见个戴着大金链子的大哥藏在巷子里,冲着搏一搏的念头,便去帮忙把那大哥藏起来。之后那大哥回去后就帮他找了一份工作,在水果栏里帮忙送水果。
他咬牙,愣是花了一个月时间学会了粤语,又花了一个月时间学了潮汕话,这才成为“胶几人”。
别人拿了工资都去挥霍,陈南北拿了工资去报名学习,他一日三餐就只吃馒头包子,熬了整整一年,叫他攒下来了一千多元。
这笔钱,是他的第一笔本钱,陈南北用这笔钱去开了个鱼丸档,后来,赚的钱越来越多,他就租了个铺面,开了一家茶餐厅。
在那之后,那个大佬刚好接手了一个工厂,大佬砍人牛逼,做生意顿时就不行了,便想起陈南北来了。搁在其他人身上,估计不敢接手这件事,毕竟混那条道上的能有几个好人,回头要是生意亏了便砍成七八块沉到海里去,那岂不是冤枉!
但是陈南北这人够狠,他不但答应了,还是以合伙人的身份和大佬合作。
短短七年内,他们的食品加工厂就做大了起来,收入不菲,后来大佬金盆洗手,要移民国外,就把工厂的股份低价卖给了陈南北。
陈南北又做了几年,随着改革开放,香港那边的市场竞争也越来越厉害。
食品加工厂这生意他们不但要和本土商人竞争,还要和小日本他们竞争,陈南北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也觉得该到了回家看望爹娘的时候,便把工厂卖了,在最后一刻赚够了足够多的钱。
他的几百万可不是一两百万,而是九百多万。
宋贝等人听陈南北讲述这些年的经历,都讲述得入了神。
当然,陈南北没有把后头他发家致富的过程讲出来,只是说到开茶餐厅那里而已。
但只是这样,都就够叫人瞠目结舌了。
“陈叔,您可真是厉害。”
柳韵诗脸上满是敬佩的神色,大概是同样是苦日子过来的,她对陈南北的艰苦日子特别能共鸣,“这要是换了我,肯定没办法像您这样果断。”
“唉,没办法,那时候不努力就得饿死,都那个节骨眼了,谁还有心思想那么多。”
陈南北道:“你们别听我说当初我救那黑帮老大时候多么果断,其实当时我腿软着呢,人家手头上有把木仓,我都怕走过去没开口,人家先把我给毙了。”
他这句话把所有人都逗乐了。
陈国成感叹着说道:“这些年你也实在太苦了,你在港城那边就没有娶个媳妇吗?”
“娶什么媳妇,我那时候穷光蛋一个,娶媳妇的话不是拖累人家吗?”陈南北笑着说道,“再说了,等我回过神来,想到娶妻生子这事,都已经来不及了。”他顿了顿,道:“当年过海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伤,医生说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我都这样了,就更没必要去祸害人家姑娘。”
陈国成和白秀英以前都是拿陈南北当儿子看待。
现在听到这事情原委,夫妻俩眼眶一红,都忍不住心疼起陈南北了。
“港城那边医术那么发达,就没有办法能够治好吗?”饶是柳卫国这等提防陈南北,听见这话,也都不由得心生怜悯。
“没得治的,那几年我国内国外跑,欧美那边也去过,都是一句话,治不好。”陈南北摆摆手道:“我现在想想也无所谓,就算没有子孙,我还有建林这个侄子啊。”
“叔,你放心吧,以后咱们家就是你家。”
陈建林拍着胸口说道。
陈国成也点头道:“是啊,小弟,以后你就把建林当你儿子,将来养老摔盆这些事都由他来做。”
陈南北眼眶不由得有些酸涩,他没想到他二哥对他竟然这么好。
“二哥,你就不怕我拖累你们?”
“拖累什么拖累啊,你二哥从小把你带大,当初你走了后,你二哥还一直跟我说,是他不好,没发现你心情不对,不然要是劝一劝,也不至于让你没了消息。”
白秀英道:“咱们家现在虽然不算是特有钱,但是养多一个人也没什么问题。你要是再说这些客气话,回头我可就不客气了。”
陈南北心里头感动得一塌涂地。
都说患难见真情,他现在在众人眼里“一穷二白”,而且还年纪一大把,还不如个年轻小伙子呢。
他二哥和二嫂却能把他当做真正的家人看待,这叫他怎么不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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