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他们离开了帝国皇室的辖区, 进入坤朱邦。
坤朱莫氏是容钰的母家,一过界碑, 侍卫们便换上了莫氏主家的紫地虎头旗, 沿途家族郡望都有接待的义务。他们途径了两家属族, 又是吃饭又是迎送地耽搁了好几天,搞得容钰十分不耐烦,最后干脆令人收了旗色, 只在城外静悄悄扎营。莫氏多山, 深入坤朱后, 他们便一日日在谷底穿行, 两侧峭壁合拱入云, 遮蔽着阳光,有时候林子密了,连天黑天亮都分不清楚。这一日遇上暴雨,他们临近中午等雨停才出发,可山里道路泥泞难走, 才走了几里地大家就都累得不行,容钰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大石头上,抹着汗道:“不行了, 走不动了, 今天就扎营吧。”
孟章抬头看了看天色。暴雨过去了,破碎的云团彼此拥挤,在远处堆积成黑压压一片, 近处缝隙中却露出一线蓝天。空中还有水雾洒落,天尽头云层下却隐隐浮现出一片铅色的阴影,像是堵横贯天地的高墙。孟章仔细辨别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意,抬手去拉容钰:“再坚持坚持!前头就是石墙山,马上就出峡谷啦!”
“石墙山?”容钰一下子来了精神,站起来往远处使劲眺望。传说石墙山是神仙砌的墙,一道山脉高广无垠,山顶却平平的能跑马,离远了看像道长墙。小时候掌殿女官给他讲故事,曾经告诉他墙那边是神仙住的地方,有七彩鸾鸟,金色的宫殿,和五颜六色的花朵。可现在他极目远眺,却只看到了一片黑乎乎的积雨云。
他有点失望,抓着马尾巴起身,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队伍走。他们在昏暗的峡谷中跋涉了近两个时辰,绕过一段石壁,突然间眼前一亮,像是有人在眼前推开了一道门。
侍卫们欢呼起来。
灿烂的阳光从峡谷口直射而入,把前方料峭的山壁照耀成一块巨大的金墙。他们站在高处,风呼呼地满地疾走,驱散雾气和阴云,露出脚下一片宽广无垠的浩瀚原野。山里还是阴云密布,这一头却是霞光正好,一团团膨胀的红云鲜亮如洗,在石墙山的半腰飘荡。那石墙山真的像堵墙,而且是堵带豁口的墙,在山峦的最中央突然裂开,那里面却有一个雪白的城,城墙高耸,很多的塔楼和房屋依势而建,一直铺陈到云雾中去。
这场景像是神话中的仙人宫殿,大家都看呆了。
“是云中城。”过了好久,五娘才惊叹出声,“真的是在云里面啊。房子全是白的。”
孟章点点头:“是。那是山里的雪花岩,盖房子结实。没去过云中城的人都说石墙山后面藏着宝贝,其实山下什么都没有,只有雪花岩。”
众人都低声赞叹,长久地凝望着云中城欣赏。整座城都像是雪做的,在他们这个位置看过去,能看到山腰上接连成片的雪白屋顶和两栋雪白的六角塔楼。淡淡的粉色雾气弥漫其中,一片无暇宁静,美得像幅画。
容钰凝神注目许久,却没在那些洁白的城道上见到商贩和玩耍的小孩子。外墙城门禁闭,也很少有人出入,只在城墙上立了一排武者□□反射的寒光。他见惯了皇城热闹,这会儿就有点疑惑,低声说:“奇怪,这么大的一座城,怎么如此安静?”
孟章指指远处石墙山下:“殿下,你往那边看。”
容钰转头望去,在石墙山那个巨大豁口的两侧,见着一片连绵的低矮房屋。这是他见过的贫民区模样,有狭窄的街道,衣衫褴褛的乞丐和流浪艺人,还有乱七八糟堆积如山的货物和垃圾。容钰眯眼看了许久,心中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他……他们把贫民都赶出城了吗?”
孟章点点头:“不止是贫民,还有老人,长相丑陋的人,得了疾病的人,全都没有资格在城里居住。殿下去过就知道,云中城是真真正正的仙城,里头人人都诚实善良,聪明快乐,没有偷盗,也没有争吵。”
容钰觉得十分的震惊:“怎么可能呢?这些人出了城就没法活,怎么会乖乖地出城?如果在皇城我父皇敢这么做,不到三天就会被流民打到宫里去。”
孟章笑了笑:“殿下,你看见那些白色城墙了吗?那是拿一整块一整块雪花岩砌出来的,从云中城建城的那一天起,这城墙就从没被攻破过。”
“咱们九邦都是层层效忠,武者效忠家族,家族效忠邦主,最后八位邦主一起效忠皇上,同气连枝,出了事一起担。可唯有云中城,当年从□□建国起就宣布不效忠不纳税,成了坤朱邦里唯一的一座自主城,凭的,就是这城墙坚固的底气。”
容钰想了想,还是有点想不明白:“他们不效忠,也不放人随意进出,里头人怎么活呢?”
孟章指了指远处的石墙山:“这山后面,一直到江边,全是云中城的属地。有这座石墙山挡着,城门一关,光是吃自己,就够吃个几百年。云中城里的人都是有等级的,城主每三年主持检阅,上等人留城,中等人到属地干活,殿下眼前看到这些,全是下等人,他们被驱逐出城,却又无处可去,只能在这里聚居,靠里头剩下的一点残羹剩饭过活。”
容钰皱起眉:“我觉得这样不好。能接纳能包容,能助恶为善,扶弱成强,才是大城的章法。层次掺杂,互通有无,百姓才能一起往好的地方走。把坏的扔下了,好的只会越走越狭隘。”
孟章无比惊异,深深地看了容钰一眼,没吭声。
容钰敏锐地感觉到异样,问:“怎么了?”
孟章说:“殿下可惜晚生了十年。”
他的后半句是“否则定为明主”,可这话里有暗示夺嫡之意,所以咽下不说,只是一瘸一拐地招呼众人继续赶路。这一晚他们扎营在了石墙山下,随身带的口粮虽然丰盛,但五娘惦记着容钰重伤刚愈,便想做点好东西找补,到了落脚处就去借人家厨房。她在厨房里大开大合地抻打卤面,却听得安平在外头语带威胁,冷冷道:“我踢你膝盖,再捅你心窝,就能杀掉你。”
五娘闻声望出去,见是大猫二狗两人正一起蹲院子里啃干粮,安平站在旁边瞎撩闲。大猫二狗两人体型虽大,性子却憨厚老实,不论安平说什么,两个人就只是呵呵傻笑。他们两个已经和安平缠斗了好几日了,每次都是挨打,五娘看不过眼,隔着窗子叫:“安平!你又欺负人!”
安平非常冤屈,大声反驳:“他俩这么大,每次都合伙欺负我,你看不出来吗?”
五娘道:“我不管!反正你不许再打人了!”
安平气得要死,辩解道:“每次打完,我都很疼啊!明明是他们欺负我!”
他们隔着窗子斗嘴,大猫二狗就在旁边嘿嘿笑。没一会儿两人吃完了干粮,大猫就起身拍拍手,招呼安平:“来吧!”
安平一言不发,上手就干,一脚狠踹在大猫膝盖,直向心窝掏去。常人膝盖被踢总得要倾一倾身,这时候就可以趁虚而入,直刺胸口。他算计得很好,岂料大猫挨了一脚却跟没事一样,还有余力反手一扭,抓着胳膊把他抡了一圈,摔在地上。
安平被摔得七荤八素,却还咬牙缠斗,围着大猫像只猴子,上窜下跳地找机会攻击。他们打了许久,二狗便也加入战场,两人夹攻跟玩一样,没几个回合就把安平打翻在地。眼看着安平摔得不行了,二狗就又扶安平起身,拿大巴掌给他揉了胸口揉后背,一边口拙词穷地安慰:“你很厉害。”
安平缓过一口气来,躺地上发狠,恨恨道:“我当然厉害!我已经找到你们俩的弱点了,只要拿把尖刀,到时候直捅咽喉,想杀就杀!”
大猫默不作声,伸手从行李里翻出个铁护颈,在安平面前扬了一扬,啪地一声扣在自己脖子上。
安平见两人连这都考虑到了,顿时傻眼,只得认输。这两人武艺不算多高强,优势在于力大肉沉,叫人难以下手。安平输得十分不甘心,琢磨了许久,跑去找孟章讨教秘籍。孟章听了嘿嘿直乐,摸着下巴说:“大猫怕挠痒痒,你捅他腰眼,他就输了。”
安平忙问:“二狗呢?”
孟章笑得十分不怀好意:“一样的,你只需要挠一个,另一个就也跟着痒了。”
安平大喜,跑去重新挑战,果然把大猫二狗欺负得趴在地上叫爷爷。他赢了之后就去找临渊炫耀,把临渊也鼓动得去向两人挑战,结果又被打得昏天暗地。临到晚间四个人全都灰头土脸,被彼此揍得十分凄惨,最后还是五娘心生怜悯,贴大锅给烤了盘辣子锅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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