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圣僧回来了, 就在安定寺？”
“年年都传圣僧出现，年年都没影儿, 我才不信呢。”
“这次是真真的。我家小子亲眼见着，说庙里荷花都开了。一池的荷花啊，突然就开。”
外边咂舌感叹的声音涌入，激动之下越发高昂，连黛玉都听得清楚。
京城的安定寺是十二主寺之一，隐隐有十二寺庙之首的地位。
不过在扬州出现金光灵签传说后, 远山寺就被推崇到高位，甚至能和它相提并论。
安定寺自然是不甘心让出首位，因此经常有各种奇异事情流传而出, 妄图镇压护住位置
——这些还是甄千金闲着没事告诉她的。
自从上京之后, 她们还没有上寺庙拜祭过，找个日子可以去安定寺瞧瞧。
黛玉思绪流转, 靠在车壁之上闭眼歇息，从宫中出来后总让人十分疲惫。
回到府邸，由着侍女拆下钗环服侍洗漱, 她心弦放松下来, 几乎倒头就睡。
长长久久的一觉让人心情舒适。
等黛玉再睁眼起来时，天空已是漆黑一片，星光坠下映照窗沿。
“姑娘你醒了？可要用些粥水？”守在榻旁的侍女听到动静起身伺候, 连忙让人出去通报。
黛玉嗯了一声捂捂肚子，还真是觉得有些饿了。
宫中吃食虽然精致，可后面因为顾忌她都没敢动糕点, 免得再招了算计。
粥食很快呈了上来，旁边是配的小菜腌酸笋，胭脂虾丸，炖得烂烂的咸火腿。
都是新鲜菜色。
黛玉略微尝了尝，还是更喜欢红豆粥。
虽取名红豆，其中还放了红枣枸杞山楂，配着红米一道蒸煮而成。
入口绵软，带着丝丝香甜，陪着酸笋很是可口清脆。
等她喝了小半碗，贾敏也入了院子。
“母亲怎么过来了，都这么晚了。”黛玉看看座钟的时刻，平时这个时辰贾敏都歇下了。
“你一觉睡到现在，母亲总要来看看。”贾敏细细看过女儿，见她毫发无损才放下心。
黛玉回府后直接入睡，连晚膳都没用，可是让她牵挂。
等女儿吃完，她便让人将东西收走了，一起往院子里走着消消食。
天色偏暗，星子反而越发闪耀，月光洒下薄薄银雾，挂在园中草木上。
“玉儿初次入宫感觉如何？”贾敏吟了句诗词，拉着女儿的手漫步。
黛玉想了想，诚实地摇摇头，“下次可不想再入宫了。”
宫中一个糕点都能牵扯到落水，一次不成还有两次，陷阱简直层出不穷。
她将牛琼卉的事情告诉母亲，再加上最后甄千金的预测，想起了自身。
“若是镇国公真的被抄家，那大舅舅那边怕是也避不过。”
黛玉感到母亲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见她没有说话，便安静地陪着走了会。
“嗯，我们明儿去一趟你外祖母那。”贾敏话语慢慢的，边说边思索。
“元妃的事情也要解决。宫中接下来也没什么宴会了，玉儿不必多思。”
她宽慰女儿几句，声音低了下去。
黛玉和顺点头，慢慢一起再走完剩下半圈，看她面上疲惫之色，反而催母亲回去歇息。
自从上京以来，母亲身为后宅主母，每天事情也多。如今父亲升官，劳烦就更多了。
“我一会就自己回去。母亲明儿要早起，我还能睡到日上三竿呢。”
“玉儿什么时候睡到日上三竿过。”贾敏笑，来看望女儿也是从榻上让人通报起的。
这会的确困乏，又要宁静些深思宫中事情，便嘱咐她深夜露水重不能停留太久，好一番后才回了自己院子。
黛玉目送母亲离开，让侍女跟在身后，自己绕着园子再走几步。
夜黑月明星疏，光芒却是不弱，白莹莹碧荧荧。
她在一株碧色花卉旁停下脚，指尖点过翠玉般的绿叶，想起话本子中，草木吞吐日月精华修炼成神。
那话本子还是三皇子送来的书中夹杂的，各种精怪奇异。
若是北静王的话，想必不会喜欢看书籍。
黛玉思绪下意识流转，等回过神来时，才发觉念头又不知不觉转到北静王身上。
她以手掩面无声笑叹，指间冰凉触脸，倒起了一个激灵。
夜风不比晨间，自己第一次在这么晚时出来，站久了的确是有露水凉意。
“几时了？”黛玉偏头问了一句，在空旷夜间音色清脆。
侍女从怀中掏出核桃大小的金表，恭敬报上时辰。
黛玉点点头，感觉腹部不再积食，便将什么北静王什么三皇子都抛在脑后，也不再留恋花园，抬脚往院子走去。
简单洗漱完，黛玉安安稳稳被衾盖齐躺在枕上时，眼睛慢慢眨动。
她看着帐顶，总觉得今晚梦境想必很是奇异。
平时见到北静王，大多便会入梦。今儿宫中一会，说不得会梦到什么。
也不知梦中的是什么情景，如此清晰有思路，不像是单纯的梦境。
想起北静王给的佩玉，黛玉念头更乱。
难道梦中是自己嫁给北静王后的悲惨生活？以至于要自尽林中？
脑海中各种思路转动，她将眸子闭上，不知以后会如何。
等再次入梦时，黛玉已经有了准备。
.
“王妃娘娘？王妃娘娘？”
耳边喧嚣不断，女人声音柔和温婉，一直重复这个称呼，硬生生将黛玉唤醒。
黛玉艰难睁开眼来，只觉眼眶红肿胀痛，头上也晕，看着面前人都是眼花模糊。
她也不知身在何处，不禁面露疲倦，此时唯一一个念想就是好好歇息睡一觉。
“王妃娘娘？王妃娘娘该喝茶了？”可耳边声音不由她多思，继续叫唤着念着喊着。
而且将王妃娘娘这四个字念得更诚恳更大声也更频繁了。
哪怕再悦耳好听的声音，在困倦之时不断重复，都会给人烦躁之感。
黛玉心口烦闷堵塞，在冰凉的东西一直强行往自己手中塞时，挥手将它甩开。
“哐当——”
瓷器破碎之声带来一阵宁静，也让黛玉清醒许多。
她勉强睁眼往前边望去，入眼是富丽堂皇的殿堂，自己正坐在主位之上。
地上是破碎的茶杯，而周围有两排低声敛气的丫鬟侍女。
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人上前打扫面前碎片。
“王妃娘娘……”温婉女声再次响起，带着轻微抽泣，一个女人哭得梨花带雨跪在黛玉面前。
“奴知道王妃娘娘不喜欢奴，可奴是王爷亲自点名要来的。您若是想打想骂，冲奴来就是了。
“这杯妾室茶，您就是不想喝，看在王爷的面上，也不能摔啊。”
说完女人就呜呜咽咽低头落泪，哭得黛玉头越发疼痛，眼前一阵阵发黑，面色更显冷意。
她指尖动了动，口中破碎出声。
而周围侍女却没一个上前伺候的，都如同雕塑般站在两边，冷眼瞧着里头。
“这是哪里的规矩，区区一个戏子，居然敢在主母面前哭？果然是没调.教过的外妾。”
来人从侧殿转出，声音清脆字字戳心，将哭哭啼啼的女子逼停了。
黛玉睁眼一瞧，却认得面前的人，是自己的三表妹探春。
探春一头的金银富贵，急急上前扶住黛玉，斥两边侍女，“看到王妃如此，怎不上前服侍，难道你们规矩也忘了吗。”
两边伺候的丫鬟往最前方的大侍女身上看去，见她依旧不动声色冷眼旁观，便也学着模样。
她们面上露出恭敬之色，低下头来还是一动不动。
“姐姐别骂她们，是我……”跪在地上的女子柔柔弱弱替为道歉，还要再哭，再被探春斥停。
“怎么这么吵。”门口被哗啦一下推开，一道身影逆光进来，屋内一下亮堂起来。
地上女子哭声随之委委屈屈响起。
黛玉听这一来一回的，也能稍微判断出情况。
她被探春好好扶住喂了口温茶，脑海依旧疼痛，眼前却清晰许多。
两边侍女齐齐俯身行礼，口称王爷。
那门前处皱眉一脸不耐烦的就是府邸之主，是自己的……夫君？
黛玉思绪混乱，看他大跨步迈来，将自己下颌往上一抬，对上深邃眸子。
“你怎么了？”
逆光之下面容都让人看不太清，只余声音快速冷厉，气势迫人。
“都是奴家的错，奴家承蒙王爷恩宠入府。原想敬上茶水给王妃娘娘，也算是过了明路。”
跪地女子悲悲戚戚，音色越发婉转，“谁知，谁知……奴婢一失手打翻了茶水。”
她咬住下唇，慷慨大义加了最后一句。
地上茶杯一看就是被用力摔碎的，能摔茶杯的人自然是黛玉。
女子仰起头来，泪水雨点般落下，委屈求全之色更加明显。
这若是被其他男子看到，定会赞她品性纯良。
而王爷头也没回，盯着黛玉眼眸，口中拉长音调哦了一声，转说起另一件事：“本王不是下令，平时别来打扰王妃吗。”
“此为宫中规矩茶。奴婢见王妃娘娘精神很好，只是听到外事略微烦闷。”
大侍女上前一步，在此停顿了下，款款继续。
“奴婢便让侍妾进茶，好打消娘娘苦闷之情。因奴婢担心王妃而自作主张，还请王爷责罚。”
“王妃听到他出狱，应该开心才是，怎么会苦闷。”
王爷果然顺着侍女的话开口，眼睛就没离开过黛玉脸上，眸色深邃仿佛要直直看进人心。
黛玉却一直没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感到抬着自己下颌手指的温热。
她脑海中昏昏沉沉，听到出狱这两个字心头一梗，忧愁上涌，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黑暗之后便是光亮渐起。
黛玉此时犹如灵魂出窍般，居然还能见到全局。
自己的躯体软倒在那位王爷身上。
从王爷出现便退到一旁屏息敛气的探春诚恳求饶：“王妃身子薄弱，并无失礼之意，还请王爷恕罪。”
“见本王时，十次有九次会晕过去，本王为了她都会诊脉了。”
王爷冷哼一声，手指果然放在自己脉搏上，好一会开口：“让太医来，将王妃送回去。”
两边侍女正要殷勤上前动作，外面却出现新的一批人，恭恭敬敬扶过王妃。
“王爷，这是……？”大侍女诧异地愣在原地，手伸出去后空落落的。
“你不是求责罚？”王爷看着人送王妃下去了，转身坐在黛玉刚刚的位置上。
他指尖点过侍女，唇边勾起薄凉笑意，“不敬王妃留有何用？都赶出府。”
大侍女不敢置信瞪大双眼，两侧丫鬟们面露惊恐之色。
在北静王府邸月钱多地位高，走出去都被人尊重。若是被赶走，那面子里子都丢了，以后还能去哪？
而不容她们辩解求饶，哗啦啦侍从涌入将人直接压走。
很快另一批侍女们重新走上位置，填补了之前的空白。一切仿佛没有发生。
只是她们亲眼看过前车之鉴，日后定会小心伺候王妃。
跪在地上的女子瑟瑟发抖起来，察觉到自己走错了路。
是谁说王爷厌弃王妃，置于后院从来不管的？就看今天的一打脸，明明是放在心尖上的人物。
为了王妃连诊脉都会了！
她心如擂鼓，听见北静王低沉声音响起。
“你说，是你打碎了茶杯？如此粗手粗脚，怎么能伺候王妃？跟她们一起出府吧。”
这是北静王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在敬茶时她就感到自己和王妃的相似之处，容貌气质比不上，自己却也另有风姿。
本以为王爷收人是为后院宠幸，原来是为了让自己陪王妃解闷吗。
女子在被拖出去时，不顾一切抬头望向北静王。
看他俊美逼人的容颜，看他漫不经心的神色，看他将王妃喝过的茶水端起。
.
面前情景如同幻境般破碎，哗啦啦落了一地。
黛玉睁开眼睛，窗外莺啼清脆，光明微亮透过窗纸映入。
她并不起身，揉揉额角重新躺了回去。
在梦境最后自己竟然如同有了通感一般，能感知到女子心境。
连带着知道不少事情。
黛玉缓缓呼吸平复心绪，将之前的梦境联合起来，猜出梦境中世界的情形。
在梦境之中，自己为了救荣国府嫁给北静王，却又不肯俯就。
因为自己心头还有“他”，为了“他”拒绝王爷，为了“他”心绪郁闷，最后还会为了“他”在林中自尽。
那这个“他”是谁呢。
简直是一笔烂账。
黛玉将被子拉高盖住脸，怪不得之前梦到的北静王都怒气冲冲，原来是这样。
而且梦里的探春还是个为自己着想的，和现实一点都不相同。
她为这个梦绞尽脑汁辗转反侧，一掀被子起身，察觉外头光明已经大亮。
黛玉咳了声唤侍女进来伺候，没想到进来的却是母亲。
贾敏一身外出的服饰，笑吟吟走进来摇头道：“昨天玉儿说要睡到日上三竿，今儿果然就做到了。”
“母亲。”黛玉面上一烫，自己还从没睡到这么晚过。
若不是为了思绪梦境，就不会想到现在，也不会被抓个正着。
算来算去，都要怪在北静王头上。
“多歇息也好，还是我让她们不要打扰你的。”
贾敏顺顺女儿头发不再笑她，反而安抚了句，让人上来伺候，“饭已经备好了，一会我们去看望外祖母。”
黛玉点点头，看母亲装扮就知道要出门。
如今天气转暖，换上裙摆轻薄明亮，风扬起便是飘飘欲飞之态，而腰间加的佩玉正能压下轻浮。
她由着侍女伺候，也没在意服饰配置，用了饭便和母亲一道上轿。
往常都是荣国府一个帖子一个帖子的往林府送，能不能来还要另说。
今儿却是林府主动上门。
看到标记着林府的车轿，门房知道是绝对的贵客，急急就迎了进去，又一层层往里通报。
“玉儿你去找姐妹们玩，母亲和外祖母有话说。”先行和贾母请安后，贾敏便让人离开。
贾老太君喜得正是眉开眼笑，听此连忙开口：“宝玉好久也没见你了，好孩子，不如去找你哥哥玩？”
贾敏听这话正是留心众人神态，看王夫人又开始低头抿茶，她淡淡一笑，“到底是外男，姑娘家还是要避开些。”
老太君听到外男这个词愣了下，满脸喜色都呆了呆。
她看贾敏面上带上严肃，知道这次定是有正事要说，半饷点点头，指出一个丫鬟。
“鹦哥，你带玉儿去园子里看看吧。”
一位侍女出位应是，引着人往前边走去。
“林姑娘想往哪儿逛呢？”等走出大厅后鹦哥小心开口，目光往身后女子放去。
在见林姑娘的第一面时，自己就因她提点的话找到了玉，因而被提拔为大丫鬟。
简直是自己的福星。
而且不知为何，她对林姑娘很是有好感。
许是因为林家姑娘长得很好看？
鹦哥飞快扫过一眼林姑娘的脸，觉得这个理由很是充分了。
黛玉眸子放空思绪起伏。
母亲这次来得匆忙，连提前的帖子都没递，想必是因为镇国公那件事。
她听到问话往前看去，正好撞上面前人的眼眸，见侍女脸上飞红，不由莞尔，“去姐妹们住处看看吧。”
梦里的探春和现实中实在是不太像，让人升起探寻的意味。
毕竟她以前听惜春说过，探春落水后性情大变，难道是被水鬼替了身？
黛玉想起志怪书籍中的传闻，紧了紧上前的步伐。
荣国府三姐妹在王夫人房后的三间抱厦内居住。
黛玉脚步还未靠近，就听里面吵闹传来。
“姑娘别太仗势了。什么金丝凤不金丝凤的，从来都没见过，怎么好端端的说起偷这个字来？”
一个妇人高声喊着，哭哭闹闹：“还求姑娘看在从小奶大的份上，去说情救了你奶妈子出来，不然姑娘也脸上无光。”
这听着话是下人的口吻，而语气越十分逼迫，恭敬都是面上的。
黛玉略带诧异扬眉，要是在林府，可没人敢这样。
鹦哥面有惭愧之色，连忙解释：“前些日子老太君发觉院中有贪玩聚赌之人，令人查了关起来，其中就有二姑娘的奶妈子。
“想必这是奶妈子的儿媳妇，正在求二姑娘去讨情。”
只是不知为何会传出这番嘈杂叫嚣之声，这可算不上个“求”字。
鹦哥心里不解，说完后又有些诧异自己居然说得如此之快。
这等家私本是不好外扬的，可对上林姑娘的脸，她就不知不觉开口了。
黛玉点头没说什么，念着二姐姐过分温柔的性情，正要走进去，就听里边清脆的“啪”一声。
响亮的巴掌音响起，之前的吵囔哭闹都消失不见，寂静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迎春为了林妹妹勉强翻了翻三十六计——
丫鬟们：姑娘您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刀.枪棍棒（惊恐.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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