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手心紧了一瞬, 没想到说好的事情会变化。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身处大殿之中, 低垂着头看不出面色，缓缓吸气平复思绪。
之前本来说得好好的，突然变化定是有缘由。
黛玉念头转动地飞快, 不知变故为何。
而此时再多理由都没用。若是没有人选她，那接下来就是入宫了。
“茫茫圣僧的钟声又响了，说是灵签之人就在宫中, 看来三弟这是胸有成竹啊。”
大皇子玩笑般开口, 点了点宝钗脖颈上黄金灿烂的璎珞。
他们又不是聋的, 闹得那么大的传闻, 当个笑话听也听进去了。
身上有圣僧赐字赐药, 那么明晃晃的一个大璎珞, 尤其是两次都在圣僧指中的位置上。
几乎是要将“我抽中灵签”这几个字贴在脑门上了。
想起流传过的歌谣，谁能不心动？抽中灵签是凤位之选, 那娶了她岂不就是帝皇？
若不是他们向来低调不便出头，哪能轮得到三弟。
“还真有灵签？我都没注意。灵签到底长什么样？”二皇子面带疑惑。
三皇子神色温和，微微笑道：“一切都是为国祈福，与灵签有何关系。归根结底是为家国。”
大皇子停了一下, 笑笑转开这个话题, 催促四弟上前。
水溶脚步往前一迈，朝靴跨在地面，响起小小的动静，几乎要响进黛玉心里。
她垂首注视着青石地面，听着脚步声一下下的响起, 似乎是在往自己这边接近。
有了之前的变化，黛玉此时念头停滞般等待结果。
“怎么，四弟你也要选薛家人？”大皇子又笑一声，殿中之人都听得清楚。
秀女们尤其在意。
能入后宫自然是好的，可今上年龄也至。若是能被皇子们选中，又是另一番际遇了。
宝钗垂首粉面微润，桃花泽露般美不胜春。
“不。”水溶脚步微顿，想起之前听到的话。
他听力甚是出众，在园子中隔着树梢，听见黛玉和忠顺亲王府嫡女开口，日后定不愿入宫。
他望向面前的人，音色低沉：“麻烦林府姑娘帮忙祈福。”
黛玉看着深色袖摆在自己面前停下，闻言一怔抬眸，正好对上水溶视线。
“四弟确定了？”大皇子挑眉。
黛玉知道他们话中深意。
钟声再响，加上薛家的话，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抽中灵签的是薛宝钗。
有争位之心的，都会将视线往薛家人上放。
而水溶身着皇子朝服，略带深色眸子相视而对，俊朗容颜上都是平淡。
黛玉缓缓行礼，应承而下。
三皇子在旁边眉梢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到底没有出口。
等到这事结束，被选中的千金们各自回院准备，无需再入宫中。
牛琼卉一回院子就怒气冲冲直奔屋内，哐当一声摔上门，任谁也不能接近。
黛玉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漫步往外边园子去，不用宫人伺候。
这一天的事情都让人有些混乱。
从三皇子没选自己开始，或是再往前推，从第一次入宫的时候，似乎就有不对劲的。
黛玉坐在亭子中，闭上眼眸感到困倦上涌，偏头靠着亭柱，墨发与袖摆一块垂下，黑白红三色交汇。
直到指尖传来毛茸茸触感时，她下意识揉了两把，才抬眼看去。
“林姑娘。”
熟悉的声音响起，手中的毛茸茸发出叽叽叽的声音，让人迅速回神。
水溶站在亭下稍稍仰头，光芒自上而下洒在他脸上，容颜越发深邃。
“我前日在外，无意间听得你和镇国公嫡女的话，故而这次选了林姑娘。”
他细心端详了会，认真开口：“若是一时唐突，有什么不对的可直说。”
黛玉抱起手上雪兔，偏头注视着水溶眼睛，想起这句话自己听过类似的。
三皇子在事情开始前，就是这番承诺。而在大殿上直接选了其他人。
水溶这种做完之后再来请功的，实在是少见。
怪不得之前她和安顺在谈话时，听得外边有树梢声。原来当时水溶就在，还将雪团给撇下。
“是要多谢王爷。”黛玉摇头致谢，表示并无不对之处。
这简直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水溶眸子微亮，脸上也露出笑意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对他来说，有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可要是现在就走，接下来对方入寺祈福，那更不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时候有机会再见面。
还是黛玉揉着怀中兔子，先行问了一句：“皇子们在宫中可以随意确定一个人的行踪吗。”
水溶直白开口：“吩咐下面看着就行。”
他面有犹豫解释，“这次我是让人寻了林姑娘，若是林姑娘不愿，下次不会这样。”
这下轮到思绪中的黛玉顿了会，想明白对方顾虑后笑了起来，“我不是在暗示王爷。”
她想的是三皇子。
三皇子之前找到自己，包括第一次宫宴时，都很是巧合。
“嗯。”水溶应了下，音色放低说起宫中的话宽慰：“这次终究是两位的博弈。圣僧不过是一个由头，林姑娘回府后会收到旨意。”
接到旨意后就要去寺庙祈福了。
他说到这儿停了停，回想起寺庙的不同，“寺内定是不如府邸，要多准备些东西。”
在府里能够锦衣玉食多人伺候，而入了寺庙定是粗茶淡饭，每日坐卧起居、念经打坐，都有规定。
水溶越说觉得要准备的东西越多，一时停不下来，怀疑选人去寺庙祈福实在也是个苦差事。
要是能有个两全其美留下来的法子就好了。
他眉梢微皱，再次抬头看向亭中人时，话语顿住了。
黛玉笑意盈盈眉眼弯弯，听得对方一句句的叮嘱，将心头原本的情绪打散。
“我还是第一次听王爷说这么多话。”她眼眸水润，光芒犹如在其中汇集。
水溶低声咳了下，点点头将视线从如花笑颜上移开，后退一步转身，“差不多就这些，林姑娘还要多留心才好，我先告辞。”
“王爷慢走。”黛玉含笑。
他说的“差不多”中归纳的东西，几乎是要将林府打包给带走了。
本是想在园子中逛一圈，将心头情绪压下。如今有水溶陪着说一番话，心头都轻松许多。
黛玉抱起雪兔随意晃悠，要往拐弯绕回院子时，怀中的兔子跳了跳。
像是在示意前面有什么人。
黛玉停下脚步。
面前是一片林子，拐弯前能瞧出郁郁葱葱垂柳，看上去有些眼熟。
之前自己在宫中看到三皇子时，就是在这种地方。
“叽叽叽。”雪兔哼唧几声，音量却压得低，没有传到对面。
“你也先离开吧，等我从寺中回来再找你。”黛玉揉揉它耳朵将雪兔放回地上，镇定地后退一步。
看着雪兔蹦跶几下很快消失在林子里，她转身就往另一条道离开。
三皇子这时候无论是有什么想说的，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她都不想听。
承诺本就不是容易遵守的东西。
他不欠自己，自己也不欠他。
“林姑娘。”背后隐隐传来一道声响，听着很是耳熟。
黛玉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也没回头望一眼，脚步不停径直离开此地。
三皇子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没有再试图唤第二句。
直到人影消失，他都站在原地，转而看树叶悠悠落下。
园子中静悄悄的，少了秀女们莺歌燕舞之声，只剩下萧萧树梢动静。
黛玉没再往其他地方逛，准备回了院子歇息等候回府。
一迈入院子，她就看到桃花树下的人。
面如银盆眼如水杏，双颊泛红气质端庄。
“林妹妹。”宝钗温声宽和，回头望向院口，脖颈间璎珞光亮。
“宝姐姐。”黛玉用上先前称呼，慢慢回了一句。
在荣府见面那次，她还感激过给自己建议的宝钗。
可三皇子总不会无缘无故选择她人。
“如今我和林妹妹都要去寺庙祈福，也不知是什么章程。”
宝钗伸手摸了摸璎珞，微微的笑了下，“若是日后能一起，那才是好。毕竟我们各为三皇子和四皇子所祈，很是有缘。”
黛玉也笑，脚步上前不变，缓声回到：“是啊，当初我和宝姐姐初见，就是在扬州寺庙中，的确有缘。”
提到扬州远山寺，宝钗喜意淡了淡，微笑不说话了。
从她入京到现在，还没听过黛玉主动提起远山寺之事。从面上来看，甚至有避之不及的意思。
宝钗看着对方慢慢迈步而来，微风轻扬踏着桃花雨瓣，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情景。
那天在远山寺抽签殿中，自己慢了一步。
原本阴沉沉乌云压顶的天空，突然亮出一道金色光芒，面前人犹如被光柱笼罩在内。
这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奇异。
她向来聪慧，能从中看出许多。
是因为自己在抽签殿前让路，林姑娘才走到前边。
若是没有谦让，那被金光笼罩住的，岂不就是自己？
当时她仔细观察过，林姑娘手上没有签条，自己手上也没有签条。
那谁能证明是谁拿了灵签？
宝钗摸着璎珞的手改为握，手心一紧握得更重。
自己只是好心慢了一步，现在只能算拿回原本可能拥有的东西。
“这璎珞宝姐姐很是喜欢？瞧着戴了许久了。”
黛玉路过桃花树旁时抛下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让宫人开了屋门回去。
宝钗呼吸都停了停，生怕对方说出什么其他的话来，面容紧绷了些。
听到这句不咸不淡的问话，她握住璎珞的手下意识用力。
“咔嚓——”
细微的动静响起，清脆的破碎音随即在院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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