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味从敞开的大门中传了出来, 迎面将人整头整脸都蒙了蒙。
薛宝钗神色不变,继续迈步往里走去,音色温和唤了句“探春妹妹可在房中我来看望你了。”
屋内并不大, 没几步就能看到侧坐在椅上的人影,面前是一堆散落的破碎胭脂,味道正是从这里散发而出。
“听说妹妹身子不适可好好看过了”宝钗换了个说法安抚, 上前扫过探春面容, 很快将视线转开, 坐到另一侧。
“我近来事多,这才寻着时间回来, 可我们姐妹之情还是一样的。林妹妹也忙, 否则也会来看”
宝钗想起之前丫鬟的话,正试着引了一句,就见面前人猛地一下抬起头来。
那张略带狰狞的脸倏然靠近,让宝钗话语停住。
“啊啊”探春想起之前听到林黛玉和北静王的婚事,心里如同火燎般疼痛起来。
她双眸微微泛红, 喉口挤出破碎的声音。
“妹妹这是怎么了近来北静王府事多”宝钗若有所思,再次试探地提出这个名字时, 果然见探春双手攥紧。
薛宝钗向来聪慧,将探春的行为看在眼底,开口的话就迟疑了些,面上明显带上疑惑, “妹妹可是有什么想问北静王的”
探春砰地一下将手腕砸在椅背上, 喉口啊啊恨声不绝。
在扬州好不容易成就自己未来飞黄腾达的基础, 脸却莫名其妙被毁了。难得在贾府见到北静王一面, 顺顺利利给出玉佩得到见证。
未来本该是一步登天, 可北静王从此居然没有了踪迹。
连一丝消息都没有传来, 她心都要凉了,最后竟然等到了北静王和林黛玉成婚的圣旨。
贾探春得知这个“喜讯”时,屋内的瓷器全都换了一遍。
之前欺骗北静王让他以为自己是才女,谁知道跌跌撞撞他们又回去了。那她当初所做的一切岂不是无用功
每每听到北静王婚事如何如何浩大,她恨得辗转反侧、日日夜夜不得安稳,面容反而更加憔悴。
开头的紧张到后面纠缠成了恼怨,贾探春呼吸都急促起来。
“探春妹妹,难道是、认识北静王”宝钗音调放轻了许多,没让外头的人听见。
探春想起在扬州的一幕幕,还有那块艰难到手又轻易送出去的玉佩,指尖入手心,泪水一下就涌入双眼。
她对上宝钗探寻的视线,泪光盈盈点了点头。
自己的确是得到了北静王的玉佩,而北静王也以为自己是当初扬州的那个人这些都是真的。
薛宝钗缓缓吸气,挪动位置坐近了些,将手握了上去细细低声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会帮你的。”
北静王居然和荣国府千金有旧,这要是好好运作,可挖掘的地方就太多了。
屋内逐渐静了下来,只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里边传出。
林府。
黛玉视线从后边收回来,笑吟吟问自家四哥“大比准备的怎么样”
“书背得我头疼。”林清一手撑头苦不堪言。
这些日子在书房先生教导下几乎是日日背诵,诗词策论件件不落,睁眼闭眼都是背书,实在令人心力憔悴。
“嗯”对座的林墨浓长眉梢扬了扬,从茶杯中撩开眼皮扫了过去。
“当然我觉得这次是可以的。”对上大哥,林清立马变了个说法,满脸端正认认真真道“考完就知道了。”
“四哥可是辛苦了。”黛玉莞尔,眉眼弯弯看他飞速改口的话,等到从里面出来的水溶。
从林府回北静王府邸时,天色还稍稍亮着,碧色穹苍拭上一抹飘红,剔透犹如绿玉带霞。
黛玉被搀扶下轿,伸手由水溶亲自扶着,亭亭曳曳回在位置上坐好,眸中溢起淡淡笑意。
水溶也不用侍女上前,自己将甜点茶水取好了送过去,在周围来来回回忙忙碌碌。
对方面上不露出什么,而黛玉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不同义词。
“王爷可有什么想要说的”她先一步问了句,眨眨眼给出好奇的探视。
从林府回来后就是如此,实在是太显眼了。
水溶指尖拂过鼻梁,比常人更深的眸子偏转了下,咳嗽了声挥退下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坦白从宽。
“玉儿你知道,我之前为了成事,在外面传出了些风流的名声。”
他话说到这里,飞快补充强调了句“都是假的,只是借着这个名义生事而已。”
黛玉撑着脸颊点点头,耐心等着接下来的话。
这可是之前就重复过了的,现在再提起,难道是又有什么事情
水溶望着自己王妃模样,哪怕双手捧着脸蛋一动不动,都令人禁不住生出喜爱。
他正了正嗓音,起身上前一步继续“没有实际接触,外边传的风言风语都是假的。”
“我知道的。”黛玉随着他的靠近稍稍抬头直视。
扬州灵签的之事都能传得千奇百怪,赐婚更是有百般凌乱的消息,连她都听到不少。
而水溶借着风流名义行事、本身又面容俊朗身居高位,传出再奇怪的谣言也不为奇。
水溶搂住王妃的手心,轻慢揉了揉,将温度传了过去,略带小心层层铺垫“就怕日后会有人凭着这个生事。”
黛玉往旁边靠了靠,手心暖洋洋的柔和,抬眸笑道“王爷都说过一回啦,这有什么的。”
若是周围有其他聪慧姑娘或是妾室伴随,她可能还会计较着上心,为一时事务不忿。
可如今府邸只有自己。别说是亲密之人了,连一个妾室都没有,哪里还会为莫名的虚言紧张呢
她反手拍了拍水溶的手,示意自己不放在心上。
“王爷,宫中圣上召见。”略带喘息的声音在门外通报而出,插入屋内温和静谧之中。
父皇在这个时候召见人水溶眉梢微扬,起身回望了眼。
“定是有事,王爷先去为好。”黛玉往外瞧了眼。这个时候召见怕不是有什么要事。
“玉儿可以歇会,晚饭不必等我回来。”水溶踌躇下叮嘱了几句,唤府内的戏班子来唱唱戏好打发时间。
若是按照惯例,该由他陪着才是。
“不必安排这么多,我一会看看账本就是了。”黛玉含笑小声催促几句。
大多新媳妇入门,上边都有长辈压着,须得是老老实实听话,看账本这等事少有能立刻提及的。
而北静王府邸内既无妾室又无长者,除开王爷就是自己做主,账本就是该看的了。
幸好自己平时在家中有母亲教导,熟知此事。
“玉儿随意相看,别累着就好。”水溶对此并不在意,直接放权,吩咐周围好好照看才往门外迈去。
宫中车轿等候在北静王府邸门口。
水溶收敛心神,面容在霞光中辉辉然耀着光,眉眼垂下带着深深沉沉的乌色,临迈上车时往外扫了一眼。
宫中马车标志在此,在外窥探的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确认今上临时召唤北静王入宫的消息。
各府邸之人正目光炯炯望着这边,被北静这样一扫,莫名心紧一瞬,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将自己更深地隐藏起来。
临时戏台子在北静王命令下搭了起来,唱曲的戏子挥舞,唱腔声声清亮,戏曲声隐隐传递向外。
黛玉闭目听了一会,抬眸看面前一抬抬戏曲变化,又环视周围一圈。
明明侍女都在身边伺候,唱腔音调充盈屋内,只是去了一人,宽阔的大屋却莫名显得寂静起来。
“去将账本呈上来吧。”待到一曲戏毕,黛玉挥下戏台子,收回心神唤了一声,借着账本转移一下注意力。
小丫鬟应声而去,一路疾步到外屋一处精致房室之中。
“王妃要账本”
管家房间内,一名清丽女子放下手中笔墨,音色微扬反问。
“是。”传话的小丫鬟应声肯定,注视着地面并不多看,只有些好奇这诧异的问话是为何。
王妃是王爷唯一的妃子,合理该看这些账本,怎么管账姐姐这般吃惊
青衣管事沉默了会,将发髻间的钗环正了正,并不着急收拾账本,而是又抛出一句“王爷入宫多久了”
“我等不知。”小丫鬟不知道为何要问这个,含含糊糊回了话。
“你下去吧。”管事音色不变,挥手让人退下,随即唤了其他人进来。
“那账本”小丫鬟脚步踌躇。
外事掌管事务的也许不清楚,她们内屋伺候的可是亲眼看过王爷对待王妃是何等的亲厚。
王妃看账本是理所当然的,要是因为其他事拖延连累到自己可不好。
“王爷分外看重王妃,不同以往。姐姐还是快些行事为好。”小丫鬟飞快提醒一句,也不敢再多留,飞速退了出去。
青衣管事盯着退去的背影,半饷几不可闻冷哼一声。
不同以往还能怎样不同以往
身为管事,她经手处理过不知多少的风流债务。
在外北静王是个风流的名声,其他人也听从这个名声,将一批批的美人们送了进来。
然而王爷对那些人完全没看一眼,而是直接送到了外苑之中。
不过区区三日就按耐不住要向账房伸手,这可不是能轻易给出的
青衣管事手指紧了紧,半饷令外边的人将一本本厚实的本子搬出来。
“这些、这边的、还有这个都带上。”她到侧房点出一堆堆小山似的账本,音色冷淡下令。
看手下丫鬟们忙忙碌碌不多话的身影,青衣管事面色重新平淡下去。
她带上一堆堆的账本山,咕噜噜往王妃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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