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姑娘们大都安安静静围观着,最出格也只是小小议论几句,互相轻微地嬉笑几声。
这番激动还是头一回。
在场的连忙抬头往上方扫去,口中的囔囔一时也断了。
水溶在窗前露出脸来。
一身玄色长裳气度不凡,墨发束起,只露出半张脸都显得俊逸迫人。
他手上把玩着两只箭矢,锐利的长刃闪烁寒光,瞧着能轻易割破手心。
而水溶恍若无觉,指尖在上边随意地挑过,带着让人心惊的冰凉,冲对窗的黛玉露出一个笑。
同时他食指稍动,两只箭矢倏然一道迸发而出。随着两道流光箭影,齐齐射入壶口之中。
啪嗒声清脆响起。
至此,十根箭矢归置完全。
武试如同文试一般,直接省去了中间阶段,被一个人承包全部名额。
武者们几乎是眼看着这一幕发生,却完全没有上前阻挡的想法,心头反而生出一股理所当然之感。
这样的人物,就该有这样的武艺,才能配得上这样的第一。
“这是谁家的公子?”
“扬州城内还有这等人物?”
“说不得是外边来的……”
姑娘们小小声的询问在彼此间流传,不少人伸手扶了扶发饰钗钏,笑闹声不绝,又飞快向上瞥过几眼。
能在二层的必是权贵人家,瞧着又富裕,还长得如此俊美。
更别说轻轻松松就拿下了第一,如此的游刃有余。
刚刚那位文试胜者不出声没法认识,这次武试出头,也无怪她们热切了。
有姑娘清脆的话语放大响起,带着让人心动的悦耳。
水溶对下边的热闹熟视无睹,面具后的眼眸只往对窗瞧。
不同于之前冷淡之色,他这会眉宇微扬,哪怕有面具遮挡,也能看出他的好心情。
对方视线像是能穿透帽沿、锁定里面的人似的。
幸而有帷帽倾盖而下,黛玉整个人隐藏在帘幕之后,无论里面什么神色外头都看不出来。
她瞧了眼姑娘们的小心思,亭亭听着老者的主持,不做出任何回应。
“至此文试武试都决出第一,大家稍事歇息。”
台上老者瞅了眼才刚燃个开头的,心头有些无奈。
按照贵人的交代,是要吉时交接花灯为好。谁知这次出现两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待香燃尽后再开始最后一轮,由抽签决定比文还是比武。”
他一挥手,示意小书童将香柱摆至台正中,宣布这前所未有的停场时刻。
“待鼓声再起,便是决胜负之时。”
总要熬到吉时才好。
老者一脸正气地转身,视线不自觉向上边厢房处扫去,很快又敛了神色离开。
众人还是第一次听闻这等规矩,吵吵囔囔喧哗声起,也依令往外头走去。
只是口中还在议论着刚刚那两位难得之人,又有人吆喝着为最后文赢武赢下赌注。
黛玉从窗边退开,在帷帽下扫了水溶一眼,令人将窗子关上,毫不停留往外头走去。
趁这个时间往外头逛逛,也不知道哥哥现在在忙些什么。
她思绪飘动,想了想父亲哥哥们这几日的繁忙,由着侍女伺候着推开房门。
一个人影快速冒了出来,看得黛玉脚步一顿。
“林姐姐在这儿呢,可是让妹妹好找。”贾探春在二层张望许久,终于等到门开黛玉走出。
她身上的衣物换了一套,没有带帷帽,只蒙着浅色面纱,露出俊逸眉眼。
探春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亲亲热热上来要挽着黛玉,口中还在说笑:“外头花灯可热闹了,妹妹陪姐姐一道看看?”
黛玉目光隐藏在帷帽后,饶有兴致地打量过探春,等晾了她一会后,才慢悠悠接话道:“探春妹妹可是好些了?”
她这话问得天真,又带着深切真挚的关怀,将探春强作无事的面具打破。
“哪里有不好的,只是坐船来时有些晕罢了。”探春急急打断黛玉的话,只字不提落水之事,目光不自觉露出哀求之色。
她骨子里到底不是古人,在落水震痛后,思绪也恢复地快。
等被送回林府,她立马就反应过来,现在绝不能躲在府里。
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出去。
旁人只会以为落水者羞于见人,只有自己出去了,才能洗清掉水的嫌疑。
反正落水时没人看到自己的脸,只要面前的林黛玉不说出去……
探春念头急速转动,眼中哀求之色更重。
看黛玉沉默着没开口,而面容都被帷帽掩盖视之不清,探春忐忑之余,狠狠心将指尖往里一掐。
剧烈疼痛袭来,她眼里飞快涌上泪滴,晶莹地似乎要立刻落下。
黛玉瞧着火候差不多,这才往前迈了一步,顺势将手递给探春,音调中皆是天真易骗的担忧:“探春妹妹原来还晕船?可要找个大夫看看?”
“无事无事,何必劳烦。”探春音调放低了些,见林黛玉轻易被自己拐开话头,心头稍稍放定。
她本有心想求林黛玉隐瞒落水一事。
可又看这林府千金是个天真过头的,实在不能共事,说不好就适得其反了。
探春左思右想皆不可得,心头愈加焦躁,只觉得有一把火在烧,面上少不得要死死压制着。
两相焦惧之下,连俊逸面容都颓废了些。
黛玉脚步不变、不紧不慢往前迈去,能清楚感受到探春挽着自己手臂的僵硬。
她偏头微微一笑,脚步轻快右拐绕开下边汇集的人群。
花灯会之盛,连外头都在热热闹闹讨论着文武比试。
“武试第一实在是风度翩翩,也不知文试是谁。”
“哎哟哟,还没见着全脸呢,就风度翩翩了?”
有姑娘小声嬉笑,推了一把身边同伴嘻嘻哈哈玩闹起来,“怕也是个风流公子哥罢。”
文试第一的黛玉从她们身边路过,衣摆在风中翩飞,没做一点停留。
她目光往两边估量了下,不想往人群中凑,瞅瞅探春灰败面色,另寻了一条僻静的小道。
小道边有一条潺潺流水,青石桥屹立其上,几个花灯闪着光在河中飘荡。
水流声哗啦啦传来,在夜色中分外清晰,听得探春手臂又僵了僵。
“这水中还有河灯。”黛玉脚步轻巧往桥边迈去,预料到探春脚下的拖延,一指湖水柔声笑道:“瞧着真是好看。”
探春是再也不想听到有关河的东西了,她口中张合了几下,突然觉得这对话有些耳熟。
之前自己就是这样想诓骗黛玉落水的。
她现在不会是也想骗自己下水吧?
探春以己推人,身上徒然一僵,颤巍巍地转头望向黛玉。
身边人一切表情都隐在帷帽之下,让她心头越发扑腾不安,连后背都有些发凉。
黛玉察觉到探春越发僵硬的手臂,忍不住抿唇微微笑了下,觉得来一个姐妹也是好的。
这样逗弄起来有意思多了,总比自己一个人好玩。
欣赏了会探春汗都要掉下来、还要强撑无事的模样,黛玉心头满意更甚。
她打量着时间差不多正要换条路走,就听得对面声响传来。
“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低沉的声音传来,脚步声紧随出现。
来人从树后走出,缓缓将后半句话接了下去,带着让人心动的清越:“一夜能见两次,的确堪称有缘。”
他在月光下露出身形来,比常人要更高大俊逸,墨色面具只遮挡上方,眼眸让人看不太清。
黛玉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水溶。
她本要上桥的脚步顿在原地,瞅着桥对面的人,眉梢有些诧异地扬起。
扬州城并不小,灯会更是热闹之所,遇见的几率可并不高。
黛玉眼珠转了一圈,随即鼓鼓脸颊,决定自己才不要搭理他。
哪怕机缘巧合助了自己一次,可到底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她正准备直接侧身回去,就发现探春手臂更僵硬起来。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会还带着微微的颤抖,像是压抑着激动。
“阁下便是武试第一之人吧?武技实在是出众。”探春清丽的声音响起,话尾刻意放软,透出婉转之调。
黛玉还是第一次听她用这个音调说话,藏在帷帽后的眼眸好奇眨了眨,目光扫过探春。
隔着面纱都能看到她绯红的面色,娇俏如春花。
哇哦。
林府千金在心底小小感叹了下,立刻觉察出探春心思,这才燃起兴致重新望向对岸。
才刚刚见第一面,就能将自己这个略有些小想法的表妹给蛊惑了?
之前没仔细打量,现在黛玉才发现对方身份怕是不低。
他身后跟随的人衣着不凡瞧着非富即贵,可皆是低头敛气,举止分外恭敬。
……也可能是面前人脾气暴戾不好相处。
黛玉飞快估量了一遍结果,稍稍偏了偏头。帷帽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摇晃,青翠色长裙的人影在其中晃荡不清。
水溶大方站立任由查看,衣襟翩飞间露出劲瘦有力的曲线,手上一抖翻出一把折扇来。
刚刚把玩锐利箭矢的手按在折扇上,一派风姿潇洒。
他没有理会探春的接话,视线放在帷帽遮挡严实的那人上,意义不明笑道:“可要和我一赌?最后比试定是选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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