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夜之间

    一大片的白色用品彰显后事的准备,连绵不断传出,越发戳人心肺。

    黛玉深呼吸告诉自己要稳住心神,踉跄着下了轿,往母亲院子跑去。

    长睡过后她身体好了许多,如一阵风卷过。

    隐隐有无数呼喊从后边传来,黛玉全都置之不理,眼里只有一个目标。

    “姑娘。”贾敏院外的丫鬟看到黛玉连忙行礼,口中正要说话。

    而黛玉无心再听其他,直直往榻上冲去。

    自己看望了母亲无数次,每次母亲都会安静地躺在榻上,或是默默沉睡,或是笑着等自己。

    过往记忆翻页般从黛玉脑海中转过,而后她就扑了个空。

    床榻上干干净净,没有母亲的身影、被褥枕头都换新的,空空荡荡就像个幻影。

    黛玉脑海空白了一瞬,无声张了张唇,眼睛干涩涩的发酸。

    她呼吸急促起来,转身往外跑去,一个人影映入眼帘。

    贾敏在桌旁位置上好好地坐着,有些惊奇地笑起来“玉儿这是怎么了头次看你跑这样快。”

    黛玉刹住脚步愣了愣神,双手揉揉自己眼睛不敢置信。

    母亲瞧起来面色红润眼神光泽,完全没有昨夜的病体沉疴之感。

    她试探地走了上前,脚步迟疑地缓慢,然后就被拉到一个怀抱中。

    这个怀抱温热,触感真实,和之前无数次的拥抱一般无二。

    黛玉心下一松,将脸埋了进去,放任自己哭出了声。

    贾敏起身搂住自己女儿,一开始还是笑的,后面也跟着无声掉了泪。

    她轻拍女儿的肩膀,柔声哄道“母亲已经没事了,可别哭了。”

    “那之前她们说母亲身子、不好”黛玉哽咽谈起侍女的花,声音闷闷的带着卡顿,又一股脑将后门看到的丧事用品提了出来。

    “本来是觉得不好,再醒来一次,却是无灾无病了。”贾敏也带点纳闷,“既然无事,那些用来冲一冲的东西自然要丢了。”

    出了一场大汗,连着床褥都浸湿,身上为之一轻,之前病症就都消失了。

    黛玉安静半饷,让侍女退出去,将自己右手袖子敛起,露出上面的红色小点来。

    “我抽到灵签了。”

    她依偎在母亲怀中,情绪平稳许多,将庙中遇到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贾敏面色重了重,听到官差查询时将自己手上链子退了下来,亲自给女儿带上。

    那是一串绛色长链,垂下一颗颗圆珠状宝石镶嵌,正好能遮住红点。

    “这件事不必再和别人说,这链子也别换下来。”贾敏拍拍女儿的手,语重心长认真道“玉儿也别担心,交给母亲就好。”

    黛玉转了转手上的链子,安静地点了点头。

    屋外啪嗒嗒脚步声传来,很快便有通报声。

    等林清进来看到健康坐着的贾敏,长长出了一口气,低头抹眼膝行上前行礼问好。

    “刚刚听说母亲大安了,现在果然好了。”他前面还撑着行礼,话末抬了抬头飞快捂住眼睛。

    “乖孩子。”贾敏拍了拍他额头叫起,点点脸温和笑了一句“这怎么还哭起来了。”

    “何曾哭了,这是风迷了眼睛。”林清左右抹抹起身,露出红通通的眼眶坚持。

    “风沙太大了,妹妹又跑得快,我急着让人收拾车马,这才让风迷了。”

    一道含笑的声音从外边响起,带着咯吱咯吱的架子传开“哪来的风沙这么大,迷了我儿的眼睛”

    林如海缓步进来,后头跟着半坐在藤屉子春凳的林锦。

    他不等面上发烫的林清回话,又转头看向自己女儿笑了笑“刚刚听着玉儿跑得快,那可是稀奇,多久没见过玉儿跑了。”

    黛玉知道父亲这是打趣自己,起身行了见面礼后面上也红了红,重新将头埋进母亲怀中闷闷出声“哪个讨人嫌的嚼舌这么快。”

    贾敏笑着抚抚女儿,望向春凳上的林锦疼惜道“好孩子,你腿现在怎么样了,可还疼吗。”

    黛玉听到这话也侧脸看向三哥。

    之前听说三哥摔着了腿,这会一见他衣裳下果然露出白色的纱布,面上露出担忧来。

    “回母亲的话,并无什么大碍,大夫说歇息几日就好了。”林锦折扇一敲腿面并不在意,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打趣妹妹上一个问话。

    “虽然讨人嫌的嚼舌快,到底没有风沙快。毕竟四弟眼儿可是被风沙刮得更红。”

    这话说得狭促,其他人听了也是一阵笑,连黛玉都扑哧笑了出来。

    贾敏病虽好的稀奇,到底是件乐事,气氛也松快。

    唯独林清见话头绕来绕去又绕回到自己身上,想在妹妹面前立个雄伟形象,少不得绞尽脑汁转移话题。

    他视线转了转,还真瞧出不对来,指着一花盆开口“那个是什么最近新品的花”

    黛玉笑意盈盈顺着指向瞧了过去,视线停住了。

    那是一个雕刻着的纹案的花盆,旁边有一朵大红花朵,是自己昨天折的。

    里面本是一颗刚刚种下的种子,空空旷旷才对。

    而就一夜之间,它上头凭空冒出一株花枝来。

    这花枝不像平常,而是浑身漆黑,犹如被火燎烧过,干枯枯直挺挺立在那里。

    黛玉目光在花盆上打了两个转,起身往那儿走了步想仔细看看,“这是一个和尚给的种子,怎么长得这样快”

    她到花盆面前,看这花枝越发黑漆漆的,刚刚想伸手碰一碰,就被父亲按住了肩膀。

    “我来。”林如海拿起一旁的佛手,轻碰了碰这花枝。

    佛手刚刚接触上去,花枝便整株倾倒破碎,犹如灰烬一般落了下去。

    堆积在花盆底形成一层浅浅的黑灰,又很快连薄灰都没有了。

    空荡荡的花盆只余昨天摘下的红色花卉。

    黛玉早被父亲带着往后退了退,这会安静无声。

    屋内也静了静,目光都放在花盆上,好半天没人说话。

    他们也听过黛玉提的癞头和尚,想想黛玉之前长眠几日身子好了,再想想贾敏一夜之间病愈的事情,念头又起了来。

    “这件事不能说出去。”林如海贾敏林锦几乎是异口同声开腔,破除室内静谧。

    “对对对。”林清思绪慢了半拍,出声也慢了半拍,慌慌张张应和着重复,倒将凝重搅和开了。

    林锦为四弟的迟钝笑叹了声,脑海转动得很快。

    “若是这样,母亲病好的突然也是有原因的了。那和尚有些神通,却不好说出去,得找个由头才行。

    “就说是清儿找到的参王冲了冲,身子才好了,只是还在躺着,要慢慢养。”

    这事情听着就分外稀奇,若是传出去了,少不得会编出什么花样来。

    这等异事向来是在皇宫中的,他们可不能沾染。

    “我也是这样想的,这才将人都打发出去。”贾敏点了点头,想着又忍不住轻叹一声,“说到这个,倒是另有一桩事来。”

    她将黛玉唤到身边坐下,揉揉女儿长发叹道“你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因而分外被宠溺,又在外头传得纷纷扬扬,我这边都听到了。

    “岂不知这等传奇哪是我们能有的。我先前写信去略劝了劝,倒也没成。”

    黛玉之前也听过母亲说起过这个表哥,说是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

    这会稍一思索心中微动,不好多说什么,只拍着母亲肩背安抚。

    还是林清大大咧咧,最近因贾敏之事他提前准备查了查丧礼备冲,一时耳熟脱口而出“口中带玉,这不是上位驾崩后才可含的难道这位表弟是帝王转世”

    平常人家含铜钱珍珠也是有的,若是玉蝉玉佩之类,多是上位者得。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林锦嘶了一声,将折扇反手砸了过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虽然三哥避开要害位置,林清还是疼地倒吸一口气,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用手捂口示意禁言。

    “若是这样,难道外祖母不知道怎么会放任外头流传”黛玉靠在母亲怀中缓慢道。

    “怎么会不知道,另有由头罢了。”贾敏揉揉额角不再多说,有些精神不济的模样。

    黛玉连忙帮着拍了拍,心下却有些苗头。

    之前听说过。比起大舅舅来,外祖母更偏疼二舅舅,连着荣府内都是二舅舅住正房。

    如今外祖母疼惜这个表哥,又传出这等“异于常人”的名声,怕不是也打着要让表哥为府中正主的主意

    屋内安静片刻,外头有通报声传来,说是贾府姑娘求见。

    “难得她来看。这会正好传一传我犹在病中的消息。”

    贾敏起身左右看了看,笑着让他们回去“你近来还有公务,可别积着了。两个孩子可怜的累了几天,回去好好歇歇,玉儿陪着我就好。”

    林如海已经守好一会了,看人精神的确不错,令侍女进来收拾了花盆等,才带林锦林清离开。

    侍女们陆续进了来,扶贾敏重新回到榻上,再将一应花盆收的收摆的摆,换了香炉等物。

    黛玉送父亲出去了几步,听着外头探春问好声,而后便是自己三哥的笑音。

    难为三哥在春凳上还能有这般精力。

    黛玉莞尔在心里羞了羞他,重新走回屋内,在榻旁握住母亲手坐下。

    “给姑妈请安,姑妈可还好”探春被侍女领了进来,低眉顺眼地问好。

    “论理我早该来看望姑妈的。只是我近日也病重,又摔破了脸,怕冲撞到姑妈,心里急着也不敢来。”

    探春话说得顺畅,听见贾敏咳嗽了几声,连忙又接道“听说姑妈大安了我病也好许多,想来也是缘分,顾不得面上的伤就过来了。”

    “难为你了,好孩子。这还要多亏清儿找来的参王。”贾敏说一个字就停顿一下,话末又咳了几声,听着还是病重的模样。

    黛玉给母亲递了水,抬眼扫过贾探春。

    看她脸上的确是有块擦伤,幸而轻微,不日能痊愈。

    不过除了擦伤外,她面色正泛润润的红,眼角眉梢带起绯色那些见过自己三哥的女子就常是这番姿态。

    “这怎敢称是为难。老祖宗常在我们面前念着姑妈、又念着林姐姐,时时刻刻将姑妈挂在心上。”

    探春扯了扯帕子,心里想着刚刚那坐在春凳上的玉面郎君,面色更烫了瞬,连忙掐掐指尖让自己回神。

    “老祖宗平时收到姑妈的信,总是一看再看,还拿出来给我们说姑妈的孝顺,说着说着就掉泪。”

    探春低头抹了抹眼睛,音色悲戚“府里有回信来,说老祖宗听到姑妈生病的消息,都哭好几场了。”

    贾敏眼角也有些泛光。

    贾老太君自幼便偏疼自己,精心栽培亲自教导。可叹如今一别两地,已经好久没有相见。

    想必此时两鬓已经发银了。

    黛玉将帕子递给母亲,眸子动了动,也音色悲切对着探春一叹“既然外祖母如此牵挂,那不知这次府上派了谁过来叫进来见一见,也好解了思念之苦。”

    早有消息传往京城,既然是如此病重,按理来说贾府无论如何都会派些人来。

    贾敏听了从榻上直了直身子,眼露期待往外望去,声音也清晰许多“不拘是谁见一见也好,我也久未见府中来人了。”

    她说着就让侍女往外唤人,又嗔探春怎不早说。

    探春听了这话早愣在原地,脸颊绯色也褪去,绞着帕子的手僵硬下来。

    她口中张合几下正要出声,外派的侍女就回了来,在她之前先行了礼。

    “怎就你一人若是有不方便的,隔着屏风见一见也行。”虽然黛玉这几日都在睡梦中,并无关注外来事情。可看她模样就知发生了什么,不必贾敏开口便先问了句。

    侍女欠身行礼,声音压得低低的“这几日府中并无京城来人。”

    果然。

    黛玉抿了抿唇,眸子转到贾探春面上。

    这样都不派人来看望,素日常说外祖母怎么怎么挂念,难道都是假的吗

    “事情并非如此,实在是府中有大事。”探春见里头都沉默下来,心里一急也不顾别的,连忙将信里的消息说出来。

    “宫中要选女史,大姐姐也在备选之列。府里上下正为这忙,实在是抽不出空来。老祖宗为姑妈哭了好几回,可偏偏这事撞上了,老祖宗心里也苦呢。”

    京中传信来说这些,也是为了让自己安抚好黛玉。谁知这会贾敏大安了,倒显隔阂起来。

    床榻里是一片的安静。

    探春一口气将话说完了,想抬头又不敢抬,心里悬着只等里面反应。

    像是过了许久许久,榻上才有一道声音传出,不复先前热络,显得有些淡淡的。

    “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b站有个林妹妹的剪辑剪得挺好 bv1qs411c7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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