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最鹤生如果不和桃井五月一起回家, 或者不和孤爪研磨一起坐在音驹门口的便利店唠嗑发呆吃零食,她就会立刻返回竹青庄写作业看书。
厨房当然是不能呆的, 自从炒菜换了木铲之后虽然不用担心清濑灰二再次引发塑胶溶解事故, 但竹青庄老旧的抽油烟机,显然还是没法应付清濑灰二在“创作”过程中制造的烟雾。
最鹤生扪心自问自己就算拼上对清濑灰二百分之两百的爱, 都无法在这间宛如被注满了催泪瓦斯的房间中奋笔疾书。
想在五月见到暮色四合的景色, 起码得等到晚上七点过后。
而恰好竹青庄倡议节能减排,灰二从仓库里搜刮出一张折叠桌,展开后就架在房檐底下, 然后从餐厅里搬出一张椅子,让最鹤生坐在这里。
“阳光多好啊!很合适看书写字!”
为了节省电费的青年无情棒读完便立刻投身进他的煮饭大业中去,徒留最鹤生一个人在院中守着自己的小桌子——为了防蚊虫叮咬, 灰二还很贴心的给她放了盘蚊香在脚边……
于是自外买烟返还的尼古前辈, 以及从图书馆刷完题归来的岩仓雪彦, 顺路碰上的两人一起看到了最鹤生这副正襟危坐于竹青庄正门前的场景。
平田彰宏(尼古前辈本名)笑着打趣道:“最鹤生你坐在这里干嘛?收门票?我们寮什么时候开展观光业务了?”
最鹤生鼓起脸, 但又有点不好意思说是灰二把她放在这里的, 只能埋下头继续跟自己的作业抗争。
“想也知道是灰二那个葛朗台为了省电费把她弄出来了吧。”岩仓雪彦一身黏腻, 学校图书馆还不给开空调,最近几天气温骤然升高, 中午两点后的图书馆堪比桑拿房。
就连司法书上的铅字都仿佛变成了扭曲的蠕虫在眼前乱爬,岩仓雪彦什么也看不进去,沸腾的脑浆唯独能勉强跳出两个字——要死。
“坐外面热死了!最鹤生走,我们进屋!”他把最鹤生的书本收拢后拍了拍小姑娘的头顶。
三个人路过厨房时尼古前辈说等等,紧接着他毫无预兆地拉开了厨房的门, 顶着扑面而来的油烟钻进厨房,跟灰二打了声招呼后乒铃乓啷地打开冰箱冷冻层扒拉出三支冰棒。
“哥哥不准我饭前吃甜的……”最鹤生盯着冒着丝丝冷气的冰棒言不由衷。
“我们偷偷吃,灰二不知道!”尼古前辈丝毫没有带坏小孩的自觉,岩仓雪彦与清濑兄妹都出生在北边冬天更寒冷夏天更凉爽的地方,他对吃冰一事不持任何反对意见。
竹青庄的电路带不起空调,大概是灰二提倡的节能减排观念太深入人心,连一个风扇都是三个人在吹。
最鹤生又开始跟物理较劲。她龇牙咬着冰棒的扁木棍,中性笔在草稿本上划拉出的线条恨不得穿透纸张,右边脑袋的头发也被她用笔杆挠乱。
岩仓雪彦阖上书,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再戴上眼镜一抬头就看见最鹤生这副惨兮兮的模样。
想着平时受到灰二的诸多照顾,岩仓雪彦主动把脑袋凑过去,扫了两眼题干,“最鹤生你不擅长物理吗?”
虽然事关要面子的学习成绩,但岩仓雪彦不是同班的水谷雫,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的竞争关系。
于是最鹤生很诚恳地点了点头,“我不会算这个石块的浮力。”
“来来来,让学长帮你看看。”
岩仓雪彦当初入学的成绩与现在年级首席的成绩相差不过五分,是学霸,而且还是全方位的学霸。凭他的资质与努力,其实想进医学部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为什么选择了法学部呢?
往广了说是因为阶级固化,日本有名的医生有不少都是世家出身,能够跻身精英阶层的多半都有丰厚的底蕴。
司法界虽然这种现象也存在,但就业机会总的来说比做医生要多一些,毕竟医生只能去医院或者私人诊所任职,但律师即使不在律师事务所任职,也可以跳槽进入企业之中应聘法律顾问。
而往窄了说呢?
往窄了说,岩仓雪彦想要选择法学部的原因,就太简单也太私人了。
法学部与医学部最大的不同,不仅体现在授课内容上,还体现在学年制上。
想要从医学部毕业,大学就得花上五年,而后续可能还要继续攻读大学院、博士,说白就是——时间太长了,开销也太大了,回报周期太长了。
他是单亲家庭,只有一个母亲。
她是个不那么坚强的女人,却愣是把他好好地拉扯长大,还存下了一笔能供他继续进入大学学习的费用。
老实说,这个国家的义务教育已经足够许多人在社会上立足,他也考虑过自己是不是该放弃升学的机会,早点进入社会打拼,因为宽政大这种公立大学的学费虽然便宜,但那也只是与应庆早稻田等私立相较之后的结果而已。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他当初想这么问的时候,就看见了母亲空空的无名指。
她把父亲生前留给她的戒指当掉了。
鬼才想拿着这种钱去读书。
可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我跟典当行的老板说好了,让老板帮我把戒指留着,等以后手头宽裕了呀,还能再买回来。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了,但他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看见母亲放在自己书桌正中央,仿佛在炫耀着自己存在的录取通知书,忽然便落下了泪来。
写完物理作业的最鹤生又变成快乐的小鸟,甚至胃口大开,吃了冰棒还能接着塞下灰二给她盛的饭。
今天饭后闲聊的话题是四天假期要不要回家。
“我妈最近打电话给我总说想我了。”坂口洋平打了个饱嗝。
如果不是最鹤生就坐在桌子对面,他还想不顾形象地摸摸自己吃撑的肚皮。
“你们几个假期什么打算?”
“我留在东京。最鹤生要回老家。”灰二说着把最后一朵西兰花夹给妹妹,义正言辞,“小孩子要多吃青菜。”
最鹤生哀怨地看他一眼。
灰二:“咳,浪费粮食也不好。”
“我不回,我妈看见我就头疼。”
尼古前辈去年学分不够,直接被留了一级,把他妈气得血压升高恨不得断绝母子关系。
“我也不回。”并不便宜的往返路费迫使岩仓雪彦做出这样的决定。
“什么啊,搞了半天只有我要回家吗?”坂口洋平抓了抓自己那头看起来已经足够展现当代大学生颓废现状的略显油腻的板寸,小声抱怨了一句。
接着他又挤出一点笑容,“最鹤生,到时候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去车站啊?”
“应该是你和我们一起哦,洋平。”灰二将碗筷往坂口洋平面前一推,“今天您轮值,麻烦了。哦对,记得把水沥干,不然容易滋生细菌。”
“噢噢噢,好……等下,灰二你不是不回去吗?!”
“回老家和送我可爱的妹妹去车站是两码事。”灰二理直气壮,还顺手摸了摸最鹤生的头。
尼古前辈呸他,“有妹妹了不起啊!”
“这是当然,毕竟在座的各位都是独生子嘛。”他相当得意地哼哼两声,而后这个话题就在“宽政大的一年级新生们在假期归来后会迎来第一次期中检测”中画下了几人欢喜几人愁的句号。
假期的到来也延后了最鹤生打算教育(捉弄)紫原敦的计划。
也就是在最鹤生把注意力基本放在自己的学习与社团上的这段时间里,她发现班上的女生好像又没以前那么针对桃井五月了。
为什么?
讲道理最鹤生很想一探究竟,可当她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放假前一天下午了。
其实直到现在班上的其他女生都有点把最鹤生当外人,再加上最鹤生成绩不错,又因为是转学生的关系总被老师多多关照,所以许多班级内部的事情如果不是班长水谷雫主动找上门的话,最鹤生大概会一直保持这种懵懂无知的状态直到期末。
但所幸水谷雫是个品学兼优的人。
摊上她这么个高配置的班长,对于最鹤生而言也同样是件喜忧参半的事。
只回家三天,最鹤生带的东西不多,一个二十寸的行李箱还空了小半出来。
虽然灰二说让她在楼上等他,不过考虑到清濑灰二前不久还是个小腿里打了内固定物的九级伤残人员,最鹤生还是决定率先将自己的行李搬下楼。
箱子不重,不过老公寓楼的问题在于楼梯有点陡。
最鹤生吭哧吭哧地一级一级地往下挪。
在这个过程中,她遇到了住在自家隔壁,近半个月以来神龙不见摆尾的邻居,桐山零小先生。
对方还是那副刘海与黑框眼镜一并遮住眼睛,走路不看人只低头看路的自闭模样。
可就是这样的人竟然是将棋届近年来的超新星。
所谓人不可貌相大概说的便是如此。
最鹤生规规矩矩地对这位值得敬佩的前辈鞠躬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吭哧吭哧地往楼下挪。
“那个……需要帮忙吗?”桐山零站在台阶上,明明是他提出要主动帮忙,却显得像是给别人添了麻烦那样的唯诺。
“啊?哦。不用了,谢谢!”最鹤生本想朝他笑笑,不料这一分神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一想到自己这一摔跤如果真的跌下去可能会重镶整口牙,最鹤生便忍不住地后怕。不过比她更惊魂未定的人还有桐山零。
他看起来整个人都快抽象成那副《呐喊》的世界名画,最鹤生忙不迭的安慰他好一会才终于稳定心神。
“还是让我来吧。”过了会,面色暂缓的桐山零再次提出了帮忙,这次他的态度稍微强硬了一点。
即便对于他个人而言这或许是难能可贵的表现,但最鹤生看来这句话与桐山零往常的不同也不过是语气变得有点硬邦邦的。
再多推辞同样会给提出帮助的一方造成麻烦——是的,这个国家的文化就是如此龟毛又让人无可奈何——最鹤生只能点点头说:“好吧,那谢谢桐山君了。”
“不用……最鹤生和灰二哥平时也很照顾我。”
清濑家在东京有两个清濑,直呼姓氏会有点麻烦,只能叫名字。
但桐山家在全世界也只有一个桐山零,所以无论别人叫桐山还是叫零,能被这样称呼的都只有他一人而已。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明知故问道:“最鹤生是要回老家吗?”
“妈妈说很想我和哥哥,所以放假必须有一个人要回去。”
“这样啊。”他消散在空旷楼道中的尾音似乎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隐秘的歆羡。
“桐山君放假不回家?”
“嗯……”
“因为太远了懒得回吗?”
“……差不多吧。”
他走在最鹤生前面,嘴角牵动,对着空气露出谁也看不见的几不可查的苦笑。
假期难得,无论电车还是公交车都被归乡的人潮塞得满满当当。
灰二一边发着等明年满二十岁后就立刻去考驾照的誓,一边牵着最鹤生在拥挤如夏日祭街道的车站中寻找正确的月台。
“车票、手机、零钱,全部拿好了吗?”
“拿好了。”
“下车之后不要乱跑,立刻去停车场附近找老妈知道吗?”
“知道了。”
“最鹤生。”
“啊?”
“你怎么了?”灰二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妹妹的额头,“要回家了不高兴?”
“啊?没,没有。”明明说出的是真心话,可偏偏舌头打结得厉害。
闹哄哄的人流中不乏与她或者与灰二同龄的少年青年,旁边的一排列开的便当店里贩卖着即将再见的期待与欣喜,刷在烤鳗鱼上的酱汁的味道是甜的,被打开的草莓饮料是甜的,站在他们身边分食pocky的同乡们的笑闹也是甜的。
每一寸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可她又忽然想起了摇着头对自己说“不回家”的桐山零和岩仓雪彦。
感觉好像又不是每个人都是如此幸福的。
“我有点想妈妈了……”她拉着灰二的手,突兀地哽咽起来。
灰二盯着她低下的,对着自己的毛茸茸的发顶看了一会,蹲下来抱了抱自己看起来一下子又变得和三两岁时没有任何区别的妹妹。
“再过三个小时你就能见到妈妈了。没事没事,别哭啦。”
作者有话要说:祝我的各位宝贝读者们520快乐!!虽然很晚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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