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携带着心腹重臣与精锐禁卫, 隐匿行迹, 微服离开了伏牛山,到夜幕低垂时,行宫里华灯初上, 一如往日的静谧祥和,宫婢们缓缓摇着纨扇, 在庭院里仰望星空,全然没有意识到郁久闾氏的莫名失踪。
皇后自来了行宫,起居不适,染了微恙, 略显苍白的脸颊在高燃的烛火中显出一丝异样的晦暗和沉郁。
阿松被宫婢领进殿来, 镇定地对皇后拜了拜,“殿下。”
皇后开门见山,“闾氏去了哪里”
阿松摇头, “妾也不知道, 夫人那时只说带着小皇子去山脚转一转。”
听到小皇子三字,皇后怒气上涌,冷笑道“哦, 你们整天用柔然话唧唧哝哝的, 你不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她扶案起身,缓步到了阿松面前, 垂眸冷睇着阿松皎月般的脸庞, 眼里闪过一阵毫不遮掩的厌恶, “又是谁指使你勾引陛下, 替她掩饰行迹,好拐带皇子私逃”
阿松抬起脸来,笑道“妾光明正大地在殿里,是陛下自己的脚走了进来。只要说两句话就是勾引陛下宫里成千上万的女人,总之除了殿下,剩下的人在御前都得装聋子瞎子了”
“还狡辩。”她那得意的笑容刺目之极,皇后大怒,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见阿松惊愕地捂住脸,皇后顿觉的畅快了许多,指着外头冷道“你滚去外面给我跪着,直到阿奴找回来,要是阿奴有半点磕碰,我饶不了你。”
阿松寒星般的眸子盯着皇后,竟然咯咯笑起来,“殿下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吧”
“滚出去”皇后忍无可忍,尖声斥道。
阿松微笑睨了皇后一眼,拎裙起身,退到殿外,笔直地跪在了青石板地上。
皇后发过了这一通脾气,指尖还在微微地颤抖,一阵恶心欲吐的冲动在胸臆间翻腾,她轻轻一声,宫婢上来替她慢慢捻着额头。皇后漠然凝视着夜色里那道倨傲的身影,自言自语道“宫里形形色色的女人,我也见了许多,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攀龙附凤的可都没有这个人让我厌恶。”
“殿下最近是病了,用碗热羹吧,别气坏了身子。”
皇后揉了揉肩头,说道“去请檀祭酒来。”
那宫婢领命,着人去请檀道一。皇后才用完一碗热羹,檀道一便穿过庭院,快步到了阶下,对宫婢拱了拱手。
“郎君稍等,奴去通禀。”宫婢轻声嘱咐着。
檀道一称谢,静静在阶下等着,猜测着皇后的用意熏人欲醉的春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衣袖,幽兰的清芬在夜色里流动,纷乱的心绪渐渐沉寂下来,他往阿松的方向淡淡一瞥,正要开口,那宫婢便迎了出来,“檀祭酒,请吧。”
檀道一把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抬脚走进殿里,垂眸对皇后施礼,“殿下。”
“都下去吧。”屏退了左右,皇后用绢帕揩着手,打量檀道一对方闻名于世的英俊并没有令皇后有丝毫触动,心事重重地沉默了片刻,皇后说道“安国公他们都奉旨随驾回京了,我这里有件事要找个人办,安国公信你,想必你是个谨慎的人。”
“殿下是指闾夫人的事”
“哦这事连你也听说了”皇后语气似有些不快。
檀道一字斟句酌,“臣是听闻夫人带皇子出游,走失了,到这会还没找回来。”
“不必找了,”皇帝一起驾,皇后便将出去寻人的侍卫们撤了回来,这会耳目清静了,皇后放下绢帕,嗤笑一声,“她跟那个叫做车鹿赫的侍卫私奔了。”
檀道一眉头微扬,有些意外地看着皇后。
“堂堂的嫔妃,和侍卫私奔,奇怪吗”皇后唇边仍含着捉摸不定的微笑,“柔然人,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一个在深宫寂寞度日、夜夜只能望着重重宫墙嗟叹的人,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他们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可这宫中的角角落落,藏了多少隐秘,我身为皇后,怎么会看不见”皇后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声,“我本来不想管,是因为闾氏是柔然公主,怕伤了两国的和气,败坏了陛下的颜面,可她要拐带皇子私逃,那我也不得不管一管了。”说到后一句,皇后的面容冷硬起来。
檀道一静静听着,说道“臣听殿下吩咐。”
皇后道“薛纨负责行宫警跸,闾氏私逃,这事追究下来,他讨不了好,倒是给了你一个出头的好机会。我拨给你几名得力的侍卫,今夜便往柔然方向去追,切记不要伤了小皇子,至于闾氏和那名胆大妄为的侍卫”皇后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裙带,云淡风轻道“悄悄地把他们处置了。她是阿奴的生母,留着性命只会后患无穷,但也不要惊动柔然人,免得引起两国不和这会雍州蛮族作乱,朝廷正是用兵的时候。”
“臣领命。”
“你去吧。”皇后说完,脸上浮起一丝疲倦。
“是,”檀道一却没立即告退,迟疑片刻,说道“殿下要让檀夫人一直那样跪着吗”
“她勾结郁久闾氏,兴许也是什么柔然奸细,难道我不能罚她吗”
“殿下既然不想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还是不要意气用事得好。”
“你说的是。”皇后和颜悦色,“说起来,檀夫人和你还有手足之情在,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难为她的,你去吧。”
檀道一称是,退出殿外,在阿松身侧略微停了停,便走进了夜色之中。
宫婢放下了珠帘,剪了灯花,问皇后道“檀氏还在外面跪着呢。”
“让她跪着吧。”皇后不为所动,被宫婢搀扶着到了凤榻上,放下纱帷和衣而眠。这一觉睡得不甚安稳,到三更时,皇后猛然惊叫起身,宫婢掌着灯匆忙赶来,下手一摸,皇后自脊梁到前胸都被冷汗塌湿了,灯光下面如金纸,嘴唇无色,宫婢吓得不轻,说道“这是真病的不清,还是回宫请御医好好看一看吧。”
“檀氏还在外面吗”
“奴去看看。”宫婢放下灯,探头到殿门处一看,见月色如霜,映得阶前一片雪亮,阿松早靠着廊柱倒在地上,蜷缩得像一只小兽,睡得正香,宫婢掩嘴窃笑,回来对皇后道“竟然大喇喇地就在地上睡了。”
“没规矩。”皇后心跳渐缓,冷笑一声,也不去管她,径自倒在玉枕上想起了心事。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鸟声清啼,脚步窸窣,宫婢来打起了纱帷,一面服侍皇后穿衣,说道“殿下,咱们回京吗”
“檀道一已经走了”
“昨夜就走了。”
檀道一看上去是个谨慎的性子,皇后把差事交给他,去了一桩心事,精神也振作了不少,“回京吧,这山里蚊虫闹得很,夜里睡也睡不好。”
“是。”宫婢放下玉梳,走来殿外,令众人各自去收拾行装,转身一看,见阿松还蜷缩在廊下,暮春的清晨,仍有丝丝凉意,衣衫单薄,她却因为熟睡,脸颊上泛起红晕,仿佛被霞光照耀着婢女摇摇头,把她推醒,嘲笑道“夫人这一夜,睡得可好呀”
阿松睡眼惺忪,茫然地看着宫婢,有一阵才反应过来,扶着廊柱跪起来,她看着殿里皇后轻盈飘动的裙裾,笑道“好,怎么不好妾还没谢殿下的大恩大德呢。”才说完,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牙关不由自主打起战来。
皇后理好云鬓,换过罗裙,踩着丝履翩然到了殿外,漫不经心在阿松蓬乱的头发上一扫,说道“夫人精神好得很这就随我一起回京吧。”婢女来回禀,称凤辇已经备好,皇后颔首,柔声道“柔然人爱骑马,在车里恐怕也嫌拘束,备一匹马给檀夫人。”
“谢殿下。”阿松忍着寒噤,不服输地大声道,双足却仿佛踩在云里,一脚深一脚浅,挽住马缰,一咬牙,爬上马,听见一声高亢的炮声,祥乐大作,华盖如云,皇后的仪仗有条不紊地出了行宫,往京城而去。
自来秋寺到京城,不过半日行程,因皇后身体不适,途中也不停歇,顶着艳阳赶路,待到宣阳门遥遥在望,皇后的脸上才露出一点笑容,轻声对宫婢道“先着人去宫里送信给陛下。”
“早就去啦。”宫婢笑道,往城门方向远眺了一下,惊喜交加道“羽林卫,是陛下亲自来接殿下回宫了。”
皇后喜上心头,见城门里两队戎装侍卫疾驰而来,肩头和衣襟上锦丝绣的兽纹在艳阳下灿然生辉,这样的赫赫威势,令皇后也不禁坐起身来,理了理衣裙,端坐在凤辇上,见为首的薛纨翻身下马,前来拜见,皇后疑惑道“陛下呢”
薛纨道“陛下还在宫里和诸位朝臣商议雍州战事,听说殿下回宫,特地命臣来迎接。”
皇后唇边如花的笑靥瞬间凋谢了,“知道了,”她淡淡地看了一眼薛纨,“劳烦将军。”不再多言,只令众人启程。
莫名遭了皇后的冷脸,薛纨似未察觉,心平气和地牵着马退到道边,等皇后凤辇前行,他才招呼一声众侍卫,踩镫上马,目光随意在凤辇后的仪卫中一逡见阿松仍旧是在来秋寺那副男装打扮,脸颊通红地骑在马上,薛纨眉头微微一挑。
阿松迟滞地看了他一眼,身子一斜,滚落到地上。
薛纨表情一凝,跳下马快步上前,拨开惊慌的宫婢和内侍,把阿松从地上抱了起来。她一张脸滚烫,眼皮肿胀地睁不开来,薛纨摇了摇,阿松没有反应。
“这下可真是病了。”他眉头微微拧了起来,见皇后的凤辇已经远去,他揽着阿松上了马,对侍卫道“檀夫人昏厥了,我先送她回去。”轻叱一声,调转马头,往西阳门外宅子里去了。
宫婢到了凤辇前,对皇后耳语几句,皇后掀起纱帷,正见薛纨的身影脱离队伍,往西而去,她薄薄的唇间含着一丝讥笑,摇摇头,却不予置评,“回宫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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